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过去多年，柳锦瑟已年近四十，说起这段回忆还是会泪流满面，她对柳沧海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男人可以让一个女人无条件地信任，一个是爱她的父亲，一个是爱她的丈夫。

    父女之间的交谈没有避着韩华年，于是韩华年当下便向柳父立下誓言，如果让柳锦瑟在韩家受到委屈，他即刻提头来见！

    韩华年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将柳锦瑟娶回韩家之后，他几乎就寸步不离地伴着她，即便是在自己爷爷的要求下去处理一些家族事务，他都会坚持着带上柳锦瑟，不然就不如不去……

    终于有一天，身为韩家家主的韩华年爷爷拍了拍自己儿子，韩华年父亲的肩膀，摇了摇头，等到两年后的夏天，韩华年相差十八岁的弟弟出生了，当听到产房传来喜讯的那一刻，韩华年简直比他老爹还要高兴，攥着柳锦瑟的手一个劲儿地说，以后两个人可以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了！

    柳锦瑟也很高兴，虽然她已经差不多快将韩家的所有女眷带歪，就说一件事，在那时的韩府，每天翻墙都快成为一项定点活动了……

    翻墙出去干什么？无非就是吃东西，逛街。

    连韩华年的母亲看中了柳锦瑟带回来的一些物件，都会嘱托她下次再出去的时候再买一些回来，好摆在家中……整个韩家几乎是默许了这位大儿媳对韩家带来的改变。

    这在韩华年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以至于他时常疑惑于柳锦瑟是怎么办到的，只是柳锦瑟自己也不清楚。

    但柳沧海觉得，也许不论在哪个时代，能像自己娘亲这样潇洒率直，是一切女子的向往。

    只是这样的美好时光没有持续多久，只有十年，十年的相濡以沫，十年的欢乐时光。

    在那之后，燕国好像在一瞬间变了天地，贤明的先帝驭龙宾天，权臣弄权，把弄朝堂，局势混乱造就七子夺嫡，太子出访齐国失踪，而后竟是直接被废，这足足持续了一年的混乱朝局当然也波及到了世代在朝中为官的韩家。

    韩家，是铁杆的太子派。

    作为胜利者的二皇子很快开始了对各方势力的清算，其中当然也包括韩家，韩家一时从高天直坠幽冥，家主下狱，满门查抄，家眷也难逃厄运，无论男女尽数被戮，只有一位侍卫拼死护着韩华年与柳锦瑟逃出生天。

    柳锦瑟说，那时的自己眼前所见的只有鲜血，还有韩家人临死之前的哀嚎，鲜血迷蒙了她的眼，她只能在一片模糊中抓紧韩华年的手，一刻不停地往前跑，跑去哪？不知道，跑多久？更不知道。

    只是一直跑啊，跑啊跑啊，跑到两人的鞋子都被磨平，跑到韩华年情急抓来的一点钱财被尽数花尽，跑到柳锦瑟生了场大病，变得形销骨立，面色蜡黄，一直跑到燕国边境的燕山，他们才缓缓停下，再往前，便是无尽的未知，但不能往后，往后只有死路一条。

    所幸就在两人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韩家村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只与遥远的县城有些贸易，朝廷的人很难找到这里，于是他俩便在这里安下了身，在老村长的帮助下，开始了新的生活。

    “后来，你的……”

    柳锦瑟本来想继续说，但突然看向了柳沧海，似乎是在为韩华年寻一个合适的称呼。

    “我的父亲。”柳沧海却是笑着点了点头，“从小便这么叫，从小便读父亲的书，即使未曾见过一面，也与亲生父亲无异了，他是我的爹，我的父亲。”

    眼看儿子这么懂事，柳锦瑟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你爹他看过一些杂书，懂一些诊治畜生的手艺，恰巧有一年村里唯二的两头耕牛生了病，急坏了乡亲们，于是你爹就去老松山上找草药，后来更是以身试药，将选出来的草药喂给了那两头耕牛吃。”

    “后来牛好了，你爹却因为吃了太多药性相克的草药生了病，临终前嘱托我，千万别把他为什么得病告诉乡亲们，要说是逃难路上的旧疾复发，还让我好好活，要一直好好活……”

    柳沧海握着低声啜泣的柳锦瑟的手，震撼于自己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的品性，亦是颤抖着声音说道：“爹是个好人，从始至终都是个好人，孩儿以他为傲！”

    “孩子，娘以前其实对韩家是有怨气的，娘知道这不对，但娘就是有怨气……娘怨他们为什么经营朝堂这么多年，为什么在北地拥有一等一的名望，却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为什么要让我们流落异地？为什么要让我那么好的丈夫客死他乡？”

    柳锦瑟啜泣着擦泪，看向了柳沧海。

    “但娘近些年想明白了，这不怨韩家，韩家世代都是忠臣，一心为国，家规清严，君子之家，从未欺男霸女，错的是那狗皇帝，那龙椅上的凶手，孩子，娘已经四十了，你也大了，应该知道，娘应该没有第二个四十了……”

    “娘定能长命百岁……”柳沧海一听很是焦急，赶忙攥紧她的手。

    “娘不想长命百岁，娘还想去找你爹呢！”柳锦瑟擦干了泪水，望向了院门，低声说道，“娘今天跟你说了这些，只是希望，要是小海你将来有机会，在不影响到自己的情况下，可不可以帮你父亲，还有韩家满门上下讨个说法？”

    说完，她重新看向了柳沧海，那双红肿的双眸当中显着四十年的风霜雨雪，然而即使眉染风雪，年少的赤诚与率真依旧铭刻在她的眼睛里，徐徐闪耀……

    而柳沧海恰巧继承了这些，他明白，这无关复仇，无关杀戮，自己的母亲只是想讨要一个说法。

    好让自己的丈夫能安稳地长眠九泉，好让那韩家满门的冤魂能转世投胎……

    于是柳沧海解下了背上的长扬剑，将其横置于手中，沉声作答。

    “请娘亲放心，孩儿定会讨来一个说法，告慰父亲魂魄！”

    “嗯……”

    只见柳锦瑟从躺椅上起来。

    “跟往年一样，跟我去你爹的坟前上柱香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