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二十七章风如晦

    阿柔望着钱婆子:“你带着公子先走,我和玲珑后面慢慢跟上。”

    钱婆子当作没听见,三个女人合力,将齐献架到马背上。阿柔已然累得脱力,只剩下喘息的份。再想要向前走,真的寸步难行。

    钱婆子看着她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将马缰绳塞进玲珑的手里:“你牵着马,带着公子沿路向前走。前面有个废弃的茶水铺子,勉强可以挡挡风雪。我陪着我家小姐,后头跟上去。”

    “不行。”阿柔知道,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钱婆子要是和自己一起留在这风雪之中,定然走不快。倘若有个万一,俩人一起完蛋。

    钱婆子根本不听她的,冲玲珑摆了摆手,催促道:“好孩子,走吧。王爷的生死,全在你手上了。”

    玲珑看了一眼勉力站着,摇摇欲坠的阿柔,转头牵着马匹,头也不回的走了。

    阿柔看着他们走远,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向后倒去。

    “小姐……”钱婆子扑上去,拼命的拍打摇晃着她,却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将她从昏迷中唤醒。钱婆子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四野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们主仆二人。钱婆子咬了咬牙,将外头穿的棉袍脱下来,铺在地上。把昏迷的阿柔翻上去,包裹好。她拉起棉袍上的两个袖子,学个马拉爬犁往前拖着阿柔走。

    也许是天不绝人。这样大冷的天,积雪都冻的硬实,这样轻装上阵拖着羸瘦的阿柔向前走,竟然比拉着马匹走也不慢,而且她还不用担心阿柔从马背上掉下来。

    走到天蒙蒙黑的时候,她竟然拉着阿柔赶上了先牵着马出发的玲珑。

    阿柔倒下去那一刻,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再次醒来的时候。对于她来说,死亡其实并不可怕。有时候,她甚至羡慕死去的那些人。她坚强的活着,只是因为她曾经答应了父母和奶奶,就算家里只剩下她一个,她也要把门户撑起来,只是因为答应了齐献,她要和他一起,为死在战火铁蹄下的亡魂报仇。倘若不是因为这些,她想她真的愿意死去。

    “小姐,可口姜汤吧。”钱婆子提着一只皮囊过来,将她扶起。这皮囊,还是阿柔当初随着齐思甜出嫁的队伍,在一个豪绅家里歇脚时,那豪绅的管家娘子拿来和她交换的。

    当时阿柔觉得这皮囊太过贵重,不肯要。那管家娘子还和她好一番推让,最后把皮囊上镶嵌的宝石抠下来,阿柔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皮囊。也不知钱婆子从哪里将这皮囊翻出来的。这次出逃一并带了来。

    话说这皮囊可是立了大功。

    阿柔胸中一阵阵发空,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腹内太过空虚所致。就着钱婆子的手喝了两口姜汤,问道:“公子呢?怎么样?”

    钱婆子的将目光向另一侧望去,只见齐献裹着那件狐裘,坐在火堆边烤火。阿柔悬着的心这才落进腔子里,疲惫的再次闭上了眼睛。

    “谁在屋里?”外头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柔刚刚闭上的眼睛,顿时睁开。玲珑也紧张的向齐献身边靠了靠。齐献则抬起头,看向钱婆子。

    钱婆子提气问道:“谁在外头?”

    外头那人道:“行路之人。风雪太大,错过了宿头。还望老人家收留一晚啊。”

    钱婆子望了望齐献。齐献摇了摇头。

    钱婆子冲着外头道:“对不起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方便。”

    “哈哈哈……”外头那人非但不恼,反而放声大笑。紧接着,屋门砰的一声被从外面撞开。本就破败的门框跟着抖了抖,落下很多土屑。

    一个披着紫貂大氅的男人抬腿从外头走了进来。跟着他进来的还有屋外凛冽的寒风。

    钱婆子将身一横,挡在了阿柔面前,望着闯进来的男子怒道:“你这人怎么强闯人家屋子?”

    那人笑骂道:“你这老刁婆。我看你们先来了这里,升起火来暖了屋子。所以才客气问你一声。谁知你竟然还要将我拒之门外?你可知道,这样大的风雪,到了夜间,行路之人倘若没有屋顶遮身,万一遇上野物,想要活命难如登天。所以我才让人在这沿途,每隔一段建起一座草屋,以供行路之人休憩之用。

    老刁婆,不知你将我拒之门外,良心痛也不痛?”那人越说越生气,一把揪住钱婆子,恶狠狠道:“若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我非把你扔到外头喂狼不可。”

    钱婆子和阿柔这才知道,原来她们沿途歇脚的茅草屋,并非废弃的屋子,而是有人特意建造的。这些屋子虽然简陋,但是对于风雪中艰难而行的人来说,远比高屋广厦来的实在。

    阿柔挣扎了一下:“恩人息怒。”

    那人看了她一眼,松开钱婆子,自向火堆边走去。看见拥着狐裘烤火的齐献,拱手道:“这位兄台有礼了。”

    齐献咳嗽了两声,这才拱手还礼:“您客气了。”

    那人闪目又看了齐献两眼:“兄台看着气色不大好。”

    齐献点头:“染了些风寒,不要紧。”

    那人在齐献旁边坐下:“兄台可是从北边来的?”

    齐献点头。

    “那路上有没有遇见什么人?”

    齐献抬起眼皮,看向那人。那人此刻将大氅的风帽掀在肩后,露出一头鸦羽。一张长圆脸,白馥馥仿佛敷着粉一般,两道长眉一双杏眼,玉管似的鼻梁,嫣红的唇。要是不他唇上留着一抹小胡子,绝对被人当成大姑娘。

    那人察觉到齐献的目光,顿时眉头一皱,沉下脸色来。双手一撩,将帽兜重新扣在了脑袋上。

    齐献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干咳了两声,稍稍冲淡一点儿尴尬,说道:“不曾遇见什么人。”

    那人已然恼了的,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不再开口。

    钱婆子去重新关了门,默默的走回阿柔身边,关心的问道:“小姐,要不要再喝两口?您身子骨太弱了。这样怕是会生起病来。”

    阿柔明白,钱婆子说的是好话。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境地。要是她真的生起病了,可是一个大麻烦。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钱婆子扶着阿柔,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拿着那个皮囊刚要送到阿柔唇边。

    “咦?这皮囊怎么看着这样眼熟?”

    也不见那人的动作怎么快,转瞬间已经到了钱婆子面前,伸手将那皮囊从钱婆子手中夺了过去。于此同时,一柄带着流苏的黄金剑鞘,从那人的大氅中露出来。

    钱婆子紧紧地将阿柔抱在怀里,并不和那人搭腔。

    那人拿着那个皮囊,问道:“你们和薛文鼎什么关系?”

    钱婆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这皮囊哪里来的?”

    钱婆子道:“我自己家里拿来的。”

    那人笑道:“这可稀奇了。我这皮囊,原是二三年前和薛文鼎打赌,抵押给他的,后来我问他讨要,他说不见了。那肯定是被你们偷走的。”

    钱婆子看样子也是老江湖,并不会因为这人的三言两语就被唬住,说道:“天底下一样的东西多了,也许是遇巧了呢。”

    “那不能够。我的东西上头都有我的名字。”他说着,指着那皮囊上的绣花纹路:“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一个风字?”

    齐献闻言抬头道:“尊下莫非风如晦,风大侠?”

    那人转头:“咦?你认识我?”

    齐献站起身道:“在下齐献。”

    “齐……”风如晦指着齐献,忽然间放声大笑:“献王,可算找到你了。不枉我在这风雪中辛苦一场啊。”说着冲着齐献抱拳就是深深一礼:“草民风如晦,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齐献那满是病容,黯淡无光的脸上,早已变得神采奕奕起来伸手扶住风如晦:“风大侠,何须多礼?久闻大侠侠义之名,只是无颜相见。今日得窥大侠真容,献死而无憾矣。”

    风如晦一摆手:“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太他娘的晦气。我和薛家哥哥一早听说您要来咱们羊牢关,高兴的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了。想当年,令尊贤王殿下,和我们两家的老爷子,那可是莫逆之交。您来咱们北羊关,那就对了。对于别人来说,到这里来是就藩,对于您来说,到这里是回家啊。”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此刻的激动之情,在地上转了一个圈。猛然拉开门,看了看外头肆虐的风雪,低骂了一声:“特娘的老天,不知道我齐献哥哥来了么,下起雪来没完没了。”

    不过,老天爷不晴,他也没办法。说完了将房门重新关上,转过头来看见搂着阿柔缩在一旁的钱婆子,十分厌恶的瞪了她一眼。依旧走到齐献身旁:“哥哥,你这一路怎么来的?”

    这么一会儿功夫,刚刚还是王爷,这时就成了哥哥。可见这人是多么的不认生。

    齐献叹了口气:“莫提了。我出京之时,原本也是有几辆马车,二三十个随从的。前日走在山中,忽然遇到雪崩。唉……”齐献虽然没有说下去,可说都明白。他的那些马车和随从,八成都被雪崩给活埋了。

    风如晦伸手拍了拍齐献的肩膀:“莫想了,哥哥平安就好。”说完看见依偎在齐献身边的玲珑,问道:“这小妹子是谁?”

    齐献看了玲珑一眼:“这是我的义女,名叫玲珑。”

    “原来是侄女儿。你看看,叔叔这出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风如晦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摸索。最后什么除了些银票金叶子,什么物件都没找出来。他一眼看到腰间的黄金宝剑,解下递给玲珑:“拿着,别嫌弃。叔叔一介武夫,也就有几件兵器还算拿得出手的。”

    玲珑看了齐献一眼。

    齐献推辞道:“这太贵重了。”

    风如晦道:“哥哥,你要是不让侄女儿收下,就是看不起兄弟我。”

    齐献道:“玲珑一个女孩儿家,这刀剑于她来说实在也……”

    “哦……”风如晦仿佛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这大老粗,见到哥哥和侄女儿一时欢喜,竟什么都忘记了。怪我,想的不够周全。”说着把宝剑重新挂回腰间,望着玲珑:“等到了家里,我让人给你准备女孩儿家的东西。”

    玲珑依偎在齐献身边,乖巧道:“谢谢叔叔。”

    “乖。”风如晦伸出一双皮肤细腻的手来烤火。

    玲珑的目光下意识的望向他的手。不怪玲珑这小姑娘少见多怪,实在是这个风如晦长的太奇葩。他的言行和长相简直两个极端。面如妇人,连双手都和千金小姐一般,十指尖尖,皓白如玉。这样一双手,别管长在男人身上,还是女人身上,都会十分抢眼的。

    风如晦似乎对旁人看自己的目光很敏感。察觉到玲珑的眼神之后,他便将双手缩了回去。整个人拢在大氅中,垂着头不再说话。

    一时间屋里一片寂静,只有火堆中的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的吡剥声。

    就在所有人都昏昏然,似睡非睡的时候。屋子里忽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呼噜声,把齐献和阿柔等人都吓了一跳。

    风如晦猛然抬起头来,警惕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齐献看着他,十分的无语。这样一个花朵般的人物,粗鲁莽汉的毛病真的一样不少。刚刚就是他打了个呼噜,吓了大家一跳好不好?

    风如晦见几人都看着他不说话,自己跳起身来,打开门出去转了一圈看了看,回来依旧往火堆边一坐,整个人缩在大氅里:“没事。外头什么都没有。马也好着呢。都睡吧。”说完,脑袋往一歪,齁声顿起。

    有他在,剩下几人显然是睡不着的。天亮的时候,风如晦站起身伸个懒腰,整个人精神饱满。再看齐献等人,一个个乌眼鸡似的,蔫蔫儿的提不起精神。阿柔最严重,已然昏昏沉沉呈半昏迷状态

    风如晦招呼齐献和玲珑:“咱们上路吧。这里距离老薛的三山阁不远,咱们到他那儿去避避风雪,顺便讨他的冷梅酒来喝。”

    阿柔此时昏昏沉沉的,并不知道身边的情景。钱婆子望着齐献。齐献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望了一眼她以及呈半昏迷状态的阿柔。然后仍旧装作不认识的样子,转头和风如晦一起走出门去。胭脂雀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胭脂雀》,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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