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场院里站满了人，眼睛都望着紧闭着的户爷家的门。

    户红子放慢了脚步，轻轻走过去。有人让了让。她便也成了那“满院”中的“满”。

    没动静，屋子里。

    户红子想找个人问问，不问香怎么样了，而是想问香为什么要上吊，难道真的如五更子说的“不愿意”？可是，整个场院上，却没一个人说话。户红子张了几次嘴，也就没问。

    这时，后面忽然动了起来。也声音了起来，说让让，二子先生来了。

    二子没成先生之前就叫二子，二子从小生在户庄长在户庄，所以，二子与其他户庄上的排行第二的二子没有任何区别，可自从一次他扛包上了一条运蜜枣的船，为了偷懒，躲在一块舱板下睡着了，待一觉醒来，船不知将他带到了哪里回来后，就成了先生，因为回来了的二子，眼睛通了阴阳，可以看到户庄上人看不到的东西，譬如魂、鬼、神。他说谁家屋檐下站着一个鬼，专等着半夜里这家某个人魂出来时捉拿，第二天，这家果然就死了人；他说谁家进了神，要烧香，不然，他家的灯点不亮，果然，就点不亮；他说某某的魂出了窍，整天在庄子上游荡，那个人果然就成了呆子。一开始，有人不相信，这一“果然”就“果”得信了。偶有一两个抬杠，说哪有这等事，他就说，如果不信，晚上，在月亮昏昏的晚上，头顶一双穿得旧了的布鞋，就能看到他所说的一切，不过，看到了这一切，你的魂也就会被那“一切”给索了去，再也回不来，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死”字。因此，迄今，抬杠归抬杠，谁也没顶过。

    谁也没顶过，这话也不全对，他的徒弟初三就顶过。

    初三是初三日出生的，便叫了初三。初三是个半大的娃。半大的娃天不怕地不怕。听说顶鞋可以看到魂鬼神，一天晚上，他就顶了。

    顶了也就顶了，他除了看到了他平常看到的，别的，什么也没看到。他就将这结果告诉了其他与他差不多大的庄子上的娃。其他娃一说两说，就说得一庄子上的大人都知道了。大人知道了，二子自然也听到了。听到了的二子冷笑了一下，说，今晚过不了三更，初三就会变哑巴。果然，初三在那天晚上，就成了哑巴。初三一家人找到二子，跪在他面前，求他告诉那些魂鬼神，饶了初三，饶过了，他们保证初三再也不瞎说八道。二子开始不应，但架不住求，最后答应说，他可以试试。

    一试，初三就可以说话了。

    会说话了的初三成天跟在二子身边，先生先生地叫着。

    这一叫，二子就成了“二子先生”。

    也自此，谁家再出了什么稀奇古怪，就去找他给魂鬼神通融，这样，一来二去，二子先生再也不用扛包装货了，背着个跨肩袋（类似于褡裢，里面装着些什么香呀黄裱纸呀炮仗甚至银针、镊子和一些符咒），成了“专职”先生。

    人们让了开来，可二子先生站在人群外，并不往里走，而是仰起头，望着户爷家的屋顶，也许是屋顶上的树——两棵树，一左一右，从屋后伸出来。人们见他望，也跟着望。望着望着，那两棵树就望成了两只手。两只手望着望着，就望成了伸过来，如藤一般，紧紧地箍住了户爷的宅。

    二子先生笑了一下，这才往里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二子先生斜着身子挤了进去，随后，门又关上了。

    只一小会，里面便传出了一声惊呼，接着，门一下打了开来，户爷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人们一阵向前，但接着又一阵向后。向前是想去接住户爷；向后是闪开，好让户爷出来。

    可是，户爷并不出来。

    他站在台阶上，慢慢地举起双手，然后又慢慢地往下压了压，这才说，都散了吧，没事了。

    没事了？

    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没事了到底是什么事没了，二子先生手里拿着一把斧头突然出现了，而且是直奔向了户爷。

    户爷！

    户爷在人们惊恐惊惧惊惶的眼神中刚要回头，二子先生的斧头就到了他的后背。

    啊！

    人们的“啊”只啊出了一半，那斧头却如魔术一般突然自己升了起来，不，不是升，是飞，飞了起来，在空中转过身，向屋顶飞去。

    接着，只听到咔咔几声，先是左边的树倒了，接着，是右边。那树倒地，没有发出断裂声，而是如一片叶般掉落。

    不知是谁领了头，开始向屋后跑去。

    屋后，两棵树倒在地上，与别的没有二样。

    二子先生也跑了过去，只是别人跑过去站在那看，他则走上前，伸手折了一根枝，从后门又走进了户爷的宅子。

    户爷在屋前再次叫了起来，说散了吧，都散了。人们又转到屋前，但并没有散了，而是齐齐地望着户爷身后的大门。

    身后的大门，这时两扇同时开了，初三——不知什么时候，初三也进了去。初三扶着香走了出来，一直走到户爷身前，对着大家，施了一个万福，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又回了宅子。

    户爷将辫子在颈项上绕了绕，然后用牙咬住辫梢，口齿不清地道，小女香招惹了树妖，现在二子先生已降了它——人们不知这它是指树妖还是香。

    当然是树妖。五更子大声地说。

    可香好好地，好好的香，怎么就招惹上了树妖？

    说起来，这一切，追根究底，还是户爷——

    户爷招的，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