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冰雹
终于到了甘若怡出嫁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鎏西就与令隐坐着马车出了宫。
“姑姑,今天是我有史以来最疯狂的一天了,成败在此一举。”她握住令隐的手紧张地说。
“有老奴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令隐给她打气道。
甘府里,甘若贻正被一群人围着装扮,从妆容到服饰,都无限考究。见鎏西来了,她朝她眨眨眼睛,鎏西会心一笑。
趁人不备,鎏西和令隐闪进侧室,里面早备好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喜服和头饰,令隐也抓紧帮鎏西装扮起来。
半个时辰后,两人皆装扮完毕。
甘夫人推门进来,见女儿已装饰齐整,一边高兴端详着,一边抹着眼泪儿,
“我的女儿封了公主,甘家一下子跻身皇亲,这是几辈子都挣不来的荣耀,可我总觉得,这是拿女儿的命去换的,到了异国他乡,谁知道日子会怎样呢?我这做母亲的更是除了牵挂,不能为女儿分担一点儿。”
母女二人抱着哭了一阵,甘夫人才出去了。
甘若贻把下人都支了出去,鎏西才出了侧室,盖好盖头,端坐在甘若贻的闺帐里。甘若贻则进侧室,换了鎏西的衣服,是一袭鹅黄色宫装,配云纱遮脸的宫廷幂篱。
令隐感叹道:“公主肤色娇嫩,易被晒伤,夏日出行常是这样的装扮,大家也习惯了,不想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当甘若贻穿着鎏西的衣服带着令隐走出去时,没有引起任何的怀疑,甘大人和甘夫人还恭恭敬敬地把她们送出大门,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鎏西则在喜娘的搀扶下顺利完成了繁琐的出嫁礼仪,在一片鞭炮齐鸣声中踏上了前往乌国的征程。
鎏西嘴角挂着笑,是一种胜利的放松的笑,事情到了这一步,对她来说,算是成功了。仿佛,幸福的生活正在向她招手。
唢呐声起,眼见队伍就要启程,立在门外的甘夫人,却突然大喝一声:“慢着……”
轿子里,鎏西手中的平安果滚落在地,穿帮了?
此时败露……可是……满盘皆输。
喜娘打起轿帘一瞧,只见甘夫人踮着小脚摇摇晃晃赶来,额头挂着细密的汗珠,急急喊道:“快,快掀开轿帘。”
喜娘从轿子中探出半个头道:“夫人,吉时到了,耽误不得啊。”
甘夫人喘着粗气,隔着轿子喊道:“快,把新娘子的盖头掀开。”
说着,把一方大红丝绢包裹,急匆匆打开,露出一套金灿灿的镂空黄金贴面,说道:“这贴面是我的陪嫁之物,我爹曾找高僧开过光,拜堂之前戴上能主夫妻一生和睦。刚才匆忙,竟忘了给她戴上。”
喜娘笑道:“夫人,你们舒国的菩萨,可管不了咱们乌国的事。您放心,公主大福大贵,一定会夫妻顺遂的。”
甘夫人激动地带着哭腔说道:“我要亲自给贻儿戴上,好歹是我为娘的一片心啊。”说着,隔着轿帘,要去够女儿。
喜娘忙挡住她,笑道:“夫人,您是真不知道我们乌国的规矩呢,这新娘子一旦盖了盖头,可就不能掀开了。得等新郎官儿亲自来掀,否则便是犯了喜神,要招灾的。让将军知道了,奴婢可担不起。”
“还有这样的事?”甘夫人一脸茫然。
“哎哟,这般大事我敢胡说嘛!”喜娘一脸严肃地说,“夫人,您只管把这贴面交给我。路上让公主在盖头里自己戴上就是了,不会辜负您一片心的。”
“哦……哦……是……这样啊……”甘夫人举着的手擎在半空,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喜娘忙接了过来,对轿夫命道:“莫误了吉时,起轿。”
轿子一离地,乐手们便鼓起了腮帮子,卖力地吹奏起来,鎏西掐得发白的双手这才缓缓放开。
“看来,喜娘也是自己人呢,母亲办事果然周全。”
轿子晃阿晃,鎏西打了个盹儿的功夫,不知不觉,车队驶出舒国都城约有一个时辰了,进入一片旷野地带。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谁也没有注意到,艳阳高照的天空悄悄聚拢起乌云……厚厚地压在头顶,风起云涌间,天空变成了越来越浓重的青色,随着青色的不断加深,渐渐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来,漆黑的乌云越积越厚,从高空重重压下来,空气里是憋闷的气息,每个人都感到呼吸困难。
轿子里一下子黑下来……阴风四起,汩汩的冷风从外面灌进来,把个轿子顶得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酒。
“哎呀,这是要下急雨。”迎亲首领潘福贵叫了一声,命大家找地方躲雨之地。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迎面袭来,扑了他一个趔趄,只听扑棱棱一阵又急又密的乱响,紧接着一阵怪异的味道从上空传来来。
他一抬头,妈呀!!
紧擦着他的头顶,成千上万只鸟儿呼啦啦地从车队上方飞过……
呼隆隆……轰隆隆……动静大得仿佛小小的地震。
成千上万的鸟儿从天的尽头黑压压滚过来,与乌云交织成一片……
鸟翼扇起的风带着尘土和飞禽身上特殊的热腥味儿,呼隆隆,哗啦啦,奔命般朝西边飞去。
几根鸟毛落在潘福贵的头上,他嘴巴张得老大:“卧槽,这么多鸟。”
众人也都稀奇,在场的所有人、无论老少,无论男女,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鸟儿。
突然,潘福贵啐了一口,大骂起来,原来是一串稀稀拉拉的鸟粪糊了他一脸。
鸟群一过,豆大的雨点便噼噼啪啪砸了下来,还未等各人反应过来,沉重的大雨点又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雹砸了下来。
大家“哎哟”“哎哟”乱叫,抱头鼠窜。
可惜在这一望无垠的旷野地带,除了几棵半大的树,到处是沙土地,上哪儿找躲避的地方去?
冰雹越下越大,从黄豆变成豌豆又变成大枣乃至鹌鹑蛋,一家人被砸得哭爹唤娘,喜气洋洋的队伍,愣是成了哀兵遍野。
潘福贵捂着流血的脑袋的骂道:“大夏天地下雹子,见了鬼了,这他娘的什么破差事。”
他的骂声,使得那些冰雹更兴奋了,坚硬如石的冰雹更急速地落下,众人头上、脸上已经开始流血,混着雨水,哗哗地往下流。
鎏西的马儿被突如其来的冰雹惊了,倏得一声长嘶,弹地而起,以最快的速度没命地向前疯蹿出去,赶车的马夫被甩出去老远。
鎏西和喜娘在颠簸马车里,左冲右撞,像两块被命运拼命摇晃的色子。
俩人脸色煞白,拼命呼救,可这样的情形下,人人都自顾不暇,哪有力气来救她们?
马儿的脑门上鼓着几个大包,一个眼睛肿着,它龇着牙,闭着眼睛狂蹿,鼻子里呼哧呼哧喷气,像是得了狂犬病的狗。
车里俩人面如土色,绝望的气息越来越重……这么狂奔下去,马车终究要散架的。
“我恨死了这个计划了,这一切本该是甘若饴的。
鎏西绝望喊道。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更糟糕的是,喜娘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渐渐慢了下来。
马车一停,剧烈的痛苦便让她吐得天昏地暗,一直吐得胃里空空,又开始吐绿色的胆汁,最后直吐到几近虚脱……
“喝碗红豆汤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打轿帘外伸进一对葱白色的手,托着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碗。
香气扑鼻的红豆汤给了鎏西很大的安慰,她二话不说,接过来便咕嘟嘟喝起来。
还碗时,才看清楚,对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乌黑水滑的髽鬏,簪着粉色珠花,细长的眼睛微微上吊,一副似睡非睡的模样。
鎏西道了谢,才勉强下了车来。
谁知,脚一着地,便像一棵大头蒜似的栽了过去。
小姑娘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既然喝了我的汤,那就别怪我了。”
她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对准鎏西刺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闪过,小姑娘手中的匕首被击落在地,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从天而降,手执一柄白色羽扇,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寂寥空。
“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她?”寂寥空斥道。
小姑娘将细长的眼睛一瞪,道:“少管闲事。”说完,重新抄起匕首,向鎏西刺去。
寂寥空一个反抄手将她摁在地上,斥道:“小小年纪,如此蛮横。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姑娘把头一别,一副死也不要回答的样子。
寂寥空手臂运力,小姑娘疼得龇牙咧嘴,对着远处喊道:“大哥,快来救我!”
一阵风吹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健壮少年,立在寂寥空面前,目光干练精明,一身半旧衣裳,略显寒酸,他拱手道:“兄台,请把我妹妹放开,有话好说。”
寂寥空见他生得粗狂,却十分有礼,不像邪恶之辈,便放了手。
小姑娘揉着酸痛的肩埋怨道:“都是你,非要活捉、活捉。要不然我在汤里下点儿毒,她早死透了。”
少年不理她,转身对寂寥空道:“你放心。我妹妹并没将她怎样,她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他指着自己的妹妹道:“刚才她故意装作要杀人,只是想引我出来。”
“啊?你看出来啦?”小姑娘惊讶道。
少年道:“你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现在告诉我要杀人——傻子才信呢!”
“喂,他骂你是傻子!你还不收拾他?”小姑娘冲寂寥空喊道。
寂寥空乜她一眼,这种小孩子把戏。
见寂寥空对她如此蔑视,小姑娘又摇着少年的胳膊道:“哥,他那么蔑视我,你也不管,他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你,他是在变相地侮辱你。”
少年不理她,对寂寥空抱拳道:“兄台,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奉命带她去一个地方,我们的主人不希望她嫁到乌国。”
寂寥空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缓缓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少年略有难色,“这,恕我不便告知。不过,请兄台放心,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寂寥空自言自语道: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也就只有她,会如此关心鎏西嫁给谁?她是想囚禁她,逼我去找她,她还是那样倔强!干脆将计就计,把鎏西“寄放”她那里得了。”
“他说的什么呀?我怎么完全听不懂。”昆灵羽道。
“我只听到她、她、她……脑子都绕晕了。”圆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