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雨来得特别早。

    这连绵不断的雨天，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了，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一阵秋雨一阵凉，虽然还没入冬，但是公孙昊还是叫人点了几个火盆。

    他知道等下甘龙要来。

    果然，才刚用完了早膳，北牧帝国的右相、七十六岁的甘龙就拄着手杖出现在了公孙昊的面前。

    “右相好精神啊！我听说您那宝贝儿子可是吃掉了我们的赤魂军，整整一个军团啊！”公孙昊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战事。

    “陛下是知道我的，各为其主罢了。”甘龙自动地凑近了一个火盆，一个下人送过来一个座椅，甘龙靠近火盆就坐了下来。

    “颍州那边打了那么久了，皇甫晔装病不出，宇文煦又不肯出力，他们是真不把我这个皇帝看在眼里了。”

    “何止是这些，要求诸侯勤王的诏令到现在都没有人回应，只有西南王答应发兵。其他诸侯王都在观望。”说着，甘龙搓了搓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画卷。“对了，我的人说，他们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骑士。女的。”

    公孙昊眼睛一闪，又恢复了常态：“是她吗？”

    “不知道，骑的是黑骑兵的马，也许是柯家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很难认得出了。”甘龙说着把画卷交给了一名侍从，公孙昊快速地打了开来。

    这是一位骑在马上的女子，黑色的战马，一身银白的盔甲，眉宇之间自带着一股刚柔并济的气息。但公孙昊没有任何触动。他感觉不到血脉相连的激动。也许真的变样了，那个胖嘟嘟的女孩已经长成了大人。

    “已经通知下去了，如果在战场上看到年轻的女孩子，不可伤及性命。不过刀剑无眼，只能说尽量。”

    公孙昊没有回应。他知道，十八年前，自己的父亲御驾亲征时也还要带着才刚会走路的孙女。这绝对不是因为爷爷对孙女的疼爱使然。

    公孙昊不敢再回忆了。

    “左相，我觉得有必要亲征了……”

    ***

    “你听说了吗？皇帝要来了。”

    “可不是吗？诅咒啊，诅咒！”

    “什么诅咒？”

    “你不知道吗？咱们北牧国有一个可怕的诅咒，那就是所有的皇帝都不能御驾亲征！”

    “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那问你，咱北牧国自煊炎皇帝建元之前叫什么？”

    “幽牧国！”

    “当年，就是这幽牧国的皇帝就是御驾亲征，结果被我北牧国的大煊炎皇帝打败，这才有了咱们北牧国。”

    “这倒是没错。”

    “然后就是咱煊炎皇帝又是御驾亲征，去打那北离人，结果这一去十八年没消息啊!这十八年都过去了，这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煊炎皇帝。”

    “这十有八九是假冒的。你想啊，这煊炎皇帝是我天昊皇帝的亲爹，哪有老子打儿子的？”

    “现在，我天昊皇帝又要御驾亲征了，这次，唉，我看又是......”

    颍州城防总管事莫然静静的听着两个杂役在院子里嚼着舌根，本来听听也就算了，结果还是没忍住，使劲地咳嗽了两声。下人们听到声音，知道自己话说多了，知趣地低下头继续打扫。

    作为随从官的莫然刚被宇文煦提拔了颍州城防总管事，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官职，但是却要负责整个颍州城的安全防范，负责皇帝到达颍州前后的安全。

    皇帝半个月前突然宣布要御驾亲征，这多少给了前线士兵一剂强心剂。毕竟这连日来的几场战斗，虽然双方仍不分上下，但是，北牧军人越打越少，可叛军似乎却越打越多。明明人数占优，可就是打不垮叛军，这样的结果，让颍州城内所有人的心里都笼罩着一股阴霾。更让人担心的事，这时候又传出来颍州的几位军团长还在闹矛盾。近卫军的宇文煦要攻，云川军的武青松要守，至于那紫霜军，则是既不攻也不想守，只想着退到后方去休整。

    这个仗还怎么打么?

    幸好，连续下了几天的秋雨，双方似乎都打算暂时偃旗息鼓。宇文煦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常常几天不出来，试图寻找能击败叛军的最佳布阵。

    皇帝是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到达颍州城的。莫然把颍州城的前前后后都翻了个遍，确保在安保上没有半点纰漏。皇帝一行选择高调地从南大门进了城，半个城的居民都挤到了南门去夹道欢迎，让这个只统领五千人的城防总管差点背过气。好在入城仪式非常顺利，皇帝对颍州臣民的热情非常满意。

    莫然大概觉得也许皇帝是想用这种方式来鼓舞前线士兵的士气，不禁对这个虽年过半百却看起来格外苍老的皇帝有了一丝敬佩。作为近卫军的高级随从官，莫然其实也有近距离接触皇帝的机会，只是这位皇帝多数时间都是在忙着处理政事，几乎很少出游。所以近卫军团名义上是近卫军，却几乎只能关在近卫军大营里。这一次让莫然反而有机会和皇帝有了认识的机会。

    昊天皇帝在到达颍州的第一天就召集了各主政官员。皇甫晔已经获得了特殊恩许，允许他回老家养病。所以颍州的实际指挥官是宇文煦。皇帝并不喜欢夸夸其谈，多数的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听着，皇帝询问了战备情况，士兵的士气，以及后勤是否充足。各负责的官员把情况都一一说了，昊天皇帝在听取汇报时，可以看得出他对所有的问题都非常熟悉。他这让莫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这是一次简短的吹风会，就让颍州军民的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乎有一种感觉，这位精力旺盛的皇帝地到来，能很快结束这场战争了。人们还得到了消息，西南王符苗正率领着三个军团火速赶来。胜利的天平又回到了北牧军的手里。

    ***

    而这个时候，宇坤正从望雪城赶回前线。前线战事持续地损伤，让甘博文的兵力越来越紧张。宇坤奉了甘博文的命令，来望雪城了解新组建军团的情况。现在望雪城的城主是公羊弘，也就是之前宁远城的城主。公羊弘通过关系，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公羊威做了宁远城守备。

    不过现在公羊威要尊称宇坤为十七军团代军团长兼讨逆军副指挥使。本来这种招降的事情根本不用宇坤来回跑。只是这次招降的人员中有宇坤的一位旧相识，也就是皇甫晔身边的随从官吴欢。甘博文希望宇坤能说服这位年轻的将官改投太逆军，如果能让吴欢出现在战场上，能对敌军的心理产生更大的影响。

    吴欢自被宇坤劝说后，一直与赤魂军残余的士兵囚禁在望雪城，这些赤魂军如果能都加入己方阵营，这将是一股非常强大的生力军。

    可是不管宇坤怎么说，都被吴欢拒绝了。“家父吴宣师乃京城守备，如果我跟随宇兄一起，皇帝一旦追究，岂不是我吴家不保？这是不孝！我跟随皇甫将军多年，皇甫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现在加入叛军，这是不义？虽然我和宇兄一见如故，但倘若我吴欢是如此不孝不义之人，也没有资格再做宇兄的朋友了！”

    宇坤知道劝说不了吴欢，只能按照规定，把吴欢和赤魂军中其他誓死不降者全部送去了宁远城。如今的宁远城已经是一座空城，只剩下少数的居民仍愿意留守。于是严相将其改造成了一座巨大的监狱，将那些不愿意加入叛军的敌人全都送去挖矿。

    在甘博文率领主力在前线的这段时间，炎相和公羊弘充分发挥了后勤保障的作用，又征募了数千人，公羊威则负责新兵的训练。按照甘博文的设想，这些人和投降的赤魂军可以整编为新的赤魂军团。短短一个月的整训根本还是不具备上战场的能力，但是前线战事吃紧，管不了那么多了。不过由于吴欢拒绝招降，所以对于新编赤魂军的军团长人选就成为了头疼的问题。西门大庆的胞弟西门二郎，虽然曾经担任过第一百夫长的职位，也就是军团的副军团长，但宇坤后来才发现，这货根本不能和武二郎相提并论，完全是一个二愣子，就只是单纯地武力值超群，头脑完全没货。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胜任军团长的。

    正在犯难的时候，宇坤突然想到几天前柯楠音提到过赤魂军中有一个叫做柴小五都士兵，听说正是他杀了西门大庆，带领着数千赤魂军转投讨逆军。于是便找到了这个柴小五。

    “你是柴小五？”柴小五看起来很普通，混在人群开始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是的。”

    “西门大庆是你杀的？”宇坤没有和西门大庆碰过面，无法知道这位王牌军团的军团长具体的战力，不过根据情报，西门大庆极有可能已经接近地玄的上境了。

    “不是我一个人杀的，还有我四哥，也就是郭四，另外两个是梁小旗和老川。”宇坤注意到柴小五旁边又坐着的其他三人。都是普通的军团士兵。

    宇坤拍了拍柴小五的肩膀说：“不错，你们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宇坤注意到柴小五战力接近三百，做普通士兵是委屈了。

    不过，这样的人真的放心把一整个军团交给他吗？

    “听说你在赤魂军旧部中呼声很高？很多人都愿意跟随你？”

    “哦，大伙儿一起是自愿加入的，我只是带了个头……”柴小五看起来很实诚，没有把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这让宇坤很困惑，这和柯楠音提供的信息不符合。

    “如果我想让你做这个新赤魂军的军团长，而且需要在最短时间内到达南线的战场，你能做到吗？”宇坤觉得这个问题对于一个没有专业军事训练的人来说好像有点困难。

    柴小五想了一下，回答道：“这一个月来，我也看到了，公羊将军一直在把我们赤魂军的旧部和那帮新兵一起训练。趁着这段时间，我数了一数，整个训练的人有9860人。其中老赤魂军出生的有5218人，在这些人中，之前担任百夫长的有十七人。之前没有担任过百夫长，但实力接近百夫长的有二十三人。按照四十个百人队计算，这四十个人刚好够。”

    当宇坤听到柴小五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知道新编赤魂军的军团长找到了。

    ***

    在处理完这些琐事后，宇坤终于见到了公孙雪微。

    那个朝思夜想的人就如此的突然出现。宇坤把她的人拥在怀里，把她的青丝挽在手心里。一整个月的分离，让身体似乎更加本能地想要靠近。在离开宁远城之前的三年里，宇坤还没有拉起过一次雪微的手。而在这段战火纷飞的时间里，只是不到半年，已经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拥抱，去紧贴着彼此充满荷尔蒙的身体，去感受她的唇她的眉，吮吸她身体上每一处的香气。

    战争让所有的一切都在加速。除了死亡，还有爱情。

    “这次我再也不走了，我要跟你上战场！”

    “好，一起！就算别人说我拐跑了公主，要来抓我，我也不管了！”

    宇坤把雪微扶上马，经过柯楠音的帮忙，宇坤已经学会了骑马。

    他上了马，两个人共乘一骑，缓缓地沿着南方大道信马由缰。

    大道旁是尘林尽染的树林，连续的几场秋雨把河水荡涤得一尘不染。两个人把身体体贴得紧紧的，夏天太热，冬天衣服又太厚，而秋天则刚好能感受到两个人的温暖。

    “我记得曾经有个人和别的女孩子也这样两人共骑一马吧？”

    宇坤身体抖了一下，“如果那个人是在担心心上人的安危而不得不这样做，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还听说有的人和黑骑兵统领的女儿走得很近，人家都愿意把自己的良驹都借给他。”

    “那……那这马咱们不骑也罢，咱们走回去！”说着宇坤就要作势下马，公孙雪微连忙阻止他道：“不骑马，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颍州？”

    “我只想着，咱们走慢点也没事，或者永生永世就这么走着也好。没有那战争，没有其他人，就我们两个。”

    雪微的脸刷得红了起来，自己心里何曾不是这么想的。

    但是南征，南征，十八年来，公孙雪微最熟悉的就是一句话就是南征，从每一个人嘴里听到的都是这句话。

    这场战争又怎会轻易结束？

    这时候，雪微突然觉得，这满山遍野的红黄叶子也突然滴出血来，似乎也要伴随着由北往南的秋风，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南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