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阑

第十一章:为何

    “不行!我不同意!不论你说什么就是不行!”房间里,朵伊慕抗议的声音显得颇为激烈。站在门外的明珠、宝珠都显得极为担心,在门口逡巡不止。和朵伊慕相处这么久以来,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她发如此大的脾气,也是第一次碰到她与杜恒爆发如此激烈的冲突。可她们也知道这种时候轮不到自己来发表意见,即便平日里主人夫妇常把她们看做姊妹,到底还是有界限和身份上的差别。

    “主人还在里面?”匆匆赶来的绿珠有些诧异的问道,明珠点了点头,扁了扁嘴道:“若不是主人在里面,主母也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是为了什么事?”绿珠不由得好奇问道,可话音未落,房间门已经被朵伊慕一把推开,门扉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颤抖中甚至让人担心它会就此碎掉。朵伊慕怒气冲冲的扫视了三人一眼。

    不需她多言什么,三个姑娘立刻便缩着脖子自行退下了。房间内,杜恒揉着额头耐心道:“你消消火气,我这次要做的事情之前也常做。不必担心,这些年我……”

    “这些年你为汉国做的事情还不够么!?”不等杜恒说完,朵伊慕便愤然转身道:“截杀乌孙的刺客,刺探西域的情报,救援汉国的商旅,不停的给西域都护府传递消息……这些年你做这些事我有阻拦过么?夫君,我不是蛮不讲理的悍妇,实在是你为汉国做的已经够多了!”

    杜恒闻言不由得沉默片刻,道:“可这些事也不是平白做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有收获,还记得我们想要建起从木鹿城到敦煌的商路么,就快实现了!前次陈汤已许了我可以在西域行商,这次段都护将许给我们进一步的帮助,有都护府做后援那便无需再担心什么。而且,大汉毕竟是我的母国……”

    “那又怎样!?”听到“母国”二字朵伊慕更为激动,她凑到杜恒身前,神情依旧激动道:“安息也是我的母国,可那又如何呢?母国重要,可也不能为了母国不断去冒险啊!夫君,商路如何从一开始我便无所谓的,你我二人想要安稳的过一生很难么?我只盼你平安喜乐!但男儿要闯下一片天地事业,我做妻子的自是要全力支持,可你总在冒险!一而再再而三的冒险!你总说我不明白,我确实不明白,但这次我明白的是:这一次你要冒更大的风险!去康居……去康居你很可能就回不来了!那西域都护自己都懂得明哲保身,若他一心为国,为什么不先遣人出使康居?西域都护派人岂不是更能得康居信赖?那乌孙还敢堂而皇之的截杀汉使不成?他不敢!他怕自己像甘延寿、陈汤一样落了一个不尊皇命、矫制而行的罪名,所以才找了你!他在利用你啊夫君!”

    说到这,朵伊慕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恳切道:“夫君,你的仇已经报了,我对月珊公主的执念也已消了,你不需如此了啊!就当为我们这个家考虑考虑,就当为孩子考虑考虑,可好?”

    “不会有危险的……”杜恒仍竭力解释道:“康居而今并未与乌孙、汉国交战,我们就当正常行商过去,哪里会有那般大的风险?”

    “你还要唬我到何时!?”朵伊慕纤手猛地拍在桌案上,说着最气愤的话但眼眶里却已有泪水汩汩而出。她哽咽道:“夫君,我不是明珠她们那般无忧无虑的小女子,这些年你做了什么,你在想什么我都清楚。那雌栗靡是何等人物?你说他是英主,既然是英主又岂会不做准备?既然他已经光明正大的做了试探、既然那西域都护已经拒绝了他,他定然是要阻断汉国向康居传递消息的!很难么?只需百十人的队伍拦在商路上,康居国根本毫不知情,你拿什么闯过去?”

    “我只需要递个消息,未必需要我亲往,而且我们可以绕道安息,装作安息商旅……”杜恒仍不放弃,努力计划着,双手却被朵伊慕一把攥住。她将杜恒的手掌抵在自己的额头上,泪水似串珠一般不断滴落在地,她恳求道:“夫君,若你当真可以不亲往就现在答应我!其他一切我都可助你,你可敢立誓?”

    “……”杜恒嗫嚅着,最终只有一声长叹。朵伊慕干脆哭出了声音。稍远处,绿珠拉着明珠的手,攥着宝珠的耳朵,将她们拽得远了。只是一路上,连她自己也在频频回头,眼神中是止不住的关切。

    许久,杜恒挣出左手抚了抚朵伊慕的头发,进而将她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道:“好吧,我知自己瞒不过你。刚刚所说也只是存了侥幸想为了宽你的心罢了,好像越说越是蹩脚?呵……那便实话实说吧。此行……我必须亲往。康居王不会只看到一封信就向大汉请降的,必须要有人能当面向他陈述厉害。汉使无法成行,那唯有我去。我为何去?你说的不错,我不是西域都护甚至已不再是一名汉卒,但我毕竟还是一名汉人,家国天下,总有我该担的责任要担。况且……”

    他轻轻板住朵伊慕的肩膀,冲她笑着道:“还是刚刚说的,你夫君我一直在为我们的家,为我们的孩子,为我们的家业着想。此行若是顺利,有西域都护为我等背书,整个西域的商路便对我们畅通无阻了。既有利可图,又怎么能说是利用?朵伊慕,你也知道我们在这西域势单力孤,若无强援早晚要被各大势力吞个干净。此行,也是为了保住我们的家业。于公、于私,我都必须走这一趟……”

    “可是危险啊!你若是回不来……”

    “安心,我必然能回来见你,这点我可以起誓……”

    “你若是死了,起誓还有什么用!”朵伊慕泣不成声,将脸埋在杜恒的胸口,只是用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也不再说话,任凭杜恒说什么就是不肯松手。两道人影最后只是狠狠的相拥在了一起,许久许久……

    ……

    当天下午,朵伊慕在大堂内对菲力等人吩咐道:“这次家主往康居行商,事关重大。家中所有护卫武士八十三人全都带上!人各两马,辎重配齐!”

    “可主母你……”

    “明珠、宝珠自会护我安全!”

    “诺!”

    “路上要伪装成商旅,该有的驼队也要带上,民夫、伙计就算了,让武士们乔装扮上就是!”

    “所有人提前发放行商的赏金,也告诉清楚,此行有风险,性命攸关!但是,只要他们能保护家主顺利往返,之后还有赏金,三倍!若是伤了、死了抚恤再高一倍!”

    “主母,这……”

    “嗯!?”

    “诺!”

    “可惜赫比彻病了无法随行,菲力你亲自带队,务必要护得家主安全,有一分差错……”

    “菲力提头来见!定然保家主安全!”

    “绿珠!你也随行家主左右,贴身护卫,昼夜不离!”

    “诺!”

    杜恒在一旁听了有些怔楞,他试探着劝阻道:“似不必……”

    “你要是再讨价还价,我便自己带人跟你去!”朵伊慕柳眉倒竖,狠狠瞪了杜恒一眼,后者笑了笑,再不多言。

    随着朵伊慕分派安排完毕,一支八十余人、驼队近百的中型商队便搭配齐全,经过与杜恒的商议,这支队伍将先从大宛折向安息,在安息稍作采购后全员换装安息服饰,而后再北行康居。

    放在西域商路上看,这支队伍算不得大,与安息曾经出使汉国的队伍相比更是小巫见大巫,后者可是曾经把“贡花蹄牛”这等庞然大物从安息一路活着运到了长安。但对于杜恒、朵伊慕这对夫妻和依附着这对夫妻的人来说,这已是他们在倾尽所有后的孤注一掷了……

    ……

    与此同时,康居东南方的一处山坳里,厮杀正在激烈的进行中。说厮杀似乎有些不太确切,只能说这是一场一边倒的高效屠杀。

    近三百余沙盗围杀一支规模两百人的商旅,根本没有任何的悬念。甚至当商旅们看到山坳两侧涌出来如此众多的沙盗时,他们便已绝望地打算交出所有货物保命为上了。什么样的货物能比得过自己的性命呢?

    可遗憾的是……这队沙盗的目的并不在于货物,刚一照面沙盗们便疯了一般对商队展开了攻击。没有什么谈判也就没有什么宽恕,箭雨之后便是迅捷无比的突袭。

    仅仅三十余人的护卫武士根本无法阻拦这些凶悍的敌人,很快便被沙盗们突入到了阵中,于是血腥的杀戮便开始了。

    惨叫声、求饶声、弓弦破空声、铁刀撕裂衣衫和肉体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无比刺耳。

    山坳一侧的山坡上,侍从向首领请示问道:“商队里有几个女子,该是要卖去康居做酒娘的,不如先抢来……”

    首领冷冷回瞥了他一眼,侍从登时惊醒,连忙道:“一并杀了!绝不留任何后患!”

    首领用马鞭推了推压在额前的帽檐,露出的是戈旦那苍白的脸孔。他此刻双眸因兴奋显得有些外凸,一丝残忍的笑容挂在脸上使他的表情格外狰狞,他看着山坳中仿佛修罗场一般的屠杀“嘿嘿”笑道:“杀、杀、杀!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我们要围着康居杀上半年……唉,才半年……有点短呢……”

    身旁的侍从本也是久经战阵的武士,听了这番话竟是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惨叫声很快止息,装扮成沙盗的乌孙武士们开始打扫战场。虽然首领已下令要杀了那几个女子,但是先杀和后杀毕竟是有所区别,尸横遍野的杀戮场上很快响起了呻吟和啜泣声,许久后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山坳时的响动仿佛女鬼的呜咽……

    西域大地上,二十余支原本分散各地的沙盗队伍也自四面八方开始向康居边境集结。这些沙盗大多是原本溃散的匈奴人,原本这些人的战力便远高于西域当地的土著,这些年下来在各国军队的绞杀下又被迫不断淬炼、筛选,而今还能存活且发展的沙盗早已成了最为精悍的队伍。只要给他们时间,便是一些大国武士团护送的商旅也要被他们逐渐蚕食最后彻底吃掉。

    而这一次将他们聚集起来的是昔日的匈奴王子而今的乌孙显贵,同时他们都提前拿到了一笔不菲的赏金,也都接到了同一个让他们为之兴奋的任务——即日起,截杀所有通往康居的商旅,不论背景、不分主仆、不论男女,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