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三十六章

    齐献道:“我知道,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你为我牺牲了太多太多。倘若不是我无能,又怎会将你送到南国去,送到马良辰身边呢?如果不将你送去,你又怎么会遇见祁修?我不该和你生气的。都是我的错,我的无能才让你受苦。

    倘若我有半分奈何,倘若不是我心胸狭隘,气你为祁修生了孩子。我又怎会甘心将你嫁往西邦。你可知道,彼时我举步维艰,不得不寻求韩无图的助益。而他向我提出,要娶你之时,我的心都碎了。

    我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我恨死了我自己的无能。

    阿柔,原谅我。回来吧。我需要你,我喜欢你,我爱你……”

    阿柔的眼眶酸涩起来,但是却没有泪水可流。她望着齐献:“晚了,一切都晚了。就算我回来北国,我们也是不可能的。你不是祁修,你做不到无所顾忌。你也不是韩无图,没有西邦那样不羁的土壤来容纳你的任性。你更不是高贤王爷,为了天下苍生,能够放下毕生的抱负。你只是你啊,你只有去做你自己,才是最快乐的一件事。

    所以,不要强求,也无需强求。你现在已经很好了。倘若你有闲暇,不妨到民间去走一走,听一听百姓口中,你是怎样一位明君英主。那样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人生苦短,留给一个人做事的时间真的不多。

    我和你,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的。如今天下初定,你身为帝王,哪里有时间来回想这儿女情长,伤春悲秋呢?”

    齐献道:“那怕我接纳你腹中的孩子,你都不肯给我机会么?”

    阿柔走到窗子前,伸手将窗户推开,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有件事,不知道你清楚不清楚。我初过登城不远,就遇见一拨儿女匪。只因男子稀少,妇人难以为生。又无法诞育孩儿,看不见希望,她们才纠结起来,学那昔日啸聚山林的绿林好汉,占山为王,劫掠行人。

    更是听说,有那满村子都没有一个男人的女人村,寡妇村。将男人劫掠去,折磨一番之后,将皮肉削下风干,装入荷包。用来驱邪避凶,保佑她们顺利怀孕,生下儿男。如此荒诞,残忍,简直不胜枚举。”

    齐献沉声道:“这些事,我也有所耳闻。”

    阿柔有些忧心道:“不知你如何打算?”

    齐献摇头:“这生儿育女之事,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阿柔道:“莫若施以仁政,鼓励那些南北来往的商旅,在我国中定居?”

    齐献道:“这件事,我也想过。如今四国休战,贸易往来渐渐兴起。不光是四国之间互通有无,周边小国和一些未曾开化之族也多有来往。只是……毕竟不是我国中之人,恐日后那些异邦之人,在我国中一旦立足,日久年深,生出异心。”

    阿柔道:“我从民间来,最知道民间的百姓。只要多多教化,不出三五代,哪里还分的清谁是异族,谁是本族之人呢?”

    齐献若有所感:“莫非,你也是这般想的么?”

    阿柔沉默。是不是,还有什么意义呢?

    齐献走过去,站在阿柔身旁,也从窗子里往外看:“阿柔,你知道吗?似今日般站在窗前向外观望,是我自做了帝王之后的第一次。”

    阿柔愕然,但转瞬便明白过来因为什么。齐献多疑,而且对于权利有着超乎寻常的欲念。这样一个人,是十分惜命的。他不敢站在窗前,是怕被人暗算。

    可是话说回来,这样活着,其实挺累的。

    她望着齐献:“那你今日为何这样做了呢?”

    齐献道:“因为,我想试着改变。我不想再活的像一只老鼠,畏畏缩缩,躲躲藏藏。那样的话,这一生,只能像现在这般,想要见一见自己日思夜念之人,都只能偷偷摸摸的在这酒楼之中。那怕我心里清楚,你我是早已不可能的了,可我也想在有生之年,倘若再有重逢,你我可以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相见。”

    阿柔道:“会的。”

    齐献转头看着她,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将她额前的乱发拂开,但最终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冲她一笑:“回吧。转告祁修,有生之年,我都不会放弃的。他可以做到的,我未必做不到。”

    阿柔轻轻点了点头。

    齐献道:“我就不送你了,你路上保重。”

    阿柔又点了点头。

    这一刻,齐献身上的温润似乎又回来了。他站在窗口,目送阿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而后又看着她走出酒楼,在人群中渐行渐远。

    直到,阿柔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之后。齐献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骤然变犹如透明的纸张一般,于苍白中透出淡淡的青色来。原本笔直的脊背,骤然间坍塌下来,整个人摇了摇一跤跌坐在了地板上。

    “皇上。”有侍者走过来,担忧的望着他的脸色。

    齐献轻轻摆了摆手:“不妨事。把那个瓷瓶拿来。”

    侍者连忙将阿柔之前拿出来的瓷瓶拿过来递给齐献。齐献从瓷瓶中倒出一把绿豆大小的散丸,看也未看一把倒进嘴里。侍者捧来茶水,他就着那使者的手喝了两口,将满口散丸咽下。而后浑身虚脱一般倒在地板上,喘息了片刻道:“去叫太子来。”

    侍者不敢怠慢,连忙去了。

    这边,阿柔仍旧由慧贵妃等人陪同着,从城内坐车出城。到了城门口,果然祁修还等在那里。看见阿柔回来,祁修十分的诧异:“齐献竟然这么快就放你回来了?”

    阿柔笑道:“不过是叙叙旧罢了,又用的了多少时间?”

    “也是。”祁修将阿柔扶过车来:“莫若咱们往西邦去一趟?”

    阿柔摇头,虽然她脸皮一向极厚,但是想到自己腹中那块不知何时落地生根的肉,也不免有些忧愁起来。她如今可是太后了,这忽然有了身孕,该如何对人言讲?

    祁修看见她神色有异,关心道:“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么?”

    阿柔抬起眼睛来,眼眸中不觉露出些许怨怼:“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一向少有这种小女儿神态,反倒让祁修有种如坠梦中,难以置信之感。他抬手扶向阿柔的额头:“你不会发烧烧坏脑袋了吧?”

    阿柔躲开他的手:“容我安静片刻。”

    她原本就很容易倦怠,这时和齐献说了半天的话,早已疲惫不堪。若是不知这是胎气所致,她也就随性休息了。可是,想到自己这种总是恹恹的样子,是因为腹中这块肉的原故,她就莫名的心烦意乱。躺在车中也是难以安眠。

    祁修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齐献和你说了什么?”

    阿柔睡不着,索性爬起身,点了点头:“他让我留下,留在我们北地。”

    “你……怎么想的?”

    “我倒是有些心动,可是……”她忧愁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长叹了一声:“冤孽啊。”

    齐献先是一愣,继而忽然激动起来,望着阿柔的小腹:“莫非……”他虽然外表年轻,但其实年纪比阿柔还大几岁。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得个老来之子。

    可是,他也只是欣喜了那么一小会儿,转瞬间想起了什么,面色顿时凝重起来:“这是真的么?”

    阿柔点头:“若不是公子说起,连我自己都未曾留意。”

    祁修的神色十分不好起来。

    阿柔问道:“你在担忧什么?”

    祁修欲言又止。

    阿柔不由得眉峰一皱:“你怕这孩子有碍你的声名么?”

    祁修连忙否认:“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担心,你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阿柔审视着他的眼睛:“你没有说实话。”

    祁修垂下头,并没有否认。

    “到底怎么回事?我是这孩子的母亲,我应该有权利知道。”

    “我……”祁修似乎真的很难启齿。他凑到阿柔耳畔,低语了几句。而后忐忑的看着阿柔的脸色。

    阿柔惊愕的长着嘴巴看着他:“你……你……”

    祁修将美眸一番:“还不是因为你。倘若有人相助,我又何必这样。”

    阿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能恨声长叹:“作孽啊。”

    祁修垂着脑袋:“我也没想到,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有孩子啊。”

    阿柔能怎么办?这孩子有都有了,难道还能当他不存在?

    “先回南都,而后再从长计议吧。”祁修看着阿柔。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

    他们这一路走来,散漫而行,所以用了不少时候,回去的时候归心似箭,自然也就走的快。回到南都之时,马良辰已然举家迁往西邦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京城中少了马家那几个大小纨绔,忽然间变得十分的安静。

    阿柔心里有事,十分烦乱。况且南都之事,自她重新来到这里,就已经是祁十三在操持,她也并不熟悉。所以,并没有多想什么。

    祁修却十分惊醒起来。回到别宫之后,第一件事就招来宫中随侍驾前的内侍一问究竟。而阿柔因为胎气所致,十分的疲惫,自回自己的院子去修养。

    可是,满城风雨欲来的味道,既然身在这风雨之地,又怎会真的能独善其身呢?

    阿柔还没躺下,就听外头有侍女禀报:“圣母皇太后驾到。”

    阿柔只好打起精神:“请。”

    齐思甜已经走了进来,一眼看见她那白头白发,先是惊诧起来:“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阿柔摆手:“人老了,头发自然会白。宫中的事情,怎么样了?”

    当初阿柔离开别宫之前,齐思甜就去了南都皇宫之中。为的就是照顾身怀六甲,且不知道怎么中毒的皇后。顺便的,查一查是谁这么大胆子,吃了熊心豹胆,敢谋害中宫。

    如今算着日子,皇后早就该生产了。

    齐思甜见问,轻叹一声,轻轻摇了摇头。

    阿柔便明白过来,皇后最终选择了保全自己,将毒通过胎盘过渡到了胎儿身上。也就是说,小孩子生下来,便是身中剧毒的。身为一个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显然是十分艰难的。同样,身为一个人,若是在明知道有疗毒办法的情况下,选择将毒留在自己体内,永生忍受折磨,这个选择无疑也是十分艰难的。

    所以,无论皇后最终做了什么样的选择,阿柔都理解。

    她望向齐思甜:“孩子呢?”

    齐思甜道:“我抱回来了。不管怎样,被生母这般对待,对于这孩子来说都是不公平的。对于皇后来说,倘若日日看着这样的孩子,也是一种折磨。”

    阿柔点头:“是啊。”她顿了顿,问道:“可曾查到是谁动的手脚?”

    齐思甜压低声音:“是锦妃。”

    “锦妃?可有什么背景?”

    “锦妃的父亲是新任兵部提督。原来只是个五品的参将,后来因为从龙有功,才一步一步走上如今的位置,按道理说,只能算朝中新贵。”

    阿柔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锦妃身边,可有和红叶谷有关联的人?”

    齐思甜道:“那倒是没有听说。你因何问起这个?”

    阿柔道:“实不相瞒,皇后身中之毒,原本出自红叶谷吕老爷子的夫人之手。只因那毒太过歹毒,且无有解除之法,故而吕老爷子将其方子早早便销毁了。世间知道这种毒,且能制出来的人,除了和吕老爷子有关联之人,我再想不出还能有何人知道。”

    齐思甜想了许久,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听说那锦妃的生母,原本是医署的一名医女。后来嫁给了锦妃的父亲,随着锦妃父亲一路升迁,便是如今的提督夫人。”

    “她叫什么名字?”

    “姓苏,我隐约记得,好像叫做苏醒。”

    阿柔凝眉深思了许久,无奈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她问道:“如今,宫中是怎么处置这件事情的?”

    齐思甜闻言,面上现出愁容:“却是有些棘手。十三虽然聪慧,但是毕竟长于江湖。江湖义气甚重,于朝政上却多有不足。那锦妃既然敢如此嚣张跋扈,自然是依仗她父亲的权势。如今,马将军远走西邦,谢将军又年纪大了,难以堪当重任。李丁山虽然只是个新贵,在朝中却也一时间难以寻找可以牵制抗衡于他之人。

    十三举棋不定,我一个妇道人家,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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