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四十一章

    祁修道:“怎么不可能呢?”

    阿柔有些语塞。倘若真的像祁修所说的那样,他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按照常理,祁玉颜和马良辰之间,还真的产生兄妹之情比产生男女之情的几率要大一些。

    阿柔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祁玉颜临死不回祁修身边,更不让祁修知道了。她心中对于祁修这个哥哥,大约也是存着怨念的。毕竟,一个为了活下去,能准备将自己的妹妹推进湖中的哥哥,在成长的十几年漫长岁月中,又怎么可能会不露出一些儿冷血无情呢?

    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会对这样的哥哥心有怨念吧。

    祁修黯然道:“我其实一直都知道,玉颜心中是怨恨我的,可是……”他再次哽咽:“我并非别人看到的那样强大。我连自身都难保啊……”

    此时的祁修,脱却了他那一身孔雀般张扬的骄傲,颀长的身体蜷缩在床的一侧,无助的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兽。

    又什么直击阿柔的心脏,她忽然发现,原来祁修的骄傲,只不过是他迫不得已下为自己披上的一层伪装。就算他的血统在南国真的十分的尊贵,但是,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在骤然失去双亲的情况下,能够保证让自己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而祁修还拖着一个比他更加年幼的妹妹。那完全是超出一个年幼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他虽然有些冷血无情,可是,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的不是吗?

    阿柔第一次,主动的伸臂将祁修抱进怀里:“也许,玉颜不愿意让你知道,只是为了不让你为她伤心。”

    “不……并不……”祁修哭着:“她心中真的是怨恨着我的。所以,当年她用不告而别来报复我,如今又用生死不见来报复我。”

    “怎么可能呢?”阿柔轻轻拍着祁修的肩膀,仿佛拍抚的是一个年幼的孩子一般:“她心里是爱着你的啊。”只不过,此刻再多的话语,对于悲痛欲绝的祁修来说,都是苍白的。

    他将头埋进阿柔的怀中,任凭眼泪横流。

    阿柔也不知祁修哭了多久,她的前襟都被他的眼泪给打湿了。阿柔也从不知道,一个人的眼泪原来能有这么多。回想往事,她年轻的时候是那样的任性,将有限的泪水,尽数赋予了自己的任性。害的如今,她想要为自己在乎的人哭上一哭,都不能够了。

    “唉……”她轻叹一声,又忽然怔住。恍然间忆起,自己这一声,真的叹息的太多了。也不知,有一天在真正需要叹息的时候,会不会也和干枯掉的眼泪一样,再也叹息不出来。

    她静静的想了想,觉得以后还是不要有事没事的叹息比较好。

    经过了一夜的休息,阿柔的心里已经彻底的平静下来。她转头看了一眼哭着睡过去的祁修。他的眼底一片青黑色,满脸都是憔悴,想必也是一夜未曾合眼。

    这是十分容易理解的。祁修虽然坦言,如果迫不得已,他真的会牺牲祁玉颜来保存自己。可是,同样的,他半生都在竭尽全力,努力不让那种情况发生。要说他不爱自己的妹妹,反正阿柔是不相信的。

    阿柔伸手,拉起薄被帮祁修盖上。静静凝视了他片刻,忽然发现他眉宇间的气息也并非那样轻佻,反而看着十分的可怜。

    “你啊……”阿柔轻轻摇头:“是我看错你了。你不是冷血无情,你只是该说的话从来不说而已,别扭倔犟的像个孩子。高贤王爷一生,为了生民社稷,甘愿放弃毕生报复,我以为,他已经是世间最德高望重的,大贤大德之人。如今才知道,你比起他老人家,也是不遑多让。只不过,你的付出,没人知道,更没人肯去细细的体谅。你伪装的太好,以至于别人看见的,只是你的骄傲,你的张扬,你的……”阿柔忽然间心头一软:“你的美貌……”

    此话出口,阿柔自己都是一愣。她猛然间发现了自己的狭隘。原来对一个人心有芥蒂之时,无论那人多么的好,看在另一个人眼里,都是错的,不好的,就连容貌也是一样。

    阿柔一直都知道祁修长的好,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未必真的这样认为。她甚至都没有认真的去看过他的五官。更别说去了解他其他的一切。

    她喃喃自语:“云墨说的没错,倘若我是男子,果然是个最渣的男人。”

    “母妃,风庄主要走。”宋氏站在门边,低低的唤了阿柔一声。

    “哦。”阿柔这才想起风如晦还在这里。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宋氏看着她的脸色:“母妃,您身体还好吧?”

    阿柔点点头:“无妨的。”

    宋氏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溜到阿柔的小腹处。

    阿柔佯作没见,向外头走去。

    风如晦正和风意、岚月三口在大门口僵持着。看风如晦的样子,是想要出去。风意抱着孩子,和岚月手拉手拦在他的面前。父子、祖孙、公媳谁都不说话,就那么僵持着。

    大约是听见了阿柔的脚步声,风如晦转过头来:“亲家母,你家是强盗来着吗?如何老夫要走都不行了呢?”

    阿柔看着眉宇间郁郁不展的风如晦,心中明白,他如今孤身一人,其实也是不愿意离开儿孙的。若不然,以他的轻功,就算无法摆脱风意,也早已不是如今眼见到的僵持的情景。

    阿柔是不大在乎别人的评价的,她顺着风如晦的话头就点了点头:“你说对了。我就是那最大的强盗头子,凡入我瓮中者,莫有走脱。”

    风如晦没想到阿柔还真的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顿时愣住:“你……你这女人……好不讲理。”

    阿柔道:“这是我家,我就是理。”

    风如晦似乎有些无奈了,挥袖道:“你要怎样,赶紧说。我还有事呢。没时间和你啰嗦。”

    阿柔道:“事情自然是有一些的。只不过这里也不是说事情的地方。庄主,请移尊步。”说着做个请的手势。

    风如晦道:“去就去,难道我还怕你把我吃了么?”

    一行人返回屋内。早有宋氏领着人上了热茶。

    阿柔坐在主位,捧着茶杯慢慢的喝着热茶。从昨天起,她就没吃什么东西,话说这热茶入喉,还是挺服帖的。半盏茶喝下,早就空了的五脏庙仿佛被激活了,顿时闹起意见来。

    阿柔索性吩咐宋氏去备膳。

    坐在客位的风如晦,像是和阿柔较上劲了一般。阿柔不和他搭话,他便沉着脸色喝茶。互不搭理。

    阿柔就是要抻一抻这老家伙的劲儿,不然日后他脾气上来,只怕又要闹离家出走。她可没有跟在儿女身后,替他们收拾烂摊子的爱好。所以,要把这老头子抻展了,好让他日后少闹腾。

    不得不说,宋氏真的是一个十分称职的当家主母,十分体贴入微的一个好媳妇。阿柔这边才吩咐下去,她那边走出门去一声吩咐。片刻之间,侍女们就捧的捧,端的端,送来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饭菜。

    一屋子人,都饿了好长时间的。尤其是风意,一向不会藏心思的性格,看见那菜肴,下意识的就吞了口口水。阿柔看的清楚,招呼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儿媳妇宋氏都来吃饭。美其名曰,天大的事,也得是饱喝足才有力气去做。

    风如晦见了,原本眉间的黯淡,瞬间消散了不少,伸长了脖子,就等着阿柔一声请呢。可是等了半天,只见那边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饭,似乎独独把他忘记了一般。

    风如晦的脸色顿时就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换,整张脸都阴沉的快要掉下来了。

    岚月夹了一点儿肉沫儿,在风意怀中的孩子面前一晃。那孩子不过周岁,又知道什么。立刻伸着双手:“饭,饭……吃……吃……”

    风如晦那张阴沉的脸,在听到小孩儿稚嫩的牙牙学语之后,顿时又放晴了,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哈哈大笑着:“还是我孙子,知道心疼爷爷。到底是亲的啊,血脉相连的,才这么小就知道叫爷爷吃饭了。”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了过来,伸手逗弄了一下那孩子:“乖孙子,爷爷的命根子……”

    宋氏跟前那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个也最是天真,一本正经的望着风如晦:“表弟是说,他想吃饭……”

    宋氏连忙瞅了自己孩子一眼。

    阿柔已经将一块软糯的莲藕夹到那小孙女的碗里:“乖孩子,好好吃饭。”

    那小孩子顿时忘了刚刚母亲瞅她的那一眼,高高兴兴道:“谢谢太妃娘娘。”

    风如晦闻言,顿时像抓住天大的把柄,无比骄傲道:“还是我们平头百姓好啊。爷爷就是爷爷,孙子就是孙子。这才听着亲切,是一家人嘛。”

    阿柔知道他是在说孩子称呼她太妃娘娘这件事,也懒得理他。更加不想去教孩子叫什么奶奶、祖母之类的。皇室自有皇室的规矩,小孩子不是大人,分不清场合。倘若被教的乱了套,万一遇见有心人,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教呢。左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俗话说,远的近不了,近的远不了。何必在意那些虚的?

    这一顿饭,吃的热闹。吃完之后风如晦似乎将祁玉颜去世的事情给忘记了一般,抱着自己孙子逗弄着玩儿。阿柔见他不闹着走了,吩咐宋氏自去做她自己的事情去。

    风如晦见屋里人都各自走开了,问道:“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说么?”

    阿柔沉吟了片刻:“还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

    风如晦大大咧咧道:“亲家,亲家,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为难的,你只管开口。”

    阿柔道:“你前些日子在京中,难道没有察觉出来点儿什么不同么?”

    风如晦微微蹙眉:“你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了。南都之中一夕之间多了百姓打扮的行伍之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阿柔点头,又摇头。

    风如晦粗声粗气道:“到底是还是不是呢?跟你说话,真是费劲的很。”

    阿柔道:“山雨欲来。”

    风如晦其人,内里是个真正的江湖人,快意恩仇他在行,这般绕着弯子讲话,他是不耐烦的。于是道:“你要说就直说,不说就算了。我可没那心思跟你这里猜哑谜。”

    阿柔这才将李丁山有不轨之心的话说了。

    风如晦闻言,一拍桌子:“岂有此理,这不是忘恩负义,反复小人么?我一向行走江湖,最恨这种人。也不用麻烦那个蔡什么的酸秀才去做什么说客。只等今晚三更,夜深人静。我潜入那李府,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将那李丁山的人头给你带来。”

    阿柔连忙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但凡朝中之事,所牵扯并非一人一身。李丁山若是一死就能平息这场潜在的危机,又何必大费周折呢?”

    风如晦有些头疼的样子:“你知道,我是最不耐烦这种盘根错节,乱七八糟的事情的。那这样,你直说我能帮什么忙吧。”

    阿柔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风如晦面前,冲他深深一躬。

    风如晦愣住:“你这是做什么?”

    阿柔道:“我今日将岚月托付给你了。万一城中有变,还望你,千万保重他们一家三口。”

    风如晦蹙眉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岚月是你女儿不假,可也是我的儿媳妇,我孙子的娘。别说有什么变故不变故的,就算是平常里过日子,谁要是欺负她们,我都是不能依的,所以,你这个拜托不算数。”

    阿柔道:“我还想请你帮忙照顾我的大儿子祁十三。”

    风如晦的面色凝重起来:“南帝?”他下意识的站起身,和阿柔相对而望:“你是知道我的真是身份的。虽说南北两国已经休兵,可是谁又能保证以后会怎么样呢?”

    阿柔望着他:“庄主不是说,亲家,亲家,就是一家人么?不管十三是帝王还是百姓,在我心目中,他只是我的孩子啊。”

    风如晦想了想:“你把他托付给我,你放心?我可是北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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