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雀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当年,在众人都对阿柔敬而远之的时候,苏菜菜回来或许并不是因为担忧阿柔,而是别有目的的。比如,她是冲着祁修去的,或者干脆就是冲着马良辰去的。

    因为那个时候,祁修和马良辰都在阿柔那里。

    倘若是年轻时的阿柔,她无论如何不会这样去揣摩苏菜菜的,但是,对于如今经历了太多的阿柔来说,如果不这样想才是奇怪。毕竟,她见过太过女人们的手段,其中被用的最多的,就是偶遇。

    阿柔虽然看多了世态炎凉,可是,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发冷。那个时候,她们都才十几岁。十几岁啊……

    “放肆……”忽然,阿柔身边的另一名侍女一声低吼,飞起一脚将一个不知何时靠近过来的婆子踹翻在地,紧接着赶上一步,飞脚将那婆子手中捏着的一把半尺长的短匕踢飞了出去。

    阿柔一惊回头,看见那被踢到远处的匕首,心头一震恶寒,猛然将满是杀机的眼睛盯向那婆子:“好大的胆子。”

    那婆子仰天大笑,声音死嘎难听:“我的胆子可不及你半分。是你教会了我,我不杀人,人便会杀我的道理。”

    齐思甜也看到了那短匕,吃惊的望着那婆子:“阿青?你不是……”

    那婆子目中露出怨毒的神色:“我已经死了对不对,被烧死在了北羊关,宣平府外的尼姑庵里对不对?可惜老天有眼,我又从地狱里爬回来了。”她说着,疯狂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要杀了那个女人,替我那些姐妹们报仇。”

    齐思甜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阿柔什么时候杀过你的姐妹?”

    阿青冷笑着,漆黑的,不满伤疤的面容,扭曲的仿佛厉鬼:“你问问她,你问问她啊。在北都城外,她杀没杀人?”

    一股寒意从阿柔心底升起,转瞬间便满布她的四肢百骸。她的一生,确实手染鲜血。但是,回忆起来,却都是无怨无悔的。唯有在北都城外的别院里那一次,她毕生难忘。

    那不是她第一次杀人,也不是她第一次吩咐人动手,而是,她第一次杀无辜的人。只因为那些女孩子,有可能危及到齐献。所以,她毅然决然的举起了屠刀。

    她当时告诉自己,她只是不愿意那些女孩子沦落到风尘中去,过上悲惨的人生。与其那样,还不如干净的死了。其实,那都是借口。因为她十分清楚,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然而,那注定成了她毕生噩梦的源头。

    可是,看着如今面目全非的阿青,阿柔那深深埋藏在心底的罪恶感,忽然间消散了不少。当年她凭一己之臆断,杀了那几个无辜的女孩儿,她有错,但是又没错。

    倘若再来一次选择,在只能活一人的情况下,她还是会选择举起屠刀。而且,她会比那时候更加决绝至少不会留下阿青这个后患。

    她不愿意去责怪旁人,去责怪是谁将自己置于那般艰难抉择的境地。毕竟,那个人将她从被屠戮一空的村子带出来,给了她新生。就算是为了他,或者是因为他,她都不会去怪罪。

    她望着那面目狰狞的婆子:“阿青,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难道你就只是学会了背后捅刀吗?”

    那婆子一怔,但随即更加疯狂的挣扎:“是你,都是你害的。我好恨啊,恨我当年怎么不再将刀捅的深一些,将你杀死。倘若那样,你今日之荣华,定然是我。”

    阿柔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那婆子呲目欲裂:“可惜我疯的太迟了。在你教唆君上,将我置于冷宫的时候,我就该疯了的。”

    阿柔摇头,深深为她感到可悲:“下辈子,你还是不要急着投胎了。好好的想明白什么是人,再从头做人不迟。”说完,她收回了看向那婆子的目光。

    “田阿柔,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那婆子叫嚣着,但是随即声音戛然而止。阿柔知道,她的那个侍女是雀儿一手调教出来的,手脚十分地麻利。别说打发一个婆子,就算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只要阿柔点了头,也绝不会给他留叫喊第二声的机会。

    阿柔转回的目光,直接望向苏菜菜。她的目光中还带着残余的残酷和杀意,声音也如同沁了冰一般的冷:“苏菜菜,你呢?”

    苏菜菜被她目光一击,下意识的后退:“什么?”

    “你怂恿你的丈夫图谋造反,是为了什么呢?这荣华富贵么?”阿柔提起自己绣龙走凤的袍袖。

    苏菜菜眸色中现出狠戾之色:“不然呢?咱们同是陪嫁的歌伎,凭什么你就四海为尊,我就要在那边关苦寒之地,日日夜夜受煎熬?”

    “所以,你和阿青一样,只是心中不平?”

    苏菜菜冷笑一声:“那就是个蠢货。你看看我今日的风光,像是她那样愚蠢的么?”

    阿柔居高临下望着她:“你可知道,一旦李丁山起事,这南国,这天下将会是何等的样子?”

    苏菜菜冷冷道:“大丈夫行事,何拘小节?”

    “小节?”阿柔冷笑一声:“在你眼里,百姓的身家性命,竟然只是小节么?那什么才是大义?背主欺君,谋朝篡位?”

    既然话都已经挑明了,苏菜菜也不甘示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阿柔于她针锋相对:“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有德者居之。你们夫妇二人何德何能,竟敢起篡夺天下之心?”

    “……”苏菜菜语塞。李丁山虽然功勋显赫,因此得以官居显位,在朝堂中行走,但是,真的功高盖主他还是达不到的。他又只是个新贵,说德高望重,更是笑谈。

    但是,苏菜菜既然有此野心,又如何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于是话锋一转,反问道:“想你一个辗转几个男人怀里的不贞之人,又是凭着什么德行身穿凤袍的?更可笑,如今南国朝堂之上坐着的,谁知道是你和哪个姘头的孽种?君上昏庸,不辨真伪。难道南国上下就都是傻子,任由你一个水性杨花的浪荡妇人拿捏么?

    我夫君身为朝廷重臣,就算起事也是为了正朝廷纲纪,为先皇帝清理门户,诛除孽患,还祁氏江山以清平。”

    阿柔胸中一口闷气憋住,差点儿没被气的厥过去。偏偏这苏菜菜说的,虽然虚虚实实,但是句句切中阿柔的短板。

    阿柔一声颠沛流离,先是嫁于祁修做过宣平王府的侧妃,之后以宋将军遗孀的身份,嫁给西邦韩无图为后,再之后,从西邦远嫁东廷,再之后,被祁十三从东廷迎回。这也就罢了,偏偏这会儿,她肚子还揣着一块肉。

    苏菜菜说她是不贞之人,还真的没说错。

    苏菜菜见阿柔语塞,越发得意,指着她的鼻子喝道:“还不快来人,将这水性杨花的荡妇捉了,架到马娘娘面前,点了天灯。难道还要任凭这样肮脏污秽之人,端坐在我们之上,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阿柔那侍女闻言,跳在阿柔面前,将她挡在身后。

    阿柔此时,被气的浑身颤抖,却又无可奈何。但她是谁啊?她十几岁可就主持过南北两国的阖国大婚。倘若没有点儿沉稳还得了?

    她抬起手,将挡在面前的侍女拨开,望着再次趾高气扬的苏菜菜。忽然冷笑了一声:“我看,要点天灯的是你这个妖孽。”

    苏菜菜本来见无人听她吩咐,就已经有些下不来台,此刻听了阿柔的话,怒道:“你这荡妇,嘴巴放干净些。”

    阿柔望着她:“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话问的突兀,不光苏菜菜一愣,连那些听到这边吵闹之声,远远围观的女眷们也都是一愣。这位是生母皇太后,闺名叫齐何在,小名叫阿柔啊。刚刚阿柔自己亲口说的,这时怎么忽然又这样问?

    阿柔将目光化成牢笼,紧紧锁住苏菜菜:“我便是你口中的马娘娘。”

    苏菜菜冷笑一声:“我还是三山圣母呢。”

    阿柔一本正经道:“巧得很,三山圣母我也认识。”

    轰,那些女眷里头炸窝了。牵扯到神鬼之说,那什么贞洁不贞洁的,真的就不算什么了。毕竟,神仙嘛。哪个还没有几个化身?

    一旁坐着,丝毫帮不上忙的齐思甜,这会儿终于找到了发挥自己作用的时候。她站起身,想着那些女眷们道:“我作证,生母皇太后确实是马娘娘在凡间的肉身。”

    阿柔也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苏菜菜走去:“苏菜菜,我记得你比我还大着几岁,因何我如今已经白头白发,你却依然这般青春年少?”

    苏菜菜闻言:“我自驻颜有术,与你何干?太上皇也一直为老,你怎么不去问问他老人家?”

    阿柔信口胡诌:“他自有我护佑,自然青春不老。你呢?又有谁护佑?”

    苏菜菜被她迫的再次后退,冷笑道:“你说你是马娘娘,便真的是马娘娘了么?”

    阿柔道:“我是不是马娘娘,暂且不论。你是个妖孽却是千真万确之事。”

    “你胡说……”苏菜菜的眼神在阿柔的注视下飘忽起来。

    阿柔站住了脚步,抬手一挥。

    众女眷只见眼前黑影一晃,再看苏菜菜,直直的站在地上,两眼暴瞪,眼球似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一般。片刻之后,她猛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可是已经晚了。鲜血从她手指缝隙里奔涌而出,片刻便染红了衣服前襟,淅淅沥沥在她脚下洒下一片猩红。

    而她的容貌,随着那血液流出,仿佛盛开的花儿被抽干了水分一般,渐渐槁枯起来。只不过一时三刻,她那一头乌黑油亮的墨发寸寸枯黄,最后化成槁枯的稻草颜色。而她的容颜也槁枯的仿佛皴皱的树皮,贴在一具骷髅上。

    一阵微风吹过,苏菜菜的身体仿佛风中落叶,倏然到底。喉咙里十分不甘心的发出几声咯咯之声,终于气绝。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原本静寂的园子里顿时像冷水落进了热油里,炸了锅。那些女眷们尖叫着,四处逃窜。

    齐思甜也吓得不轻,可还勉强保持着太后的尊崇。远远站着,望着这边的尸体,以及站在尸体旁边的阿柔:“到底怎么回事?”

    阿柔转头:“就是您看到的这么回事。苏菜菜已经入了妖道。”

    齐思甜不可置信的望着阿柔:“莫非……莫非……”她莫非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马娘娘……显灵了……”

    阿柔一头黑线:“公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马娘娘显灵了。”齐思甜冲着她纳头就拜。任凭她在内宅之中再有手段,也不过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妇人。乍然看到一个鲜活明艳的美人,就在人的眼皮子底下,一点儿点儿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妪。她实在是被吓到了。若非估计自己的身份,只怕她比那些喊叫乱窜的女眷们,还要惊慌失措。

    那些慌忙逃散的女眷们,看见齐思甜跪倒在地叩拜阿柔,一个个早已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分辨是非曲直的能力,纷纷学着齐思甜的样子,望着阿柔连连跪拜。

    阿柔望着那苏菜菜的尸体,却有些遗憾。她虽然近距离观察到了苏菜菜怎样从一个明**人的美人儿,变成一具干枯苍老的尸体,可是并没有了解到内中的原因。而且还有一件事,她没有来得及问清楚。那就是祁十三的皇后,所中的毒,苏菜菜是从哪里得来的?

    那毒,吕老爷子研究了一辈子也没研究出来解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知道制毒的配方。倘若阿柔能得到那药方,或许那毒能解。那么,祁十三的孩子,就不用再像齐献那样,终身受那毒发时的苦楚了。

    可惜,情势所逼,她没有机会来得及问。

    阿柔转身,将吓得战战兢兢的齐思甜扶起,吩咐左右道:“将那妖妇的尸体挂到山下娘娘庙前,示众三日,而后就地焚烧。余烬撒于江河,无比不使她污染一寸泥土。”

    那些侍女们和侍者多不敢靠前。有人出主意,用棍棒将苏菜菜的尸体叉出去,送往山下娘娘庙前。

    这时,祁修正和一帮官宦子弟在山下排开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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