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

    几个人吃惊地向着声音方向望去，长窗外站着的，可不正是小谢谢允嘉本人？不知他几时来的，也不知他听了多久了。

    只是这些大家都来不及问了，因为小谢已经推开槅扇门走了进来，令姿一见到他，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

    “你说什么，我舅舅去哪了？”

    泉州这个月的信还没到呢，所以令姿这边一点风声都没有。

    她吃惊之下，之前心中预想过的，以后碰到小谢要如何称呼，又要如何避嫌的事，统统丢到九霄云外云了，等到人都走到小谢面前了，才又想起这事来，不由有些尴尬地后退了一步。

    小谢当然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联姻计划破产，惊怒之下飞鸽传书泉州，要找伍先生告急，结果才收到了泉州方面同样方式传来的急报，伍先生不在，上京了！

    想起这个，小谢也不免有点讪讪的，他挠了挠脑袋，掩饰地说：“伍先生已经去京师了，你不知道？……啊是了，我正好有急事用了飞鸽传书，所以消息比你快。”

    两人相对无言对看了一阵，还是令姿先回过神来，退回到自己座位坐下，问道：“我舅舅突然去京师？去做什么？”

    小谢见她不追问自己比她更早得信的缘由，也松了一口气，说：“去喝冀王府的喜酒啊。”

    “冀王府？什么冀王府？”令姿一脸迷惑。

    “你不知道冀王府？怎么可能？崔十五和沐辰他们啊，你不记得了吗？”轮到小谢迷惑了。

    崔十五许令姿当然记得！可是沐辰是谁？冀王府又是谁？

    怎么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话说回来，伍舅舅虽然喜欢跟她讲世风人情，但京师的事，好像真的没怎么讲过。

    小谢一脸奇怪地看着她，说：“崔十五就是冀王的外甥，那次他是和沐辰一起来的，两个你都见过的啊。”

    令姿努力消化着小谢的信息——那个叫沐辰的，是和崔十五一起来的——原来是他……原来说的是那次的事啊！

    跟这俩人的那次见面，想忘记是不太可能了，但是，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记得好吗。

    说起来，那是她七岁那年的事了。

    那时，她和小谢、还有云纤云岫已经一起上学了。

    舅舅把自己的启蒙业师言寄华找来教他们，一来是因为言先生年纪大了没有男女大防的忌讳，二来言先生个性任诞不羁，教起书来不古板。

    但是言先生也不是没有毛病，其中之一就是喜欢请带薪假出去玩，美其名曰采风，还说老师如果不增广见闻，又怎么能教好学生？

    那几天，言先生又外出采风了，学堂自然放了假，令姿照常去伍舅舅书房玩。

    书房里没人，不过有没有人她都可以进去。

    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是，舅舅书房外的廊下，小风炉不是在烧水，而是咕嘟咕嘟地炖着一只砂锅。

    浓郁的香气引得令姿吸了一口又一口，忍不住上前，用袖子垫着小手揭开了盖。

    里面竟是一只浓油赤酱、表层晶莹透亮的冰糖猪手，已经熬得起胶的酱汁在缓缓冒泡。

    伍舅舅带着两个客人进了书房所在的东跨院花园时，客人见到的就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小肥妹，蹲在一只小风炉前面，小胖手朝自己鼻子扇着，陶醉地吸着砂锅上冒出来的香气。

    令姿一辈子都不要再想起这一幕好吗，被两个小帅哥见到的竟是自己这种形象，看着好有派头的小哥哥啊！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赶紧落跑，伍舅舅已经向人介绍她了：“我的宝贝外甥女令姿。”

    啊啊啊，能不能不要。

    客人中，看上去十三四岁、眉目开朗的那个就先笑了起来。

    比他长得高、估计有十六七岁的那个，肤色微黑、五官深邃，虽然扭过脸去了，但是肩膀在可疑地抖动。

    “叫人啊，这个是柿子哥哥……”伍舅舅先指了年纪小的那个。

    柿子哥哥？

    令姿惊呆了，好好的客人为什么会叫柿子，又不是舅母的丫环！

    舅母怕丫环的名字重了人家小姐，所以都是叫橙子李子桃子的……可是这么帅的哥哥，为什么要和舅母的丫环起一样的名字？

    “柿、柿子哥哥好。”令姿迟疑着叫了一声，不知为何有一种冒犯的感觉。

    “令姿妹妹好。”柿子本人倒是礼数周全。

    “……这个是崔……我们都叫他十五，你叫他十五哥吧。”舅舅又指指另一个。

    崔十五哥随意地拱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令姿连忙抱着自己两个胖爪子福了一福，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十五哥”。

    柿子又笑了，这笑容在令姿看来分外戳心，她悲愤地又看向崔十五。

    还好崔十五没有笑，嘴唇用力抿得紧紧的。

    伍舅舅招呼着客人进屋，那只柿子大大咧咧地走到风炉前张看，然后说：“我就知道先生会专门为我们准备这个的，您走了之后他们都煮不出这个味。”

    “少来，这又不是什么稀罕菜，随便酒楼抓个厨子都会做。”伍舅舅一点都不把他的马屁当真。

    伍舅舅显然很重视这两个客人，因为竟然是在书房款客的，除了书房外舅舅亲自炖的猪手，厨房也精心准备了很多泉州特色菜。

    不知当时的菜品是油焗红蟳还是姜母鸭，是八珍芋茸还是海蛎煎，桌上肯定是摆满了，但具体是什么令姿其实记不真了。

    作为一个七岁不到的孩子，她的思绪还沉浸在一个很帅的哥哥名字竟然叫杮子这件事上。

    她只是一直没有去细想罢了，现在经小谢一说，当然再没有疑问了，舅舅说的柿子，其实是“世子哥哥”！

    但是那一天，她的脑子就是卡住了。

    所以整顿饭吃下来，她只记得不爱笑的崔十五哥，一直在给她夹菜，她一直在吃，柿子则一边看着她吃一边说“好能吃”，同时抱怨崔十五不关心他了。

    舅舅和他们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入耳，当然入耳了也听不懂。

    后来柿子就和舅舅讨酒喝，一边和崔十五斗酒一边偷偷给她喝，她最后一个印象就是柿子站不稳打翻了汤，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客人走后的一段时间里，舅舅变得很忙碌，还主动给学堂的先生和学生们都放了假。

    然后，又发生了比这件事更糟的那件事……

    “想起来了吗？”耳边听到小谢在问。

    令姿有点慌乱地说：“啊，原来那个柿子哥哥就叫做沐辰，原来他是冀王府的世子。我那时……哎，算了不说了。”

    自己把人当柿子的事，实在说不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