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二十九章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阿柔想了半天。虽说她幼年时家境贫寒,但似乎她还真没干过什么活儿。后来跟着铁四郎到了雁鸣关之后,睁开眼,闭上眼,周围都是糙汉子。针织女红更加和她无缘。她望着那老妇人:“会洗衣服算不算?”

    老妇人轻叹了一声,拿起身边一根拇指粗细,八九寸长的光滑小木棍,从两个纺好的线锤上各牵出一股棉纱来,捻在一起,绕在那跟小木棍上。之后将那小木棍垂在半空中,用一只手转动那木棍儿,另一只手拿着两股棉纱慢慢往下放。两股棉纱随着木棍儿的转动自然的合成一股细线。

    等那木棍儿牵着合成的线放下去,快要垂到地上的时候。老妇人将那木棍儿拿起来,把合好的线缠在木棍儿上。做完之后看向阿柔:“明白了吗?”

    阿柔点头。

    老妇人将木棍儿和线锤交给她,指了指旁边榻上空闲的位置:“你坐那里吧。”

    这时,和阿柔一起进屋的那些女孩子们,都已经各自寻到自己的位置。有纺纱的,也有合线的,还有扯着一架风车似的器具,往木扦子上缠棉纱的。

    阿柔并不懂那是做什么用的,不免多向那边看了两眼。只听那老妇人缓声道:“那是缠穗子呢。缠好了,装进梭子里,织布用的。”

    阿柔垂下头去:“谢老人家教诲。”

    老妇人一边合线,一边道:“咱们这里,不讲究这些虚礼。你好好干活儿就行。”

    于是,阿柔不再言语。垂着头专心合线。可是,这合线的活儿,看着简单,操作起来可没那么容易。棉纱放的快了,断了。棉纱放的慢,木棍儿转的快,拧成一团乱套了。

    阿柔几乎用尽了全部精力去摆弄那两个棉纱牵着的小木棍儿,头上的汗珠一层一层往外冒。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中午饭是在这院子吃的,馒头就咸菜,一点儿油星儿都没有。用那老妇人的话来说,就是她这里是纺纱织布的地方,不能沾油污。

    阿柔拿了馒头,夹了一根咸菜慢慢啃。不是她拘束不敢多吃菜。实在是那咸菜非同一般的咸。有的女孩儿宁肯只啃馒头都不吃那咸菜。

    正啃着,她直觉的颈项后一阵强似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抬手一摸,顿时痛的一个激灵。脖子后头不知什么时候肿了一片,也不知破皮了没有。

    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自己的脖子到底是什么时候伤的,怎么伤的。

    吃完午饭,下午接着合线。

    到了傍晚的时候,她就和另外的几个女孩子一起出了院子,按照原路回去,先去外厨房吃了晚饭,然后各自回住宿的地方。屋子里有洗漱用品,外头院子里有水井。打了水洗漱了睡觉就行。

    钱婆子也回来了。她跟那些妇人去了酿酒作坊。翻了一天的酒坯,疲累的很,不过精神很好。

    阿柔洗漱的时候再次碰触到颈项上的肿痛,唤钱婆子来帮她看一看。钱婆子顿时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只见阿柔的颈项一片红肿,有些地方都破皮了,向外浸着血丝。

    阿柔也不知道:“我合了一天的线,没做别的啊。”

    钱婆子忽然想起什么,将阿柔脱下的葛麻布衣服拿起来,翻到衣领处看了看。葛麻布的衣服虽然结实耐磨,但是十分粗糙。钱婆子道:“这衣服不能穿了呢。”

    “不能吧。”阿柔无论如何不相信,自己脖子上的红肿是被这衣服磨出来的。她幼年家贫,想穿都穿不上一件这样的新衣。后来混迹军中,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葛麻布的军服她也没少穿。那时候,跟着铁四郎泼爬滚打,可比现在活动量大。也没见被衣服磨伤的事情发生过。

    “肯定是这衣服磨的,再不能错。”钱婆子将自己原来穿的衣服找出来,连同阿柔原来穿的衣服堆在一起:“小姐,明天你就还穿咱们自己的衣服,看看脖子上会不会好一些。要是会好起来,就证明老奴猜的是对的。”

    “不好吧……”阿柔有几分犹豫:“咱们初来乍到,这样让别人怎么想?”

    钱婆子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让自己受苦。”

    阿柔笑道:“这算什么苦?有饭吃,有衣穿,有屋子睡。”

    钱婆子看着她,许久问道:“小姐,你后悔吗?”

    阿柔知道她问的是,自己离开宣平府,顶风冒雪回到北国这件事。她虽然不知道齐献为什么在风如晦面前装作不认识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狠心抛下自己,但是心中始终认为,他是为了她好才那样做的。

    她摇了摇头:“不悔。”

    钱婆子道:“小姐,您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不为什么。”

    “……”

    钱婆子还能说什么。这世上,不怕一个人有千万理由,就怕那人没有理由想去做一件事。

    第二天,阿柔坚持还穿着定风庄给的衣服去了那个老妇人那里。活计依旧是合线,午饭依旧是馒头配咸菜。

    第三天,第四天……

    定风庄中的日子如同流水一般而过。

    忽然有一天,老妇人望着梁上飞来的燕子,叹谓道:“春天来了呢。”

    阿柔抬起头,看向那燕子,才省起不知不觉在这里都已经过去几个月时间了。她转头看了看四周。去岁冬天,和她一起在这里学纺纱、合线的女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都走了,这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那老妇人。

    老妇人看着她,笑道:“外头的积雪早已融化了,你怎么还不走呢?”

    阿柔有些茫然:“我能去哪里呢?”

    “回家啊。难道你甘心在这里守着我这个老婆子,干一辈子的活儿?”

    “回家?”阿柔的毫无预兆的疼痛起来。她还有家吗?她原本以为献王府是自己的家,可是……

    献是那样自然的把当成一个陌生人一般划清界线,又是那么自然的将她抛弃。

    “孩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老妇人关心的看着她。

    阿柔摇了摇头:“没什么。您老说的对,我在这里叨扰的也确实太久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老妇人点头:“正是这样。女孩子,总在外头,家里父母会担心的。”

    阿柔垂下头,并没有解释:“那我今日就不在这儿叨扰了,谢谢您一直以来的照拂。”

    “好。”老妇人点头。

    阿柔放下手中的棉纱,站起身来两眼茫茫。迈步出了那间待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屋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头顶的青天,心头一片无助。

    可是,寄人篱下终归不是办法。她垂下头,顺着走熟了的道路回自己居住的小院子里去。换回原来自己的衣服后,原本准备去酒坊叫钱婆子,但是想了想之后,又作罢。

    如今的她,连自身都不知如何安置,又何必再拖累上钱婆子那个上了年纪的人呢。钱婆子身体强健,总是比她容易过活的。

    想到此,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沿着庄中高大的围墙向前走。刚绕到定风庄大门前头的广场上,就见几匹健马奔腾而来。其中一人身上披着天青色斗篷,面色憔悴却依旧难言温润气质,不是齐献又能是哪个?

    阿柔下意识的心头一紧,垂下头,将身体紧紧贴在高墙上。明明她才是被齐献刻意忽略的那个人,却仿佛她做了对不起齐献的事情,无比的心虚起来。

    一道目光扫过来,阿柔更加的瑟缩了一下。

    紧跟着,数道目光向这边望来。阿柔拼命的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风如晦跃身下马,走到她面前:“是老奶奶让你来接我的么?”

    阿柔紧张的摇头。

    风如晦道:“我就说么,老奶奶难道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阿柔垂着头,尽量将自己的缩起来。

    风如晦看着她瑟缩的样子,有些苦恼:“我又不吃人,你干嘛这样怕我?别愣着了,快去禀报老奶奶,我今天请了一位贵客到家里,让她老人家赶快操练起来,迎接贵客。”

    阿柔有些为难道:“对不起,我要走了。”

    “走?”风如晦轻叹一声:“那样也好。”说完便向一旁走去。

    阿柔依旧靠在墙壁上,想等着骑马的几个人过去后再上路。

    忽然间,定风庄中响起三声冲天的炮竹声,紧接着仿佛雷鸣一般想起滚滚的鼓声。这鼓声,对于阿柔来说十分的熟悉,那是聚将鼓。

    她下意思的抬头四顾。原本一片祥和之气的定风庄,瞬间便散发出一片蒸腾的萧杀之气。从四面八方传来许多脚步声。片刻之间,从阿柔身后的小道上,以及庄内,山庄四周通往上坡上的小路上迅速的冒出很多人来。只不过片刻功夫,就在庄前的空地上罗列出整齐的阵型。

    最前头是盾牌手,其次是长矛手,再往后弓箭手,步兵。阿柔错愕的望着这些仿佛凭空冒出来的军队。就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又是三声炮竹响。定风庄大门两侧的门哗啦一声打开,数十骑从两边侧门内奔腾而出。马上之人顶戴齐全,甲胄鲜明。一个个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接着,从敞开的大门内走出一个头戴冲天冠,身披黄金锁子甲的老将军。在两个年轻些的将军搀扶下,下了台阶走到齐献面前。颤巍巍拉着马缰:“风氏遗孀,带领阖府将士,恭迎王爷大驾。王爷千岁,千千岁。”

    阿柔彻底回不过神来了。

    她看的清楚,听得明白。那老将军正是刚刚劝自己离开的老妇人。她口中的阖府将士,除了极少数的几个男丁以外,都是女人,而且年龄都在三四十岁衣裳,几乎没有年轻的。

    阿柔这才想起,自己在庄中的时日虽然不长,但却是没有见到过什么年轻人。除饭堂里的两个扫地的小丫头和灶间专管抱柴火的小小子,更没有见过其他的孩子。

    “这……”齐献的惊愕比阿柔少不了多少,但他来不及细想,连忙翻身下马,双手将那老妇人扶住:“老人家,您这样大礼可是折煞晚辈了。”

    老妇人已然红了眼眶,双手紧紧握着齐献的手:“少王爷啊,老身可算把你盼来了啊。”

    齐献也跟着红了眼圈:“老人家,您辛苦了。”又抬头提气:“各位将士,你们都辛苦了。”

    空地之上寂静无声,不知谁先哭出了声。那哭声仿佛星火燎原,顿时便引起一片悲鸣。沉沉的哭声在山间回荡,似乎山川也在哭泣。

    “小姐,您怎么在这里?”钱婆子不知何时也来到空地上,靠近阿柔身边伸手握住了阿柔的手。

    齐献命人就在定风庄大门前摆起供桌和祭品。带着阖府老少向天祭奠。

    钱婆子拉着阿柔,跟着那些跪倒在地的将士们叩首。看阿柔糊里糊涂的样子,解释道:“这定风庄应该是定边候风老将军之后。二十年前,老将军和一众子侄战死,无一生还。老夫人连夜带着阖府家眷,离京救夫,从此没了音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落脚。”

    钱婆子只顾感叹,忘了风如晦就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他闻言转头望了钱婆子一眼。

    等众人祭拜完了之后,老妇人拉着齐献进了庄子。风如晦忽然转了回来,望着钱婆子:“你知道的还不少,还知道什么,一并和我说说呗?”

    钱婆子才知道自己失言:“那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风如晦问道:“那你说说,京城里都是怎么传那件事的?”

    钱婆子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知道的那样详细呢。左不过是听人说了两句,也就知道那么一点点罢了。”

    风如晦还想说什么,大门内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望见他招呼道:“贤弟啊,你怎么在这里?害我好找。”

    风如晦抬起他那双波光潋滟的美目,斜斜望了那中年人一眼:“薛兄,你的任务就是护送献王爷到定风庄来,如今任务完成了,怎么还不走?”

    中年人道:“你往常到了我那里,任吃任拿,怎么我如今站在你这里多呼吸两口空气,你都舍不得么?”

    风如晦冲他摆手:“你先回去吧,改日我再登门道谢。”

    中年人笑道:“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你就今日谢谢我吧。我也不要多的。走了一上午,就在你这里吃顿便饭就行。”

    风如晦见他无论如何不肯走,无奈的点头:“行。”撇开阿柔和钱婆子,和那中年人一起进庄子里去了。

    钱婆子得知阿柔要离开。说实话,她心里还挺赞成的。

    阿柔也知道她一旦知道自己要离开,肯定是不会留下来的。于是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此时除了身上的衣服,别无长物。如果是以前的阿柔,相比较比人多复杂的地方,她在这山林中反而自在些。可是,如今的她孱弱的好比温室里的娇花。没走几步路呢,就已经气喘吁吁。也幸好有钱婆子在,否则她能不能活着走出环绕定风庄的大山都是个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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