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道
手腕的酸楚强迫徐福睁开沉重的眼皮,他发现自己被扒光衣服吊在房梁上,手部的绳子明显勒得过紧,让他的手腕几乎脱臼。
徐福找好角度,用因为缺血而僵硬的手指结印,他轻喊一声:
“喝!”
一点火苗瞬间从指尖燃起,粗糙的麻绳被烧断,徐福摔落在地,待到他缓过气来便开始解绑在身上的绳子。
“奇怪,那些劫匪呢?”
徐福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不大的厨房上垂满了锋利的生锈铁钩,钩子上挂着三五具被剖开肋骨并取出内脏的尸体,鲜血泥泞了脚下的土地,一旁的砧板上放着一只卸下的大腿,一柄砍出豁口的半圆形屠夫刀插在一堆多的稀烂的肉馅中。
逐渐平复心情的徐福强忍恶心穿行在厨房的尸林之中,他在一堆被熏黑的木柴上发现一件红色的长袍。犹豫片刻后他还是选择将它穿上。袍子是轻薄的红纱做得,穿在身上毫无重量,除了……徐福摸到了腰间的一块沉重的方形铁牌,上面用小篆刻出两个字——“无道”
徐福皱了皱眉,嘀咕道:
“无道……不像是什么好名字。”
他轻轻拔出扎在人肉馅中的黑铁屠夫刀,用衣角擦干净上面残留的血块和肉泥。徐福提着刀掀开厨房的布帘走进酒肆。只见地面上整整齐齐地躺着五具尸体:掌柜,店小二,樵夫和两个五大三粗的屠夫。
他们的腹部都有着一个巨大的洞口,五脏六腑从洞口往外流出。徐福心中一惊,他举起手中的砍肉刀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只有一只贪婪的肥耗子叼着一串沾着尘土的肠子飞快的窜过去。
徐福被吓了一跳,但他的目光很快被插在柜台上的短刃吸引了。他走到上前,发现短刀将一张烧焦的丝帛钉在快散架的木柜台上。
拔出短刀并揭下丝帛,徐福仔细打量着纸张上墨色的工整文字:
“黑店误杀我教派弟子,已血债血偿,尸体曝晒三日为杀鸡儆猴,收尸者杀无赦。”
整齐的两行黑字上又用朱砂颜料龙飞凤舞地写下八个大字:“无道门对此事负责”,又在字迹的末端用用烙上一个红色的印记——“无道”,一看便知道,这就是徐福腰间同样的铁牌留下的。
徐福再一次开始反胃,他忽然理解了身上的衣服的来历,一定是那个被砍成肉馅的无道门弟子的遗物。
他想将衣服扯下来,却又舍不得这珍贵的红纱。想了想,他还是强忍着恶心回到后厨拎起小半壶浑浊的酒水浇在自己的身上,强烈的酒糟味立刻掩盖了衣服上血污的腥臭。
徐福捡起掉落在地的破布条绑住右眼,拎起那柄又漆黑的屠夫刀走出酒肆,一路向着山上走去。
天逐渐黑了下来,随着远处的村庄传来一阵阵狗的吠叫声,没过半刻,树林间便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简影。
徐福拖着还未痊愈的病体走在陡峭的山路上,时不时惊动躲在杂草堆里的黄鼠狼。忽然一片坍塌道观的废墟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扇斑驳的朱红大门上贴着一张被雨水沤烂的榜文。
徐福双手结印,一团火苗瞬间出现在他并拢的食指和拇指前端。他踩在一旁翻到的石狮子上,借着火焰摇曳的微光细细端详榜文:
“此山有鱼头恶鬼出没,行人莫走夜路……‘无道门’弟子签”
上方用铁牌印着朱红的“无道”二字。徐福掐灭指尖的火焰,摇头道:
“又是这帮家伙。”
他绕开废墟,径直走向深山之中。但没走几步他就后悔了,一阵稀碎的骚动从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徐福左手一挥,伴随着一声大喝一团火苗被甩向了野蛮生长的草丛。
火光冲天,被火舌吞噬的野草化为阵阵浓烟,而乌黑的烟尘中只跑出一只皮毛被烧焦的黄鼠狼。
原来是虚惊一场,徐福长舒了一口气,正要缓口气,只见另一侧的树林剧烈摇晃,一条黑影疾速窜出扑向黄鼠狼。
黄鼠狼吱呀一声从徐福两腿之间钻过躲在他的身后,徐福暗自咒骂一声,张开五指让双手拇指和食指相碰并对准扑向面门的黑影推去。
“喝!”
一阵狂风从徐福的两掌之间涡旋而出,逐渐旋转成一支千钧重锤砸在黑影的胸口。
黑影被击飞在地,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只浑身上下满是腐烂疮口和破损鳞片的鱼头怪人扭曲着萎缩的四肢,瞪大着一双呆滞且凶狠的眼睛贪婪地看着徐福,嘴中发出黏糊糊的咕噜声。
“妈的,老子的运气就这么差吗?”
徐福强撑着因为过度施术而极为疲惫的身体,他再次抬起双手,又是一道风弹射出并砸在鱼怪的头顶,在惨叫声中鱼怪被击昏并瘫软在地。
“给老子去死!”
徐福抽出别再腰间的屠夫刀,使出全力劈在鱼怪脆弱柔软的腹部。随着绿色的体液喷溅向四周,鱼怪痉挛地抽搐了几下,便逐渐僵硬冰冷。徐福见鱼怪已经死透,便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他妈的,吓死人了……”
徐福靠在一颗形状怪异的树干上缓了半天,才让软到好像没有骨头的身体勉强可以站起来。
也许是感激救命之恩,那只被烧焦皮的黄鼠狼吱唔叫着小跑至徐福面前,后腿跪下用舌头舔着徐福鞋子上的血渍。徐福皱了皱眉:
“这小家伙怪有灵性的,要不就……”
没来得及多想,黄鼠狼就跳到他的身上并盘坐在肩头。徐福没有发火,只是挠了挠它乌黑的鼻尖:
“嘿,你这小东西倒是挺自来熟哈。”
他瞥了肩头的黄鼠狼一眼,细细思索片刻:
“既然你跟着我,就要有个名字啊。我想想……既然你被烧掉一块皮,不如就叫‘无皮’吧。”
黄鼠狼又吱唔地叫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名字不甚满意。徐福哈哈大笑起来,一人一鼠摸着乌黑的夜路磕磕绊绊地走下山去。
还没走几步,一阵吵嚷从山脚响起,一群提着斧头,锄头和杀猪刀的村民各执火把爬上山来,他们看见徐福都僵在原地,眼神中闪过恐惧和厌恶。徐福很奇怪,看着一脸敌意的来者:
“你们是……”
村民只是面面相觑,直到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上下扫视着徐福:
“你敢在这座山里走夜路,不要命了吗?”
徐福一听,撇撇嘴道:
“你说那个山里的怪物吗?已经被我宰了。”
众人一阵惊呼,中年男人瞪了身后的人一眼又看向徐福:
“小子,你可别不能骗人啊,带我们去看尸体。”
徐福转身走回山林,众人畏畏缩缩地跟在他的身后,窸窸窣窣地窃窃私语。走了没一会,徐福在那只被开膛破肚的鱼怪面前停下:
“喏,这不就是吗?”
村民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中年男人思索片刻,对徐福拱手一揖:
“感谢道长帮我们火烧村除魔,请赏脸随我们下山,我们准备了几分薄礼以示谢意。”
身后村民愣了片刻,窃窃私语起来。一个老头拉了拉中年人:
“着不妥吧,你看他的衣服……”
中年人瞪了老头一眼:
“闭嘴,你们这些人真是不折不扣的蠢材。”
他一边指挥着几个男人扛起地上的鱼怪尸体,一边时不时看一眼徐福。就这样,徐福迷迷瞪瞪地跟着这群人向山下走去。
走了半里地,远处温暖的灯光逐渐清晰可见,徐福一路上端详着每一个村民,面黄肌瘦的脸上写满了不安和畏惧,注意到他的目光的人只是立刻恐惧地将头低下。
徐福觉得很可疑,他摸了摸头上绑着右眼的布条:
“这些人太奇怪了,要不还是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吧……”
还再他犹豫是否要偷窥村民想法的时候,中年男人忽然说话了:
“马上就要进村了,只是道长也看见了……我们村最近不是很欢迎外乡人,所以劳烦道长在客栈待上一晚,千万不要出门。明日一早我们会为道长备马。”
徐福感到更加奇怪了,但疲惫的他也懒得询问,只是向前走。穿过松散的木栅栏,一片破败的茅草屋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纸糊的漏风窗户中透出微弱的烛光。
随着脚步声响起,许多草屋的朽烂木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一只只瞪大的眼睛从缝隙中观察着众人,但在他们看见一袭红衣的徐福时都恐惧且厌恶地快速退回并将门紧紧关上。
中年男人将徐福带领到一户较为高大且干净的茅草屋前,拉开木门将徐福送了进去。屋内摆着一张并不柔软的床榻和一张小茶几与两个蒲团。
不久之后来了一个端着木托盘的小男孩,托盘上摆着一壶米酒和一盘肉馅饼。小男孩离开时悄悄带上房门从外面架上门栓将徐福锁在屋内。
但徐福实在是太困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小男孩的举动。他和“无皮”平分了又腥又硬的馅饼,又一口气喝干了壶中的米酒,随即倒在床上陷入黑甜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