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零八章

    阿柔笑道:“半斤八两啊。”

    若是年轻的时候,阿柔无论如何不能和祁修这般平静的说话,此时却能谈笑风生,可见岁月也不光是带走年华。在不经意间,还是会留给人们一些儿沉淀。

    祁修也笑了:“这个比喻倒是恰当。你我是不是也半斤八两呢?”

    阿柔想了想:“云墨总说我是世间最负情薄幸之人。你以为呢?”

    祁修道:“你不还以为,我是世间最冷血无情之人么?负情薄幸,对上冷血无情,还有比这个更加般配的吗?”

    阿柔垂下头:“我为自己的浅薄向你道歉,你是一位胸怀大慈悲的上位者。南国有你,百姓之福。”

    祁修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是认真的吗?”

    阿柔笑道:“我是身不由己,但并不是傻。当年你离京之时,只怕就已经布置好刀兵剑阵,只要你成功拉拢到谢之东,在宣平府站稳脚跟,便可一争。可是你没有。你选择了徐徐图之。”

    祁修笑道:“何以见得?”

    阿柔一笑,没有回答。

    祁修忽然沉默下来:“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急急忙忙的退位么?”

    阿柔看向他:“刚刚想到。”

    祁修略抬起头望天:“和你说话,甚是无趣。”

    阿柔感慨万千:“从来良将如美人儿,人间不许见白头。哥哥得遇你这样的明主,也算一桩幸事。”

    祁修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舒朗起来:“人生得遇一知己,足矣。

    你知我,便当知我非圣贤。我心中至今对马良辰耿耿于怀。倘若我还在那个位子上,拥有着轻易便生杀予夺的权利。我真怕一时冲动,将他杀了。”

    阿柔闻言,望着他福身一拜:“我替哥哥谢过君上不杀之恩。”

    “你可知,你这一拜,我心如刀绞。”祁修伸手扶住她:“我半生骄傲,尽毁你手。”

    “阿柔惶恐。”

    “你知我,我自然也知你。你又何必这般口是心非?”祁修松开她的衣袖,和她相对而立:“我这辈子,若说什么是最后悔的一件事。那就是助齐献回国。

    倘若不是那样,他便遇不见你,而我这一生都将不知道世上还有你这样一位女子。”

    “你竟是从公子那里知道的我么?”阿柔诧异。印象中,齐献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就算他对自己有些许情谊,也不会和外人言讲才对。

    祁修反问:“你以为呢?若不然,我在南,你在北。我又如何遇见你去?”

    阿柔沉默下去,许久轻叹一声。

    “心中愧疚对不对?”祁修看着她:“你当真是一个狠毒的人。齐献性格多疑,轻易不会动了真心。你占据着他的心,却只是将他当成眼障。”

    “我没有。”阿柔的声音极低,自己听着都有些虚。那时她还年少,那时她还无比的执着。她以为她是真心的,奋不顾身的去爱着那个人的。

    可是,如今提起,心中忐忑又是为了那般。

    祁修道:“你若是真的爱他,因何在明知道他最无可奈何的时候逼迫他。因何又在他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拒绝他?”

    “因为……”阿柔有些说不出来。

    她以为是因为阿红的缘故,她无法再接受齐献。

    “因为你不爱他。你只是需要他而已。”

    “好吧。”阿柔点头:“你说得对。在我心中,我也许从来都只是把他当成亲人。我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个让自己发泄的理由,如此而已。”

    “你当真是世上最冷血无情之人。”祁修笑着,笑容里却满是凄凉。

    阿柔点头:“你说的对。”

    祁修沉默了片刻:“你不问我,为什么宠着谢妃,为什么捧着谢之东吗?明明谢家父子,是我的杀父仇人。”

    阿柔看向他:“为什么?”

    祁修一笑:“虽然你这一声,问的很敷衍。但是我还是想说。因为我实在没有人可以诉说。”

    “你说吧,我听着。”

    “当年,我名义上是去就蕃,实际上是被充军到北羊关。”

    阿柔点头:“这个我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谢之东是我的杀父仇人,他们肯定以为,我到了北羊关,第一件事就是和谢之东相残。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阿柔点头:“你做到了。”

    “可是,你不知道我其中所受的苦楚。谢之东虽然把妹子嫁给了我,可是对我的防范之心丝毫没松懈。”

    “这个我大概也猜到了。”

    “是了,那次我被火炮炸伤,还是你帮我处理的创口。如此说来,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竟然早已扯平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失落。怔了怔接着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美人计。”

    阿柔一怔,有些不能明白。

    祁修将额前乱发向后一拂,摆出个妖娆的姿态:“难道在你眼里,我算不得美人吗?”

    阿柔顿时哑然失笑,但随即边接触到祁修目中的寒凉。他原本是南国最骄傲的人,却在初到北羊关的时候,为了生存不得不连自己的婚姻都变成交易。

    她有些想要安慰他:“你不亏的,谢妃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呢。”

    祁修道:“比如吃饭,自己喜欢的主动吃的才叫美食。自己不喜欢的,却还要装作喜欢的样子,做出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来,那是折磨。”

    “那样的折磨,只怕许多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也许。”祁修又沉默了一会儿:“倘若说,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谁,应该便是她了。男人们的较量,她其实一些儿都不知道。当年,她也是怀着一腔忠贞嫁给我的。我至今记得,当我挑起她的盖头时,她脸上的娇羞。那样的纯,那样的真,不带一丝丝功利和算计。

    倘若说这世上谁人对我最好,非她莫属。而我,却终是辜负了她。”

    阿柔有些接不上话:“谢妃现在那个样子,也不是人力所能及的。”

    “是我的错。”祁修叹息着:“但是我不后悔。她是谢家之后,我无论如何不能容忍她生下我祁家的骨肉。

    我真的并非圣贤啊。”

    他顿了顿:“我也并非你夸赞的那般有着什么大慈悲。这些年,我将整个谢家的骨血都耗尽了。世人不知,但我相信你知道。再高的荣耀,再尊贵的称号,都不过是过眼浮云。

    我只是用另一种办法,报仇雪恨而已。”

    “我以为你不信的。”阿柔有些后悔:“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关将军的话了。那样,或许你还会少些痛苦。”

    “说不说其实并不重要。有人想要我知道,我想不知道都难。只是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人都凋零了。我竟然连寻找生父遗骨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知道啊。”阿柔眼前一亮。

    祁修十分意外:“你?”

    阿柔转身便走。祁修问道:“你去干什么?”

    “别管了。”

    阿柔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径直进屋伸手从倒架上拿起那把宝剑,转头便走。

    祁修见她拎着一把剑回来,微微一惊:“你要干什么?”

    阿柔将那把剑呈在他面前:“这把剑,就是当年杀害你父亲的那把。”

    祁修经常来阿柔这边晃悠,这把剑他不知见过多少回了,却从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过。闻言惊异不止,转头便走:“你等着。”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乌金剑鞘疾步走来。从阿柔手中拿过那把长剑,小心翼翼的对准了剑鞘,呛啷一声轻响,长剑入鞘,严丝合缝。

    祁修惊异的看着手中的宝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个说来话长。你只去升龙台下,寻找一个村庄,问那里的人,谁见过这把剑,也许能找到一点儿你父亲的线索。”

    祁修一把捉住阿柔的手腕,握的很紧很紧:“你陪我去。”

    阿柔本能的想要拒绝,但是目光接触到祁修眼中的脆弱,心头一软点了点头:“好。”

    祁修为了控制自己不杀马良辰,宁可退位。那她陪他走一趟,又有什么要紧呢?

    两人现在,一个是太上皇,一个是生母皇太后。虽说

    身份显赫,但其实闲的很。阿柔不知道祁修回去是怎么交待的,反正她得和儿媳妇宋氏说一声,免得宋氏找不到她惊慌。如今,她毕竟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再不能任性的说走就走。

    宋氏听说她要和祁修出门,自然是一千一万个的不放心。为阿柔准备了一个巨大的包裹,结果仨丫头都扛不动。不得已又重新打包。

    阿柔听着她的絮叨,看着她手足无措的忙碌,想笑又感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婆婆,我是你儿媳妇呢?”

    对于阿柔隔三差五的说话不着调,宋氏从最开始的惊诧,已经练到现在古井无波了。

    阿柔好不容易在宋氏望眼欲穿的目光中走出院门。一回头,只见宋氏两眼泪汪汪,仿佛迷失了方向的小狗儿。

    阿柔忍不住又走回去,安慰了她一番。这才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下山,直到山脚下都没看见祁修的身影。

    阿柔心说,这个祁修,一个大男人反而比自己个女人还有婆婆妈妈。

    忽听一声马儿的嘶鸣。她掀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一匹枣红马正在树下吃草。顺着树杆望上去,葱茏的枝叶见露出一角衣袍。

    阿柔不由失笑:“我还以为你舍不下你那些莺莺燕燕,吃吃未来呢?”

    祁修从树上纵身而下,落在她的车上:“当初,你三番两次出走,可是利索的很,今日大大方方的出门,你倒是磨蹭起来。”

    阿柔道:“今日不同往日,毕竟我已经是做了祖母的人了。总要安置一下家小才行。”

    “算你有理。”祁修忽然毫无预兆的伸手从车里将阿柔扯了出来,提着她仿佛提着一只小鸡仔儿。足尖一点,腾身跃在马背上,将惊魂未定的阿柔往身前一放,两腿一夹马腹:“驾。”

    马儿跃蹄前行,惊的阿柔那些随从分分大喊:“太后,娘娘,太妃……”乱七八糟的称呼此起彼伏。

    祁修遥遥向那些随从摆手:“回吧。”

    话音未落,两人一马已经飞驰出去好远,扬起一线轻尘,渐渐不见了踪影。空留下那些随从大张着嘴巴愣在山脚下。

    上一次骑马是什么时候,阿柔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南国地暖,骑在马上,暖风拂面,衣袍飞扬猎猎生风,瞬间让阿柔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

    两人一马,一口气跑出去得有三四十里。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之后的苦不堪言。

    “停停停……”阿柔一连声的呼唤。

    祁修却意犹未尽:“走的好好的,干嘛要停?”话虽如此,他还是了住了马缰。

    阿柔想要从马背上下来,活泛一下被颠的七荤八素的胳膊腿儿,安抚一下快挤成一团浆糊的五脏六腑。但是,她随即便发现了一件可悲的事情。她浑身酸疼,仿佛散了架一般。根本就下不来马背。

    祁修看着她摇头:“别人都是老当益壮,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阿柔这时,可没心情跟他拌嘴,示意他帮自己一把。

    祁修跳下马背,伸手将她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啊……”阿柔身体失衡,吃惊的大叫。下一刻只觉得天旋地转,慌乱中两手抱住了什么边不肯撒手。

    “你干嘛。”

    “啊?”好一会儿阿柔才发现,自己竟然窝在祁修的怀里,而且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这一下,脸可是丢大发了。她连忙松手,从祁修怀里跳下来。谁知她的腿脚早被马匹颠的酸软。刚一着地,扑通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哈哈……”祁修站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大笑。

    阿柔冲他翻个白眼:“幼稚。”索性坐在地上休息。

    “换上这个。”祁修将一个包裹扔进阿柔怀里。

    “什么?”阿柔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身衣裳,很普通样式。

    话说阿柔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了。她的衣服里,就算是最素静的常服,都绣金滚银。如今看见这寻常人家的衣服,顿时从心底里感觉亲切。

    只是这荒郊野地的,连个庇护之所都没有,让她去哪里换衣服?

    “你不会想穿着你身上那套衣服,跟我一起浪迹天涯吧?”

    “可是……”

    “矫情,这里又没有旁人,谁会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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