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琛的古代改版道德两难问题——马车难题，一说完，整个讲堂里一片骚动。

    贾琛质问的对象——李宗周老夫子满是褶皱的脸变得腊红，大口喘着粗气，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咙，让他感觉呼吸不畅。

    儒家最重要的便是浩然之气，本质上便是当事人相信自己的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大义。

    故而在做事的时候便有一种正气凛然的气势。

    当然，这种“自以为正义”与“实际上的正义”并不一定相同，最多算是一种自圆其说而已。

    比如历史上那个东林党，带着大义把阉党灭了，又带着大义把阉党派出去的收税官打死了，后来又带着大义把其他文官党派都斗倒了，终于出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正众盈朝”的局面，然而，随即朝廷内败于农民军，外败于鞑子军。

    当世大儒李宗周老夫子一向自诩为民请命，研究的都是救济天下民心的千年大计，即使面对皇上的否定，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而这一刻，被贾润贞这么一问，他觉得自己在精神上的金刚不坏之身破碎了。

    同意坐在讲坛上的吴王张霖，想要出言援助李宗周老夫子，却发现无法回答。

    因为不论是选择放任失控的马车烧死上百个无辜的民众，亦或是选择扔下两个无辜的顾客救人，都可能落下口实。

    他嘴巴动了动，最后选择了闭嘴。

    不过，在心中，他对贾润贞也有了个全新的定位——辩才了得！

    国子监的俊杰监生们一個个脸上都带着疑惑与惶恐，之前肃静的会馆中窃窃私语声不断，他们小声议论着，在两个选择中做出一个选择，不过随即就陷入了相互辩论之中。

    最终，大家都缓缓摇头，目光看向李宗周老夫子，想要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李宗周老夫子沉吟良久，支支吾吾道：“那，那我……不选择……”

    这是他想了许久，唯一觉得合理一些的回答，便是不做选择。

    不过现在这个回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贾琛似乎对他这个回答早有预料，肃然道：“面对上百人即将死亡的危机时刻，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选择，选择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正如圣人所言“君子远庖厨也”，这确实成全了自己的不忍之心，但是庖厨中的牛羊并没有因此获救。

    “对于庖厨中待宰的牛羊，救与不救问题都不大。

    贾琛突然站了起来，环视现场，正色道：

    “而现在，辽东鞑子国便如同那辆载着火药的失控马车，他们正以狂飙般的速度冲过来，若是神州被鞑子攻破，神州亿万黎民都将被屠杀、戕害、奴役。

    “面对天下九州的亿万黎民的危难，若儒生们依然只是选择视而不见，任由装着火药的马车冲过来，却还在宣扬自己的道德，这未免过于虚伪！

    “更可怕的是，我们自己也并非酒楼上的看客，而是市场中即将被炸死的民众一员。

    “若依然选择，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那大周朝亡国有日！”

    贾琛的话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仿佛一柄钢枪，直刺现场儒生们的胸膛，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

    李宗周老老夫子仿佛被贾琛打了一巴掌，有一种当头棒喝的感觉，后背上已经是冷汗一片。

    吴王张霖喃喃地重复着贾润贞说的那句“清歌于漏舟之中，痛饮于焚屋之下”，不禁陷入了沉思。

    难道自己和于自己交好的这些文人，每日谈论万世太平的大事，真的是在清歌于漏舟之中，对天下危亡的局面视而不见？

    国子监的许多学生们频频点头，心中对贾润贞的话很是认同。

    他们没有官职，多数学生依然出自小家族甚至寒门，对天下危难有更加真切的体会。

    比如很多人的家人，以后的生计都成问题，自己的亲戚、朋友中，不少穷困潦倒的，不少被土匪杀害的，不少遭受灾难的，而那些达官贵人们，却依然只过着自己的生活，谈论着一些高远的问题，一点也看不到真实。

    过了许久，会馆中的讨论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

    贾润贞看待问题的方式——矛盾理论，仿佛给他们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通过这个大门，他们看到了一个与儒家理论不一样的世界。

    他们正满怀欣喜地去探索这个新的世界，相互之间兴奋地交流着。

    会馆的主持者，吴王张霖看着逐渐失控的局面，起身朗声道：

    “贾润贞的会讲时间不长，却足够发人深省，反响非常好，大家的暂时停下讨论，听听贾润贞还有什么高论。”

    说完，会馆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带着灼热的眼神看向贾琛。

    贾琛耸耸肩道：“你们都是菁英学子，是大周朝今后的希望，你们应当有自己的思想，我今日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个思考问题的角度，让你们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而已。

    “但是，最重要的不是说，而是做，这就需要你们今后自己去摸索。”

    “好！”贾琛的话音一落，立刻有一个国子监生大声叫好。

    瞬间，这叫好声如同破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吴王张霖心中有些懊恼，他原本是想要打击贾琛的声望的，现在这样，倒是打击了李宗周老夫子的声望，而贾润贞的名声在这些学子的宣扬下，只怕很快会在儒生中掀起一股风暴。

    他顿了顿，带着三分求教，七分为难的心，看向贾琛，朗声道：

    “贾润贞，你刚才的会讲确实很好，不过本王也有一个疑问，那便是在你讲的故事中，你会如何选择？”

    这个问题自然也是国子监学生们想要知道的，他们选任何一个答案都不满意，很想知道贾润贞自己会如何选择。

    那刚才被贾琛的问题难住，精神萎靡地坐在座椅上的李宗周老夫子也微微转身，看向贾琛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