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流年

第33章 饭·局(中)

    “师父,您快吃点东西,不然可都被我们吃了啊”,雨珊的话打断了左天明茫然的沉思,放下了一直在抖动的右手,笑着说:“你们也吃啊”,说完,喝了一口汤,旋即又笑着沉思起来,目光不知所踪。“师父,您多跟我们说说话呗,像以前那样,讲讲历史、讲讲哲学都行,我们爱听。”雨珊说。师母看着雨珊,眼中有一道光闪过。左天明笑着:“其实你们现在……”停顿了一会,继续说,“是不是……,应该……”然后对着三个学生点头微笑,就不说话了。一阵酸楚涌上了凌雨珊的心头。师母赶忙笑着说:“你们还没听够你们老师唠叨啊,思想这东西多抽象啊,聊点你们的事儿,聊聊生活多好啊。”这又给兰茵提供了倾诉的机会。这次,兰茵把话题抛给了一直没有说话的王肃,好像刚刚发现还有这么一个人似的:“师兄,你们《北华日报》已经算核心期刊了。”

    “是吗,我还真没听说。”王肃说。

    “你得给我安排一篇啊。”兰茵说,“放心,师兄,肯定不能让你白忙活,我给你拿5000的版面费。”

    王肃笑了一下,没说话,心里骂道:“这个败家娘们,就是个坏事的母子。”上周四,王肃接了一个电话,说是通过兰茵的弟弟,要请自己吃饭,王肃就问对方什么事,自称兰茵弟弟的人说想在《北华日报》发一篇文章,并直接说,放心师兄,版面费我出5000。王肃告诉他最近要出差,比较忙,没时间吃饭,有时间再谈。王肃之所以对兰茵和她介绍的人这么警惕,是因为一个月前,兰茵被借调到省委组织部帮忙,对一个才认识三天的组织部大姐说了王肃的坏话,这坏话毫无来由,也毫无技术含量,仅仅为了饭后有个谈资,兰茵说王肃虽说有才,可是连博士都不是,每天都是忙活着别人的事儿,自己的事儿从来整不明白。还说王肃在硕士的时候跟女朋友的种种……王肃才知道兰茵是个损人不利己的性格,她不知道这个大姐是王肃理论版编辑部的好朋友,七八年的交情了。从兰茵的身上,王肃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些人在背后讲究别人,纯粹是为了八卦,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扯老婆舌,没想到一个历史学的博士也能这样。从而,王肃推断了这是个搬弄是非,无中生有的角色,别说真收了那个自称兰茵弟弟的人的5000元版面费,就是吃了他一顿饭,兰茵也能把它演绎成一件令人难以启齿的贪污腐败,更恶劣的是,将作为只认钱不认人的同门情谊的反例在圈子内流传。从那个时候起,王肃就决定了,要彻底跟兰茵绝缘。

    兰茵似乎对王肃的冷淡并不在意,转过脸又对童悦说:“师母,您知道吗?现在这学术界真是太黑暗了。”兰茵一边说一边摇头,表示着对学术界的巨大遗憾,“您看看现在核心期刊上发的都是些什么文章?学历史的写的是财务审计,学思想政治教育的写的是供应链管理,美其名曰是交叉学科研究。屁!什么热点写什么,谁有关系谁能发。哪有什么学术性,一点都不严谨嘛!”兰茵愤愤不平。

    “茵茵,我记得前几天看到你在《北方理论》上发了一篇《论数字货币的灵与肉》,也跟你的专业没什么关系啊,我记得你的研究方向是先秦诸子吧,博士论文的题目好像是《韩非子与秦的崛起》,这跟数字货币也不挨着啊。”凌雨珊调侃着。

    “只许州官放火,还不让百姓点灯吗?”兰茵不以为然。

    “既然都这样,你也不用生那么大气,能发出去就行。”凌雨珊说,“你这么小的年纪,已经是副教授了,算是发展很快的了。”

    “师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学术上哪能满足啊!”兰茵眉毛一挑,语气像一个历史学大师。

    “你也没满足啊!”凌雨珊盯着兰茵的眼睛,“你看你一直在进步啊,你社科院的那个博士,是不是要毕业了,这么一来,你就是双料博士了吧。”

    “师姐啊,你是不知道啊,”兰茵喝了一杯水继续说,“陈恩化老师的师门太复杂了,陈老师的学生里面还有高官干部呢,我想借平台也借不上啊!”

    凌雨珊说:“我看陈老师的文章每年得有个几十篇,有经济的、有思想政治教育的、有党史的、有政治哲学的、还有园艺学的……陈老师到底是研究啥方向的?”

    “都是他学生写的文章,他挂名第一作者。”兰茵并不避讳这一点,继续说,“不过话又说回来,陈老师还是挺够意思的,特别护犊子,只要是自己的学生,就帮着发文章或者推荐给期刊编辑。”

    “那你继续加油啊!”王肃插了一嘴。

    “哪那么容易啊,人太多了,再说我人微言轻,我正捉摸怎么能跟陈老师进一步处好关系呢。”兰茵说。

    关于陈恩化,凌雨珊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个人出生在上海,研究经济学出身,自称是海派经济学的衣钵传人,他的路子不同于现在主流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而是政治经济学批判,自称发展出一套本土经济学。凌雨珊记得他除了早起编辑了一套经济学教科书外,大多数能够在知网上查到的文章,与经济学的研究主题都很远。至于在民间,也就是学术圈之外,陈老师最出名的思想还是对世界杯的看法,他在一次学术会议上说:世界杯一直是被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操控的,是西方政治霸权的产物。哪支球队夺冠完全是它们战略的一部分,世界杯办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夺冠,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样多得针对性太明显了,对于我们来说,世界杯没有意义,根本不用理睬它。一时间舆论大哗。以致于这十年,每到世界杯年,陈教授的观点就会在网络火一次。

    兰茵没听出凌雨珊和王肃口吻中的调侃,或者是听出来了也毫不在乎——应该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因为兰茵才是这个社会所有追求成功的人的标准模板,渡边淳一不是有一本书叫“钝感力”吗,兰茵就是为了目的不惜任何代价的奔跑者,就是以成为知名教授为唯一目标而不让任何情绪影响自己钝感力的坚定践行者。兰茵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以后要在写论文上多下功夫了!”

    众人望着兰茵,不解其意,雨珊说:“你的论文不是已经写得很快了吗?还要再快?”

    兰茵不以为然地一挥手,“不是那个意思,师姐,我是说,我以后每一篇论文,都要尽可能多地引用陈老师的论文!”

    “总得主题相关吧,不能什么都引吧?”王肃不解。

    “咳,师兄,你不知道,”兰茵看着王肃,认真而轻声,仿佛在说一个刚刚发现的重要机密,“陈恩化老师说过:你只有成为了别人的注释,才会不朽。”说完,兰茵虚望着窗外,“做事要抓住关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