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四十三章

    那些原本沉默的女人们,几乎都是第一次见阿柔这个生母皇太后,此刻被阿柔的气场一迫,纷纷后退。瞬间便如退潮一般,将阿柔之前指着的那个妇人显露了出来。

    而那妇人此刻,正悠然自得的端坐在椅子里,仿佛这里她才是主人一般。大约是察觉到阿柔的目光,那妇人这才抬起眼眸来,迎着阿柔的目光直直向这边望来。

    阿柔眉峰微微一簇:“苏菜菜?”不用好奇阿柔是怎么一眼就认出这妇人来的。想当年,阿柔的眼力和记忆力可是一绝,说过目不忘都不为过。

    想当年她和一众女孩儿随嫁而行,一路上,别的女孩儿都各怀心思,抱团结伙的。只有苏菜菜和阿柔一道儿,勉强还算就个伴儿。所以,阿柔记得她。

    而苏菜菜在听到阿柔那脱口而出的一声呼唤之后,也是一愣,但是,她显然早已不记得阿柔这个人了。抬着头,直视着上位穿着太后服制的阿柔:“你是谁?”

    她这般肆无忌惮的直视天颜,就已经翻了君臣大忌,如今又这般的毫不客气,显然根本就没有将阿柔放在心上。或者说,她心中早有章程,知道那座位上的两人没什么了不起。说不得下一刻就成了阶下囚,刀下鬼。

    因为,从她盛气凌人的眼眸中,阿柔看到了一种,只有看死人的时候才会有的傲慢。

    这下,不用别人介绍,阿柔便已经猜出这妇人的身份了。她就是李丁山的夫人,那个叫做苏醒的女子。

    “李夫人真是驻颜有术啊。”阿柔展开了眉头,露出一个清冷的笑容:“不像我和公主,如今华发早生,一副垂老之态。李夫人认不出我也是难免。”

    话说那个化名苏醒的苏菜菜,此时的样貌真的十分年轻。那皮肤白皙细嫩,吹弹可破,眉眼之间泛着异样美艳的神采。这让阿柔第一时间便想起北国之行,路上遇见的那个女匪头子。

    阿柔记得很清楚,那个女匪头子死后,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从美艳的红颜,衰老成一具枯骨。当时,阿柔还曾经上前查看了一番,可惜仓促间也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这时,她看见苏菜菜的容貌之后,心中那股压抑着的探究之心,立刻就泉涌而出。要不是苏菜菜的身份特殊,这里又有很多双眼睛看着,她都想立刻把苏菜菜捉来,扒光了好好研究研究。

    她一向率性而为,很少掩盖自己的内心。此刻起了这样的心思,那目光中顿时便露出饿狼见到食物一般的渴望眼神来。本来苏菜菜还一副目中无人的傲慢样子,被阿柔那样的目光一盯,下意识的便有些胆怯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阿柔这才回过神来,皮笑肉不笑道:“一向听说李夫人貌美绝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这老婆子自然也无法免俗,一见李夫人的面,便喜欢进了心眼儿里。不免多看了几眼。”

    苏菜菜的气势已馁,再想端起来显然已经没那么容易,但她今日上山,明显也是有恃无恐的。又怎么肯甘心就此受制于人,于是第三次问道:“你到底是何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小名?”

    阿柔一击将她的傲慢打破,莞尔一笑,尽显慈祥颜色:“李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你和我当年一同,陪伴公主殿下嫁来南国的。自分别之后,我和公主殿下,对你日夜牵念,从无忘怀。唉……真是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伤啊。”她这般真真假假,半是认真,半是看玩笑的说着。却比骂苏菜菜忘情负义来的还要厉害。

    忘情负义是指两个平级的朋友或者恋人之间,一方背弃另一方。如今,苏菜菜原是齐思甜的仆人这一点儿,毋庸置疑。仆人得势,藐视主人。这可是比忘情负义严重好多倍的忘恩负义。

    李丁山想要起事,单靠他一个人自然是独木难撑。必定会临时纠结党羽。如今这园中的女人们,几乎将满京城的官宦后宅都网罗干净,内中自然不乏和苏菜菜沆瀣一气之流。

    阿柔于谈笑间,一语点破苏菜菜其人,背主弃义,凉薄无情。想李丁山那些党羽,都是近来新交之辈,说白了并无多少信任可言,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阿柔的话,一半是说给苏菜菜听得,一半就是说给她们听得。只要长个脑袋,凡是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谁都会反复思考几遍的。

    苏菜菜也是倒霉,齐思甜她自然是认得的。这话要是齐思甜来说,她还有可以反驳的余地。毕竟她这次来也是有备而来。齐思甜的十大罪状她都一一列好,默记在心了。就等着齐思甜和她交锋。可是,她千算万算,把这个从东廷接回来的生母皇太后给忘了。

    也不怪苏菜菜没将阿柔放在心上。高贤王爷德高望重是公认的,但是,东廷只是把他当吉祥物供奉这种事,明白人心里也都是心知肚明的。一个肯从西邦远嫁给一个老吉祥物的女人,而且在东廷许多年都一点儿风浪没有起过的女人。估计但凡有点儿野心的人都会看不起,都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可是,世人只习惯了看其一,却很少思考其二。一个能从西邦到东廷,仅凭一人一身便能令自己立于高处的女人,又岂是真的好惹的?

    所以,苏菜菜漏算了阿柔,合该她倒霉。

    “你到底是谁?”这已经是苏菜菜第四次问阿柔的来历了。

    俗话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就是这个道理。言语交锋也是这样。阿柔只不过三言两语,便已经牢牢掌控住了话语主导权。一个眼色扫过去,她的侍女越前而出,望着苏菜菜厉声喝道:“大胆,难道你们南国的规矩就是这般的吗?臣妇可以直视天颜,目无尊上?”要是别的侍女,还真没法儿这样说,可阿柔的侍女不一样啊。阿柔的这个侍女是从东廷带来的。当然,她身边还有从西邦带来的侍女,只不过西邦带来的侍女性格直率,和她年轻时有一拼,一言不合就会上手的。不到万不得已,阿柔还是想给苏菜菜留点儿脸面,也给祁修和齐思甜,还有这满场的南国官眷们留些脸面。

    苏菜菜一噎,可怜她辛苦了好些时候,记在心里的底稿,被阿柔这个程咬金一搅和,全都没有了一点儿用处。郁闷不?生气不?可是又能怎么办?那座上的女人身份忒复杂,这会儿遣出个东廷的丫头片子来质问她。

    她要是不顺杆爬,那可是有失国体的事情,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再有,她内心里认定了,自己将来是要做南国皇后的人,倘若有失国体,那将来南国就算到了李丁山手上,今天这件事传扬出去,她就是成了一个笑话。

    但是,要真的顺杆爬,这个时候再给阿柔和齐思甜行礼,无疑她在南国这些官眷面前,丢脸是丢定了的。

    这事弄的,苏菜菜真的快把牙咬碎了。

    思量再三,两利相衡取其重,两弊相衡取其轻。苏菜菜将碎了的牙往肚子里一吞,硬着头皮给阿柔行礼。她本意是想撇开齐思甜晾着的。可是齐思甜是和阿柔并肩坐在椅子上的。跪了一个也就跪了另一个。

    这下,轮到阿柔端着了。

    她的脾气现在还是好了很多的。换了年轻的时候,早在苏菜菜坐在位子上给她甩脸子的时候,她就打巴掌,大脚丫子打过去了。

    苏菜菜跪倒在地上三跪九叩,阿柔只当没看见,慢悠悠吃了一杯茶之后,才仿佛忽然发现她跪在地上一般,惊讶道:“哎呀,李夫人,你怎么跪在地上呢?”

    周围的官眷们一头冷汗,这皇太后演的也太假了。可是,大家明知道阿柔是装腔作势,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是太后呢。还是两国太后,高贤王爷的遗孀。这个时候,这些官眷们似乎才后知后觉,为什么他们南国的当今皇帝,不惜和东廷动刀兵,都要把这位生母太后给请回来。这就是一行走的神兵利器啊。谁敢不给她面子,得罪的可不单单是南国朝廷,而是东西南三国啊。

    再往深了想。祁十三是这位的亲生儿子。谁打祁十三的主意,这位肯定不能善罢甘休。谁要是干连这位老太后的主意一起打,说不得便得罪了东廷和西邦。那后果……

    凡是长脑子的都知道不妙。四国之间虽然休兵,但那是因为形势所致。连年征战,四国皆兵困民疲是其一。其二,就是四国之间所谓的姻亲关系,起到了一定作用。但是,那层关系实在太过薄弱,根本经不起风吹草动。

    若是眼前座上这位老太太在南国出了问题,那层薄弱的关系立时就会被打破。东西联手夹击南国的话……

    在场的妇人们不由一阵胆寒。寂静的花园里,鸦雀无声。

    阿柔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一般,接着道:“今日咱们都是客人。前来参加圣母皇太后的赏花宴的,李夫人,你这样大礼,我可不敢受。”

    苏菜菜那张美艳的脸庞,此刻当真是十分的精彩。但是,跪都跪了,倘若没人叫她起来,岂不是更加的丢脸。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将目光投向一侧的齐思甜。

    齐思甜笑道:“阿柔跟你开玩笑呢,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她笑的温柔,当真讲一个母仪天下的样子做个十成十。

    苏菜菜从地上站起身来。想要依旧坐回座位上,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座位,不知何时被人撤去了。好在此刻满园女眷都站着,只有阿柔和齐思甜坐着,也不算什么。

    齐思甜道:“难得今日秋高气爽,大家随行些玩耍就是。不要拘束。”

    大家抬头,天上的太阳不知为何十分的刺目,但是温度其实并不高,甚至还有些冷。这在南国是很少见的。

    但是,太后都开口了,众人也不好不听,于是乎各自散开。

    阿柔望着苏菜菜的背影:“李夫人留步。”

    苏菜菜转身:“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阿柔点头,十分满意苏菜菜的表现的样子,说道:“自然是叙旧啊。”

    “你……”苏菜菜有些气急败坏,想要再次问她到底是谁,但是想到之前的事情,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臣妾实在想不起,和太后在什么地方见过。故而并不知道要叙什么旧?”

    “说一说咱们分别之后的过往也好啊。”阿柔慢悠悠道:“我隐约记得,当年我哥哥曾经将你释出歌伎营,命人妥善安排你的归宿的。如今你已然身为侯爵夫人,想必这些年过得不错。”

    “你到底是谁?”苏菜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实在是和一个根本不知道底细的人聊天,十分的被动啊。

    “我是阿柔啊。”阿柔一本正经道:“曾用名……何在。”

    “何在?”苏菜菜一愣,显然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她直直的看着阿柔:“你是齐何在?”

    阿柔点头。

    “哈哈……”苏菜菜忽然仰天大笑,似乎遇到了十分好笑的时候。

    齐思甜有些摸不着头脑,阿柔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面不改色的看着大笑中的苏菜菜。

    苏菜菜笑着笑着,忽然间泪雨滂沱,嚎啕大哭:“老天爷,你不公,你不公啊……”她指着阿柔:“那个女人,她有什么比我好的,她哪里比我好了?为什么她能春风得意,而我就应该在边关受苦?”

    阿柔静静的看着她发疯。

    当年,阿柔初到北羊关的时候,那些和阿柔一道儿的女孩子们,包括阿柔自己都不知道,齐献跟马良辰通着气儿的,马良辰知道阿柔到了的。

    所以,那时候,阿柔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的是怎样刺杀马良辰。而那些女孩子们为了自保,自然而然的对阿柔敬而远之。

    苏菜菜在那样的情景下,还能回来看阿柔,阿柔其实心里一直是感激的。如今,看她这般癫狂的样子,阿柔忽然明白过来,她似乎错了。马良辰也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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