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阑

第七章:经过

    “我很好奇”陈汤打断了朵伊慕的叙述,手指敲了敲大腿,捋着颌下胡须说:“从目前的消息看,康居数百人是已破门杀入了郅支城,可最终却在城中被匈奴击溃绞杀……若你所言不虚,怕正是这个盖乌斯的三百战兵起了关键作用,区区三百战兵,有何特异之处?”

    他沉吟片刻,又紧接着问道:“听起来这‘骊靬’与安息颇有渊源,你既是安息人士想来能为我解惑一二?这骊靬人是何来历?其用兵策略、战法如何?当初与安息交战胜败如何?过程如何?”

    朵伊慕闻言闭了闭眼,随即点头道:“好,对于盖乌斯其人我并不太熟识。不过对他的来历我可以猜测一二,只不过说来就话长了。如先前所言,骊靬乃是极西之地第一强国,其士卒重兵重甲、结阵而战,惯用龟甲阵冲城,夹门鱼鳞阵对垒,攻守兼备。其重步兵多持等胸高矮的巨大木盾,轻步兵则惯用标枪。纪律严明、兵士令行禁止,东征西讨无往不利。而安息多骑卒,一般分为两种,轻甲骑卒多着皮甲,以骑射对敌;重甲骑卒马匹亦披挂铁甲,通常用来凿阵。临战时,安息军多用战鼓指挥或鼓舞士气。安息帝国国土横亘东西,独享大汉西向商路久已,早已引得骊靬觊觎……

    “约二十年前,当时安息帝国的皇帝弗拉特斯三世被儿子奥罗德斯二世和米特里达梯三世联手暗杀,奥罗德斯二世转而对付米特里达梯三世,帝国掀起内乱并持续动荡不休……”说到这朵伊慕暗中看了杜恒一眼,后者很快醒觉,想来朵伊慕的父亲被害应当就是卷入了这场安息内乱的余波。其余众人则都听得微微蹙眉,似是被这等违背人伦之事弄得有些厌恶。

    随着朵伊慕的叙述,众人得知:米特里达梯三世在内争中最后败逃,带着残部最后一路逃入了骊靬属地,向骊靬求援。觊觎安息已久的骊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战机和名义,立刻便派遣骊靬当地的部队驰援米特里达梯三世,帮其稳住了针脚。但其人不甘被骊靬控制随后举兵反叛,一度攻下了骊靬属国,但随后便被骊靬一支偏师击败处死。

    但借此机会,骊靬便已召集了大军三万准备东征,由其国内著名统帅克拉苏亲自率领,且沿途多国遣兵援助,最终聚集起四万东征军杀入安息,同时令其他盟国自北部邀击安息,兵分两路一时间兵势浩大声威赫赫……

    朵伊慕应戍己校尉的要求在一块绢帛上大致画出了骊靬、安息、安息都城及骊靬盟国的大致位置,并勾勒了简要地形示意。随后坦然道:“这一战的过程我只是知晓大概的经过,很多细节我了解的并不详细,骊靬名将、强兵外加一众盟国多路杀入安息,而安息刚刚经历动乱,可用战兵数量并不多,且绝无骊靬一般财大气粗、装备精良。一时间,安息国内人心惶惶,不少人开始想要暗通骊靬以求自保。最后的结果是……”

    “安息一侧主帅是谁?战前做了何种准备,你可知晓?”陈汤突然打断了朵伊慕,继续追问着细节。

    朵伊慕回忆道:“我记得,当时安息皇帝任命的统帅是苏莱那,他当时仅有三十岁,出身名门贵族,但极有谋略。据说他在很久之前就曾仔细研究过骊靬军队的战法,其麾下精骑均是被他仔细调教过的,分进合击、指挥调度皆如臂使指。战前准备……我只记得他似曾命令泰西封各地督造箭矢,临战时据说用了数千匹骆驼驮运……”

    “箭矢?”陈汤蹙了蹙眉头,随即思忖着继续问道:“之后呢?苏莱那统领了多少兵马?大致经过如何?”

    朵伊慕刚刚要开口,陈汤却又忽然摆了摆手,嘴角勾起转头看着戍己校尉和几位军侯、军侯丞道:“不急,各位今日难得齐聚于此,左右无事,不妨且先让我们来推演一下。我等何不分做安息、骊靬的统帅对垒一番?我等分别做出布置,然后请女使来帮我等做个验证,若是我等布置并不符合当时情形,则按当时情形继续推演,复原一下当时战局诸位以为如何?”

    这般一说,在场众人也忽然都来了兴致。在陈汤之下戍己校尉便是在场武职最高之人,他赶忙抱拳道:“既如此,那卑职便舔任骊靬主帅吧。”陈汤闻言点了点头,他自然是要作为安息主帅的。

    说罢,戍己校尉又点了自己麾下的戍己丞,还有杜勋算作一队,其后才径直起身踱步到简易舆图前分析道:“嗯……从刚刚女使的介绍看,骊靬大军当是以步卒为主,擅长结阵硬战。而且在安息北部骊靬遍布盟国。若我是骊靬主帅当遣主力借道其盟国,绕行北路自北向南进军,若是安息大军来战便战,若是不战……”他看了眼简易地图上的位置,手指在一个地名上点了点,沉声道:“那我便挥师直取安息都城泰西封,且看安息如何应对!”

    陈汤闻言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激赏。

    杜勋在旁边看着只有几个大致圆圈的绢帛却是愣了愣,赶忙问道:“为何?校尉,这北路多山可并不好走,我等大军若是从南路直接东向岂不是更加便捷?而且,北路自有骊靬盟军南下,若是骊靬走北路岂不是无法达成两路夹击的态势?”

    戍己校尉摇了摇头,看着绢帛解释道:“若女使说的不错,这安息北部虽然多山,但有大路可绕行,四万人马足以列阵而过。且山路多便可限制安息骑卒,更易发挥出骊靬重甲步战的优势。这南部确实便捷,且女使言其一马平川,但此地也最利安息骑卒驰骋,领军作战最重要的是什么?要扬长避短!岂能只为了南北夹击就故意以短击长?”

    杜勋闻言赶忙告罪,一时间有些讪讪然。众人随即看向朵伊慕,等待她的验证。

    朵伊慕忍不住拍了拍手,有些讶异地赞叹道:“校尉……您敏锐地很。当时据说骊靬盟国的国王便向骊靬主帅克拉苏提出了这个建议,邀请骊靬大军借道。但据说那克拉苏资历深厚、战功赫赫,在骊靬位高权重且自视甚高,拒不纳谏,最后骊靬军团仍旧是从南路杀入了安息腹地……”

    “呵……”陈汤和戍己校尉两人俱都摇了摇头,对那据说“战功赫赫”的克拉苏都有些不以为然。

    戍己校尉看了看舆图,无奈继续捋着胡须分析道:“若是从南部入了安息境内,骊靬大军便应当一路稳扎稳打,一路分兵掠地自南向北斡腹泰西封。若是步步为营,倒也不失为一种稳妥的策略……”

    不等众人问询,朵伊慕闻言又摇了摇头,揭示道:“具体经过我不是很清楚,但只记得这一战克拉苏大军并未稳扎稳打,而是一路追击苏莱那过了当地一条名为‘幼发拉底’的大河……”

    在场众人一时无语……

    还是杜勋觉得大家太过沉默,不由得咳了咳问道:“苏莱那有多少人?”

    朵伊慕道:“只有他麾下本部外加一点当地兵员,算起来应该不足二万的精骑……”

    “什么!?”戍己校尉登时诧异,他重又看了看舆图,确认般问道:“你之前说骊靬大军都是重兵重甲?那苏莱那仅凭不到两万骑卒就敢邀战四万骊靬大军?”

    眼见朵伊慕再次确认点头,右曲军侯则沉吟道:“安息幅员辽阔,可战之兵应当不止这些才是。”

    朵伊慕点点头道:“苏莱那虽然被任命为统帅,但他受领的军令却并非是要击败骊靬。当时的安息皇帝正是内乱中最终获胜的奥罗德斯,他听闻骊靬大军入侵后是决定分兵两路的,安息真正的主力大军由他亲自统领。”

    “他去了哪里?”陈汤敲打着几案追问道。

    朵伊慕道:“我记得,皇帝陛下是决心先易后难,亲率主力北上打算先击溃骊靬盟军,随后再与骊靬主力决战。为此,苏莱那受领的军令是要在安息国内拖住克拉苏。”

    听到这,杜勋、董礼等人都忍不住点了点头,戍己校尉也颇为认可道:“这安息皇帝如此布置倒也确实非常稳妥。”

    可陈汤闻听到如此布置却是摇了摇头,似已窥破其中关节道:“这安息皇帝也不过如此……”

    待引得众人侧目后,他盯着那简陋的舆图道:“先行发兵去剪除骊靬盟军看似稳妥,可他却不想想看,北部山地之中他如何能做到速战速决?万一是他被骊靬盟军拖在了北面,骊靬南路大军杀穿安息腹地又该如何是好?兵贵神速,他岂能快得过在南方行军一马平川的骊靬主力?呵……”说罢,他不由得心中补了后一句话,却是并没有说出来“真是想不到,那克拉苏如此庸人,竟也遇到了比他还不堪的对手。”

    在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随即便都看向了朵伊慕。后者点了点头,道:“副都尉所言不错,直到这一战最终结束……安息皇帝的大军也没有来得及南下……”

    “这么说……”戍己校尉再度打断问道:“这苏莱那竟是单凭自己这一支偏师与骊靬主力决战?”朵伊慕刚要开口,陈汤忽然摆了摆手,他仿佛来了兴致,来回踱步手指无意识得频繁敲击着腰间玉佩,自顾自道:“莫要说出来,各位,验证便到此处,我等该来推演了。”

    陈汤也起身走到舆图前,将自己代入到当年的大战之中。当时双方士卒、数万人的进退行止仿佛就在眼前浮现出来……他仿佛化身为安息统帅苏莱那,身周气势陡然一变,随即沉声道:“克拉苏来势汹汹,四万骊靬大军锐气正盛。若我是苏莱那我决不会立刻与其邀战,当诱敌深入,一路凭借精骑优势不断袭扰……不,袭扰也不必做,骄其心、挫其锐、惰其体!而后方可言战!”

    面对来势汹汹的骊靬军队,他作为统帅定下了诱敌深入的策略。他基于已有情报合理的推测出克拉苏的应对:因克拉苏位高权重必然容易骄傲轻敌。那便令所有军队遇敌即走,毫不恋战,但要持续给克拉苏一种连战连捷的错觉。

    戍己校尉颇为无奈,此时他必须按照当年克拉苏的决策来做推演应对,这让他束手束脚愈发觉得克拉苏言过其实,不过是赵括一般的人物。他推演道:“克拉苏自视甚高,若是安息军队一路‘溃败’,那他必定要一路进击……不,他自诩名将不肯错过战机,哪怕是强行军也要衔尾急追……”

    “敌疲已……”陈汤愈发自如起来,在他的推演下数千匹骆驼已满载着箭矢进入预定的位置,安息主力开始养精蓄锐。而戍己校尉推演下的骊靬大军却在数月间仍始终缀在安息军队之后,在终日高温、干燥下继续“连战连捷”。

    终于,当大军被拖入了一片无垠的荒漠之后,安息大军出现了。

    “侦骑发现敌军,克拉苏定然欣喜不已。为防敌军骑兵逃窜,他必定要以一字长蛇阵围向敌人……”在戍己校尉的推演下,骊靬军团主力一线排开准备包向敌军所在,少数骑兵则处于两翼,以防安息人迂回侧击。

    “安息军少,但都是骑卒,没必要列阵而战。”陈汤沉吟着,随后却是果断道:“敌军已疲,该是安息人防止骊靬人逃窜才对。”在他的推演下安息军队的骑卒彻底打散了队列,自四面八方涌现而来,反而将骊靬大军围在了当中……

    大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