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回家待上的几天很平淡也很闲适，只是看着娘亲头发与脸颊上又新添的一些风霜，柳沧海总有种说不出的愧疚和哀愁，九年修行，放弃了与家人相伴的时间，虽然每隔几个月都能见上几天，但终究是错过了许多，没能在母亲身前好好尽孝。

    而柳锦瑟见到儿子回来，则一如往常地很是喜悦，拉着他的手又是一番嘘寒问暖，问他有没有在山上渴了饿了，热了冷了，衣服够不够穿，不够的话再缝几身带上。

    柳沧海则笑着摇头，说自己现在已经是修行者了，就算达不到水火不侵的地步，也不会惧怕那冷风热气。

    但柳锦瑟却不这么认为，孩子年岁再大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在她心里柳沧海仿佛一直是那个绕着她的腿来回乱跑的小孩儿，修不修行者的柳锦瑟不是太关心，只知道儿子现在长大了，有出息了，武艺练成了，而且还很平安，这比儿子出将入相都更令她感到欣慰。

    娘亲的愿望从来就很简单，柳沧海很早就知道这一点，在家里他就不再是什么修行者，而只是柳锦瑟的小孩。

    于是他便不再多言，帮着娘亲干了几天农活，初春时节，田里播种正忙，有柳沧海的帮忙，算是为柳锦瑟省下了一番大力气。

    如今学业已成，按照约定，柳锦瑟要把当年发生在她和她丈夫身上的事讲给柳沧海的听，柳沧海没主动提，但柳锦瑟也没忘记。

    于是寻了个暖洋洋的午后，她靠着柳沧海年幼时编的躺椅，柳沧海则是找了个马扎坐在一旁，母子俩一起晒着太阳，等阳光浸润了全身，柳锦瑟微合着双眼，将当年发生的事情讲与他听。

    在燕国的北方，有一座洛北城，城里有一户柳家，这柳家虽不是达官显贵，但也是书香门第，柳锦瑟便是这柳家的独女。

    而洛北城还有一个韩家，这一家则是洛北城一等一的高门大户，是在整个燕国北方都极有名望的大家世族。

    韩家本来世代供职于朝堂，却在那一代出了个志不在朝堂的独子，名叫韩华年。

    在凡尘之中，嫡庶有别，此子在韩家人看来胸无大志，若是庶出便是罢了，随他性子便是，可他偏偏是韩家的嫡子嫡孙，要肩挑起整个家族的未来，不管韩华年本人愿不愿意，出于责任，他将来都必须要接过那家主之位。

    柳锦瑟还记得，自己与韩华年都是在冬日出生，有着相似的性格与爱好，但命运却把他俩推向了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柳锦瑟虽然作为女子居于深闺，但父母很是开明，从小就给她看一些书院里的学生才会接触到的书籍，并努力培养她的兴趣爱好，女儿不喜欢弹琴品茶，他们也从来不强求。

    甚至到了街上庙会或是有艺人杂耍的时候，柳父还会带上一家老小上街热闹一番，为柳锦瑟买一些新奇玩意儿，如此经年，一家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过得很是舒心快活。

    韩华年则从小困囿于四书五经当中，在家人的要求下时刻备战科举，好将来考取功名，上京面圣，供职于朝廷，韩家的家规清明到几近严苛，那些庶出的子孙也许还有时间追逐打闹，玩耍嬉戏，但韩华年的童年与少年时期几乎就只剩下先生的戒尺与桌上的书籍与他为伴。

    甚至到了后来，每天早晨睁开眼他都盼着先生生病，因为这样他就能获得难得的一天闲暇，可以去翻看那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民间寓言与评书话本。

    韩华年总是觉得，这些书上的文字要比先生教授的四书五经上的字句要可爱得多，也许圣贤说出的话本来也是这么可爱的，但是被一代代人摆在书桌上学来学去，解来解去，就变得不可爱了。

    如此说来也是反差，柳锦瑟作为女儿家，反而能去街上看杂耍逛庙会，嗅闻市井炊烟，而韩华年一个男子，反而整日坐于书桌前，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全然来自那些杂书当中。

    但在两人十七岁那年，命运的推搡终于将原本渐行渐远的两人重新凑到了一起，那是一场新春庙会，新春之时，无论男子女子，皆能上街游玩，共同欢庆除夕佳节。

    韩华年年岁渐长，即使是在家规严厉的韩家，也没有把大男人天天关在家门里的道理，于是他也得了家人的准许，允许他出去畅玩一番。

    柳锦瑟更不用多说，她很爱吃，一直记挂着每年新春庙会上的美食，那次前去，她的目标更是要从头吃到尾，不给自己的肚子留一点空白。

    就这样，两人在一个馄饨摊前相遇了，韩华年本来是想去买隔壁书摊上的话本杂书的，结果还没等掏钱，就被坐在馄饨摊旁，一人连干七八碗馄饨的柳锦瑟吸引去了注意。

    事实证明，能吃是福，即使柳锦瑟的吃相很不雅观，即使韩华年拿书的手已经在微微颤抖，两人相望一眼，也还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他们相谈甚欢，柳锦瑟佩服于韩华年的博学，而韩华年则是被柳锦瑟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深深吸引。

    两人同游庙会，交谈之间毫无隔阂，亲切自然，仿佛各自前世之人，庙会过后，两人约定常常相见，分别之时，更是依依不舍。

    从那天以后，两人的脑海里都总是萦绕着另一个人的眉眼，正是十七八岁，如何耐得住心中相思愁苦，只要两颗心挨得够近，再远的距离也只是虚无，于是，韩华年学会了翻墙，柳锦瑟学会了从墙底下接住那个笨手笨脚的人。

    这样的私会持续了一段时间，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韩华年与柳锦瑟的恋情终于被韩家发现，在一开始的震怒后，韩华年的爷爷反而叹了口气，在“罢了罢了”声中，让韩华年上门提亲。

    能与韩家这样的高门大户结为亲家，柳父自然笑得合不拢嘴，只是在柳锦瑟临出嫁前，她的父母还是泪洒衣裳，柳父更是让柳锦瑟牢牢记住，给韩家这样的人家当儿媳不是个轻松事，如果受了欺负与委屈，一定要记得回家，如果有什么后果，他都会帮她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