胭脂雀

第一百零二章想要守护的人

    阿柔摇头:“走还是要走的。不过,你们王爷现在实在是穷。我不能趁火打劫是不是?反正以后我也穿不上这些好衣服,都留下来给他吧。我留两件替换的就行了。”

    又从云墨手里拿过首饰盒,在盒子里捡了捡,将那支马良辰买来的,到了祁玉颜手中,又回到她手里的包银簪子捡出来:“我其实并不爱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这支簪子足够了。”说着将头发上翠绿欲滴的碧玉簪拔下,换上那支廉价的包银簪。提起只剩下两件换洗衣服的小小的包裹,往背上一抡,笑着望着云墨:“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

    云墨顿时又哭了:“娘娘,还请三思啊。”

    阿柔看她流泪,也有些眼热,急忙冲她拱了拱手:“告辞。”抬脚就要向外走。

    云墨一把拉住她:“你还病着呢。”忙忙的拿了一件披风,帮她披在身上。披风上的风帽很大,盖下来几乎将她的整张脸盖住。别说,阿柔挺享受这种神秘的样子的。这件披风她很满意,于是向云墨道:“多谢。”

    云墨拉住她的手:“咱们走吧。”

    阿柔以为云墨去送她,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两人借着漆黑的夜色,向后院走去。后院那个被雷电击开的豁口还没来得及修补起来。云墨就带着阿柔从那豁口出去。围墙外的停着一辆马车。驾车人看见二人,拱手道:“上车吧。”

    云墨扶着阿柔上了马车。阿柔站在车上,转头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宣平王府,低头钻进了车里。云墨紧跟着也钻了进去。

    阿柔这才意识到什么:“你不回去吗?”

    云墨道:“奴婢说过,您去哪儿,奴婢就会跟到那儿。”

    “这是何苦来哉?”

    “奴婢受王爷和公主所托,还望您成全,不要赶奴婢走,否则奴婢只有以死谢罪了。”

    阿柔听她说的决绝,也就没再说什么。

    马车走动起来,顺着雨水冲刷出来的沟壑,无声的消失在夜色之中。

    出了宣平府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忽然,一阵沉重的钟声传来。阿柔心头不其然的突了一下,从车窗里探出头向后看了一眼,却只看见渐行渐远的,宣平府周遭的低矮民房。

    她缩回身子,自言自语道:“这钟声怎么听得怪怪的?”

    云墨黯然道:“那是丧钟。”

    “谁死了?”

    云墨定定的望着她。

    阿柔忽然间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那真正的我在这里,祁修再去哪里整一个死了的我?”

    “死的那个是秋霭。”

    阿柔心里咯噔一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为什么?”

    云墨垂着头,没有说话。此时还是夏天,车厢里还有些热,可是阿柔却仿佛从中感觉到凉凉的秋意。

    就算秋霭张狂了一些,可在阿柔心目中,罪不至死。到了云墨心目中,同是奴婢,难免生出物伤其类之感。主仆二人,默然相对,各自凄凉在心头。

    车子不紧不慢,摇摇晃晃走在坎坷的道路上。阿柔偶然透过车窗向外望了一眼,暗道:“不对啊。”

    从北羊关到如今的宣平府,这条路虽然荒凉,但她是走过的。从宣平府一路向北,期间虽然多是山路,但是和现如今走的山路是不同的。她撩开车帘就钻出了车厢,只见马儿拉着车子,沿着一条窄窄的小道奋蹄向前。小道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则是看不见低的深涧。从深涧中吹来的风呼呼作响,夹杂着沟涧里特有的气息。

    赶车的坐在辕杆上,从头到脚裹在一件玄色的斗篷里,并不能看见长相。

    这条路绝对不对。阿柔二话没说,探手就将车夫罩在头上的风帽掀了起来,一头青丝流泻而下,阿柔诧异道:“怎么是你?”

    蔡懋抬起头,笑道:“我还在猜测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注意到我,没想到这么快。”

    车中的云墨听见外头的说话声,连忙探出头来,望见蔡懋,吃惊道:“怎么是你?”

    蔡懋依旧笑着:“我命大,老天爷不收呗。”

    “那小虎呢?”

    蔡懋笑的云淡风轻:“那谁知道?也许正沿路向北追杀我,也许已经回去王爷的身边了。”说着语锋一转:“云墨姑娘,你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跟着我们一起走呢,还是想回去找王爷?要是想回去找王爷,就在这里下车吧。翻过旁边这座山,再走上半天就到了宣平府了。这座山太陡峭,所以除了几只猴子,并无其他猛兽,还是很安全的。要是再向前走,山林茂密可就不保险了。到了那时候,就算你想回去,娘娘也肯定不会放心你一人独行。”

    云墨道:“我为什么要走?”

    蔡懋淡然道:“你的心藏在你肚子里,怎么来问我?”

    云墨转头看向阿柔:“娘娘……”

    阿柔望着云墨,不知怎的,竟然有种心凉若冰的感觉:“云墨,你要是想回去,就走吧。”

    云墨发起急来:“娘娘,你怎么不信奴婢呢,奴婢说过无论您去哪了,奴婢都会跟着您的。”

    阿柔道:“我是要回去的。远离故土的滋味我尝过。你若是执意跟着我,终会后悔的。”

    云墨眼圈一红:“奴婢的家早已破落。从为奴为婢那一天,连此身也再不属于自己。主子在那里,奴婢就在那里才是本分。”

    阿柔忍不住又想叹气。

    蔡懋连忙制止:“娘娘,您要是再这样唉声叹气下去,很快就会变成老太太的。”

    阿柔将那一声叹息咽回肚子里,望着云墨:“你又何必这样贬低自己呢?若是不愿为婢,就此遁去。山高水远,谁还能为难得了?实在不必这样。如果你这样跟在我身边,我又于心何安?”

    云墨道:“娘娘,您不是云墨,也不是翠烟,更不是幻春和秋霭。您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有勇气,有能力独善其身的。奴婢虽说自幼为奴,可先也是长在深宫之中,衣食无忧。就好比那缠树的藤萝,一旦离开主子,为有被踏入泥沼,粉身碎骨这一条道路罢了。”

    “你后悔吗?”阿柔望着云墨:“如果当初在南都的时候,你跟着玉颜嫁到马家去,就不会有今日的艰难境地。莫若这样,让蔡懋把你送回南都,你依旧还回到玉颜身边好不好?这样,我就算最终浪迹天涯,也心安了。”

    云墨坚决的摇头:“倘若奴婢今生,未曾遇见过娘娘这样的女子,只怕也就认命了。甘心在那后院中明争暗斗一辈子。可如今,奴婢不甘心。就算跟着您浪迹天涯,奴婢也心甘情愿。奴婢想看看外头的天,那怕是吃再多的苦,也认。”

    阿柔道:“你这样说,倒是让我十分惭愧。我也不瞒你,我并非你以为的那样不肯安于家宅。而是……”想起公子,她的心头就忍不住涌起无边的温暖:“而是,我有我想要守护的人。”

    云墨道:“就只这一句话,就足够了呢。云墨过去认识的,听说过的女子,无一不是将一身荣辱系于他人之身。从来没有听说过,女子也可以去守护什么人。”

    阿柔还想劝她,只听蔡懋道:“娘娘,你还是省点儿唇舌吧。能劝动的是原本就没有下决心的人,真下了决心,你是劝也是白劝。”

    阿柔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在这里?”

    蔡懋道:“遇巧了呗。我随着马家坞的百姓给你送账本。道路泥泞不好走。到了宣平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怕扰了主子爷的好梦,于是就在王府围墙外歇着。偶然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围墙的豁口边。我心里担忧,怕是贼。于是好心过去看看,谁知赶车的一看见我,立刻就要杀我。吓得我赶紧逃跑,幸亏乡亲们惊醒,听见动静来帮忙。

    我当时被吓傻了,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跑的哪儿是哪。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咦,这咋又回来了呢?你知道,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胆小跑死。彼时吓得腿脚都软了,再跑是跑不动了。看见马背上搭着件斗篷,于是就拿来披在身上,蹲在车旁边,寻思装一装那人的同党,糊弄的一时算一时。谁知我还没蹲稳当呢。您出来了。

    云墨姑娘吩咐启程,我糊里糊涂就赶着马车,跟着你们来到这里了。”

    阿柔和云墨面面相觑,蔡懋这话虽然说的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但是谁爱信谁信,反正她俩不信。阿柔就算不曾留意过那个叫小虎的祁修的亲信,也不难想到能成为祁修的亲信的人,能力绝对差不到哪里去。别的不说,祁修是个高手,他的亲信不说身手不凡,最起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蔡懋,还是很轻松的。

    阿柔在心里默默替那个叫小虎的致哀,贸然遇上蔡懋这样集酸腐和市井无赖于一身的人,他不想倒霉都难。

    云墨这时也发现路径不对了。因为阿柔要回北国,就得路过北羊关。北羊关在北边,现在马车走的方向明显是往西南。只不过因为在山间行走,之前看不见太阳,很容易令人不知道路径的人忽略方向罢了。

    “停车。”云墨喊了一声:“你这方向不对。”

    蔡懋慢悠悠道:“你才看出来啊?难为你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个人不成。就你这反应迟缓的程度,被人卖了都还不知道呢。”

    云墨被他抢白,有些羞恼:“你明明知道我们要往北走的。你想干什么?居心何在?”

    蔡懋道:“你傻啊。亏你还说自己是深宫大院里长大的。你祖上一定烧了高香,才保佑你活蹦乱跳到如今。”

    阿柔听他话中有话,问道:“怎么说?”

    蔡懋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娘娘,您觉得王爷会真的放你走吗?”

    阿柔道:“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蔡懋望着前方的道路:“我以为,娘娘是知道的。”

    阿柔沉默。

    云墨望着阿柔:“娘娘,蔡先生到底什么意思?”

    阿柔望了一眼蔡懋的背影,缩身坐回车里:“没什么。”

    蔡懋说的不错,并非她没有预料到祁修不会真的放她走,只是她不想去深想罢了。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很多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些事身不由己,想的多了除了让自己心累,于事无补。她将所有身外之物,全都留在宣平王府,又何尝不是一种向祁修表态的方式呢?她是身单力薄,身不由己,但是不代表她会屈服。

    就算她无力反抗,她也会通过各种方式去表达自己的不满。这是贫穷的父母和奶奶赋予她的性格,可以卑微,但决不屈服。

    她透过车厢一侧小小的窗户,望着外头高耸入云的山峦:“蔡懋,祁修为什么要杀你?”

    “那谁知道?”蔡懋朗声道。许久之后,声音从深谷另一侧回荡过来:“那谁知道,那谁知道……”

    阿柔闭上了眼睛:“我要睡一会儿。”她的身体还没有康复,还是不去想那些即便是想明白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

    “呼……呜……”

    迷迷糊糊中,山涧吹来的风似乎大了起来。不过,紧跟着阿柔就陷入沉睡之中。

    “唉……”寂静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阿柔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浓稠的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谁?”她试探着问了一声。

    许久,周遭寂寂,连一丝声息也无。阿柔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奇怪,自己这是到了什么地方,耳畔又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次她听得清楚,叹息声是从前面传来的。她顺着声音向前走:“你到底是谁?”

    依旧没有人回答,只是等她停住脚步的时候,那叹息又会传来,就仿佛实在指引她方向一般。

    阿柔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时而听见流水声,时而听见山风过涧的声音,就好像她移步间走过了许多山水一般。

    随着那叹息声越来越清晰,眼前的浓雾涌动起来,仿佛水流在空中摇曳,化成丝丝缕缕的雾丝,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了一块柱子形状的巨石,巨石上绕着七八匝儿臂粗细的红褐色的铁链。铁链上串着许多骷髅,阿柔站立的地方很容易就能闻见浓重的,腐朽的血腥味儿。

    这情形太诡异,阿柔本能的转身就要逃跑。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