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一百七十三章恍然大悟

    云墨脸上现出黯淡的神色来,默默将那根白发拿过去,团了团:“不过一根白发,有什么稀奇的?钱妈的头发还都白了呢。”

    阿柔心里一阵难过,伸手抱着云墨的肩膀:“云墨,是我不好,连累你荒废了青春。”云墨比阿柔的年纪还要大两岁。阿柔如今三十岁了,云墨已经三十多了。

    眼看着如花日语的姑娘,就这样在深宫之中日复一日的蹉跎了青春年华。

    “说什么呢?奴婢心甘情愿的。”云墨强打精神,翻身也回抱住了阿柔。

    “你们这是做什么?”龙洋从外头进来。这姑娘今年也小三十了。

    阿柔伸手来,将她也一并拥住:“你们两个啊,可是要把我愁死了。”

    龙洋已经和阿柔处的十分熟稔,闻言笑道:“我母妃都不发愁,你愁什么?”

    阿柔知道她不过是强装笑颜罢了,说道:“不管怎样,我也是你娘呢。替你操心不是应该的。”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龙洋笑的苦涩:“在我母妃眼里,你还是我媳妇呢?怎不见你让我骑一骑?”

    云墨的心自始至终是向着阿柔的,闻言道:“公主怎么什么话都说?”

    龙洋脸上现出痞相:“小美人儿,吃醋了么?来来来,我疼你……”说着一把将云墨搂抱住便上下其手。

    云墨躲闪不开,又怕吵醒孩子,不敢高声,只好连连求饶。

    龙洋抱着她,两眼晶晶亮:“我常常想,我要是男的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给我母妃生一大群孙子,天天陪着我母妃开心。”

    云墨反驳道:“你要是男的才不能生呢。你见过男人生孩子?”

    龙洋眼睛一眯:“你皮又痒痒了是不是?”

    云墨急忙告饶。龙洋这才松开她。将阿柔拉过来,把头抵在阿柔肩膀上:“让我靠一靠,我好累。”

    阿柔抬手,抚上她的墨发:“等我们都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龙洋往阿柔肩膀上捶了一下:“以前我只恨自己不是男人,不能给我母妃足够的保护。现在我又好恨你为什么不是个男人。你若是男人。你若是男人,咱们一起远走高飞去。”

    阿柔垂眸:“这个世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是能随心所欲的。你若是愿意,我倒是有个上佳的人选推荐给你。”

    龙洋抬起头:“谁?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那是时机不成熟。如今我要走了。你我相处一场,如何也不能将你扔在这里。就算是看在先帝对我尊敬有加的份上,我都有责任为你和你母亲的下半生谋划谋划的。”

    龙洋望着她:“你知道我的脾气,若是不合我眼缘的,我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阿柔看了她一眼,吩咐云墨:“准备纸笔来。”

    阿柔虽然曾执掌后宫,但多数时候执笔的都是云墨。这些年来,龙洋从未见她动过笔,因此好奇道:“你竟然是会写字的么?”

    阿柔笑道:“写的不好,因此不敢见丑。”

    云墨拿来了纸笔,拨亮了灯烛。阿柔捻起狼豪,站在桌前凝神静气,却许久没有落笔。

    “怎么了?”龙洋更加不解。

    阿柔冲她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打扰自己。然后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龙洋和云墨凑在她身边看着。

    只见她十分生疏的画下一道弧线,然后又画了一道弧线。看的龙洋和云墨一头雾水。

    阿柔爬在桌上足足画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才直起腰来,望着自己的大作连连摇头:“连他的十分之一的神采都没画出来啊。我果然是什么都不成的。”

    龙洋将那副画拿起来细细看去。这副姑且称作画的东西,上面一团一团的墨团,反正能看出是一个男人。五官比例都不对,看着十分别扭,更别说通过这副画看出这个人的神采了。但是,奇异的,就是这样一副倾注了阿柔将近一个时辰心血,连小儿胡乱涂鸦都不如的画,那画人竟然透着一股,只有真人才会有的气息。

    龙洋看看那画儿,又看看阿柔:“这人对你十分重要吗?”

    阿柔点头:“他是我哥哥。”

    “你哥哥?”

    “是的。”阿柔每每想起马良辰,心头便止不住一片温暖,连笑意都带上了鲜明的春意:“南国的马家军,你一定听说过。”

    龙洋道:“你不是北国人吗?”

    “我是北国人,可我的哥哥是南国人。他姓马名啸,字良辰。”

    “马啸?”龙洋脸上微微变色:“你们不是亲兄妹对不对?你家里没有男孩儿,因此将他认作哥哥对不对?”

    阿柔诧异:“你倒知道的清楚。”

    龙洋面上现出一丝苦涩:“哪里是我知道的。是他告诉我的。”

    阿柔的倏然收紧:“你见过我哥哥?”

    龙洋将那幅画又看了一遍,放回桌上:“他每年都来西都。站在宫外的山上,默默的向宫中看一看,然后悄无声息的再离开。我无意见遇见的他,问他是不是在等什么人。他说,他只是不放心,他的小妹妹。”

    一瞬间,一向流不出眼泪的阿柔泪如雨下。

    “娘娘。”云墨担忧的扶住她。

    好一会儿,阿柔将云墨推开:“我没事。”

    龙洋将那幅画卷起:“这幅画,我替你转交吧。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人,以后你莫要再给他乱牵红线了。会害了一个好姑娘的。”

    阿柔垂下泪眼:“你误会了。我和他,真的只是兄妹。”

    龙洋看着她,有几分无奈:“昭和啊,你我都不年轻了。不是那个可以骗骗自己,就可以当成骗过了全世界的年纪。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真的只是将他当成哥哥,他也只是将你当成妹妹吗?”

    阿柔默然。

    龙洋拿着那幅画:“他每年腊月里来,现在距离腊月还早。”说完,转身走了。

    阿柔忽然想起了什么:“龙洋……”追到门口,望见龙洋顿住的脚步,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说道:“你保重。”

    龙洋头也未回:“我知道。我也会替你向他问候一声的。”

    云墨走过来,扶住浑身颤抖的阿柔:“娘娘……”

    阿柔在她的搀扶下,回到桌前坐下:“我没事。”

    但其实,在听到龙洋说,马良辰每年冬天都会来之后,她整个心都惶然了。思念疯狂的从心底生长,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撑炸。眼睛里不停的流泪,好像若非这样,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

    她想马良辰了。从来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想他。此刻她的心中,脑海中全是他的影子。没有齐献,没有祁修更没有韩无图。她想扑进他的怀里哭,扑进他的怀里笑。想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一切的事情。

    她现在是太后,连一国之君韩戍城都忌惮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心明明早已因为齐献的拒绝而破碎,化为灰烬,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痛。被龙洋一声提醒,才恍然大悟。原来齐献自私,她比齐献更自私。为了打压自己心中对马良辰的一切念头,她用齐献来麻痹自己,用齐献的拒绝,趁机来发泄自己。

    她真正想在一起的人,是马良辰。她不能选择在一起的,也恰恰是马良辰。

    这一刻,她真正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生死不得。她的整个生命都几乎在哭泣,在痛苦,在颤抖。她用尽了一切的力气去思念,以至于大张着嘴,却连痛哭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太后……”韩戍城的正妃前来请安,看见的就是昔日端方的皇太后,悲痛欲绝却还强自隐忍的样子。世人传言,韩无图和昭和皇后帝后和谐,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楷模。如今看见她这般悲痛的样子,顿时便触动女人们心底最柔软的不分。那还是嘉勇王妃的女子,顿时就热泪上涌,跪倒在地上:“先帝已然大行,恳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节哀顺变。”说到后头,已然哽咽。

    跟着她来的那些侧妃们,连同宫人侍女见状,纷纷跪倒在地,一片山呼:“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节哀顺变。”顷刻,殿内殿外一片悲声。

    别管这悲声之中,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韩无图半生勤谨,只为耕耘他的德绩扇功,合宫上下这一哭,也算成全了他一世英名。

    韩无图死的时候,正是初夏。因为天气渐渐炎热,不宜在宫中停灵太久。新帝登基之后不久,便发棺椁往天湖去。

    出城之时,百官开路,百姓们前呼后拥,悲声震天。阿柔坐在只有帝王才能乘坐的御辇之中,搂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在前呼后拥的金甲将士护卫下,离京而去。

    天湖在西邦东方,肃王爷镇守的黔安郡。那里距离南国很近,翻过山就到了南国玉匣关境内。阿柔原来打算往天湖去守灵,并没有掺杂别的想法,或者说,她心中虽然有那个意思,但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此刻一路东行,心底却再也无法平静。好多次她坐在车中,听着外头侍卫的马蹄,都恍惚是不是马良辰来了。

    她从未如此肆意疯狂的去思念过一个人。

    “哆……”一声轻响,车中壁上多了一把带着漂亮的羽毛的银针。

    “谁?”云墨一惊而起,掀帘就要喊有刺客。阿柔一把拉住了她。顺着云墨掀开的车帘,很轻易便看见路边山坡上站着的一个年轻人。一头墨发束成一个冲天辫,眉目如画,神色肆意张扬。

    见阿柔向自己看来,冲她挑了挑眼角,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

    这样的人实在太过耀眼,云墨当然也看见了。她缩回车中,问道:“那人您认识?”

    阿柔点头:“他叫阿青。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好几年过去了,他都长成大人了。”

    想到阿青,便不由想起宋将军的遗孤。想到宋将军的遗孤,不免又想到自己那个刚出生便不知所踪的孩子。她的心头忍不住一阵辛酸。

    作为一个母亲,就算是有了再多的儿女,那曾经失去的孩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心头的一道伤。

    “母后,你怎么了?”年幼的韩瑞从阿柔怀里抬起头,懵懂而又担忧的看着母亲的脸。

    阿柔垂首,温柔道:“母后没事。”

    车辇笨重,队伍走的并不快。阿柔自记事起,就从没有享受过悠闲的时光。西邦地寒,初夏时节气候宜人万物生机勃勃。她有意带着韩瑞多了解些风土人情,多知道些民间疾苦,所以也并不急着赶路。

    看看天色不早,便在沿途官员准备的行营中驻扎。

    韩无图这一生,虽说有些遗憾。没有和他最心爱的女子比翼双飞,白头偕老。但在他的苦心经营之下,他的功德和政绩是历年皇帝中最突出的。得知灵柩到来的百姓们,很多都自发前来祭奠。行营方圆几里之内,吊唁的悲声绵延不绝。

    阿柔心中感叹,韩无图也算求仁得仁,不枉此生了。

    钱婆子年纪大了,有些自顾不暇。阿柔身边当用的也就一个云墨。但她只有一人一身,也是忙不过来的。此刻到了行营,阿柔便让她去歇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玩耍了一会儿,便看着侍女们给两个孩子洗漱了,哄着睡觉。

    不知不觉,已然是月上中天。

    行营中一片静寂,阿柔却因为白天车中那一瞥,牵起旧事,心虚翻腾睡不着觉。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韩无图将她当成朋友,她又何尝不是也将韩无图当成朋友?两个内心的孤独的人,凑在一起才不那么难过。

    可惜韩无图早早躺在了棺柩之中。她现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顺着居住的屋子出去,韩无图的灵柩便停在不远之处。

    “太后……”看守的侍卫见她过来,便要行礼。

    阿柔摆了摆手:“免了。”走到灵车前,站在地上仰望着静静放置在车上的巨大棺椁。直到此时,她才对韩无图的死,真正有了感触。

    负责护卫灵柩的将士,听闻阿柔站在先帝灵车前,久久不愿离去。连忙赶了过来:“太后娘娘,夜深了,保重凤体要紧啊。”

    阿柔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只是习惯了有先帝在身边……”

    她不想为难这些当差之人,转身往回走。

    卧房内,一双小儿女睡梦正酣。她看着两个孩子的睡颜,突然空了的心才渐渐又充实起来。一转头,她吓了一跳。胭脂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