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七十三章 上朝

    六月十二,大曌京城,皇极殿。

    距离皇帝御座由近至远,红袍、蓝袍、绿袍布满了大殿,胸前都是各色飞禽走兽的补子,最前面的文臣是白鹤、锦鸡,武臣则是雄狮。

    大曌官员,一、二、三、四品穿大红官服,五、六、七品穿蓝色也就是此时称为青色的官服,八品、九品及杂流小官则穿绿色官服,绝对不可以乱穿。

    除了服色之外,官服胸前的图案也是区别官阶等级的直观标志。此图案是在一块方形的绸缎上绣出飞禽走兽,然后将这块方形绸缎像补丁一样缝在官袍胸前,因此便被称为补子。

    文官九品,从仙鹤这等高洁雅致的一品图案、靓丽贵气的二品锦鸡图案,直至第九品的灰扑扑的鹌鹑、品外杂职的练鹊,补子上的飞禽各不相同。

    武臣则为猛兽,且图案也有两级共用的,比如一二品的武臣,胸前的补子都是雄狮,第九品的则是海马。

    都察院的御史则是在文武序列之外的神兽獬豸。獬豸在华夏传说中懂人言、晓人性,能辨是非曲直、忠奸善恶,正合御史的身份职责。

    此时殿上入目便全是这些飞禽走兽,百姓俗称之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在大曌早期本也是一句令人羡慕的夸赞之语,意为有功名官位在身。到了中后期,百姓苦于贪官污吏的欺压,衣冠禽兽才成了骂人的话。

    一众飞禽走兽此时所处的皇极殿就是民间俗称的“金銮殿”,是皇城中最大的宫殿,于成祖永乐十八年建成,时称奉天殿。嘉靖四十一年改称皇极殿,名自《洪范》:“皇建其有极”。取意“至大至中,无有邪僻”。

    大殿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寓意九五至尊。占地近四亩,高八丈三尺八寸五分,殿顶为重檐庑殿顶,殿下为高两丈五尺三寸二分的三层汉白玉须弥座,也就是大殿的台基,每层台基皆环以汉白玉栏杆,栏杆下的台基设有石雕螭首龙头,龙头口内中空,与台基边缘的泄水孔相通,每逢雨天可呈现千龙吐水的奇观,雨停则台基上点水不存。

    殿内外梁枋均饰以金云龙彩画,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铜胎鎏金,接榫处设镌刻龙纹鎏金铜叶。

    殿内金砖铺地,中部明间设天子宝座,宝座两侧六根金云龙图案巨柱,径三尺三寸,所贴金箔分暗金和黄金两种,金箔不同深浅的颜色使真龙形象极为立体生动,所有龙首皆望向皇帝宝座。

    宝座上方天花正中是形若伞盖向上隆起的藻井,藻井正中雕有盘卧的金色巨龙,龙身蜿蜒盘旋于云中,栩栩如生的硕大龙首以下探之姿位于正中。

    金龙并非普通的浮雕,而是整个龙身都突出于基底祥云之上的阳雕,龙首更是再次突出于龙身之上探向下方,龙头上的鬣鬃以浩荡之势飘向四周。黄金色的祥云,赤金色的龙身,脱离了凿井平面探向下方的龙首,蜿蜒曲折中,闪光的龙睛似乎跃动着生机,就像一条真正的巨龙从天宫云海间盘旋而下。

    龙口衔着下方高悬的黄金宝盖,宝盖下一颗径有一尺五寸的鎏金大宝珠,大宝珠四周还有六个鎏金宝葫芦簇拥,这就是轩辕镜。传说镜下所坐若非真龙天子,则宝珠就会砸下。

    殿前是名为丹陛的宽阔平台,俗称月台,上面陈设日晷与嘉量各一。

    日晷就像一只汉白玉表盘,在其上观日影则可确定时间,象征着古往今来的无尽岁月;嘉量则像一个四四方方的汉白玉亭子,其长宽高相乘则可以计量空间体积,象征着天地四方的无穷空间。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日晷计时掌岁月,嘉量衡量掌空间,岁月与空间二者倶在,代表着掌控天地间的皇权,也代表着皇帝如同毫无偏私的天地一般公正无私。

    月台上还有铜龟、铜鹤各一对,取意龟鹤延年,天子长寿;铜鼎十八座,取意江山鼎立、社稷永固。

    王战今天在此皇城中最庄严的大殿召集群臣举行大朝会,并不符合惯例。

    皇极殿并不是大曌皇帝听政的地方,而是盛大典礼的地方,如皇帝即位、大婚、册立皇后及派遣大将出征等。此外每年正旦、冬至和万寿三大节,大曌皇帝也在此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并赐宴。

    在今天之前,大曌皇帝听政是在御门前的露天广场,俗称“御门听政”。

    御门,就是皇极殿前面一百三十步远的皇极门,成祖时称为奉天门,于成祖永乐十八年建成,嘉靖四十一年改称皇极门。

    露天听政,取公开禀告上天之意,以示公正无私。

    惯例听政的皇极门,名为门,实则与普通的大门毫无相似之处,不了解的人看去,只会当做一座宫殿看待,因为皇极门远比一般的宫室还要广大。

    皇极门面阔九间,进深四间,建筑占地两亩有余,迎面望去,基座厚重,大柱朱漆,二层重檐的歇山屋顶,金瓦飞檐,粗大结实、榫卯咬合紧密的梁枋构件皆施以金云龙彩画,门前坐大铜狮一对,铜鼎四只,尽显皇家的富丽与庄严。

    皇极门左右宫墙上还各设一门,东名弘政,西名宣治。

    皇极门到午门之间宽阔的广场足可以轻松站上两三万人。

    广场略靠外侧午门的位置,沿南北中轴线对称布置五座石桥,桥栏皆由汉白玉雕刻而成,石桥皆南北走向,内金水河自西向东蜿蜒流过桥下,故此五座石桥被称为内金水桥。

    广场两侧是对称的廊庑建筑,亦即东、西朝房,并有会极门和归极门东西相对。东侧廊庑用作记载当朝实录、起居注和玉牒也就是皇族家谱;西侧廊庑用作编修当朝会典。

    每逢朝会听政时,皇帝坐于门前丹墀之上的御座,大臣站在丹墀之下的广场,东西相对而立,夏热冬冷,雨天难免落汤鸡。

    在王战看来,此种露天听政纯粹是折腾人,并无实际意义:若是皇帝和大臣露天沐浴阳光雨露就能公开公平公正了,那天下就没有贪官和冤案了,早就是“天下大同”了。

    在王战心里,能起到防腐作用的阳光,应该是朝政公开制度、国库税赋收入支出公开制度、严密的互相监督制度,以及能够实现互相监督的官府体制架构设计。毕竟再良好的制度也要由具体的官府人员来执行,而能够确保互相监督的体制架构则是良好执行的保证。

    所以王战按照自己的想法,变皇极门御门听政为皇极殿殿内听政,而且上朝时间改到辰时中,也就是早八点。

    大曌此前的规矩与彼世《明会典》所载相同,逢早朝,官员须午夜即起,丑时末即凌晨三点到达午门,午门城楼鼓响时须列队整齐,寅时末即凌晨五点,钟鸣,宫门开启,文武百官分左右两列进入,然后皇帝才进入御座安坐。此种时间安排实在是让百官痛苦不堪。

    起那么早,形同熬夜,王战自己也是痛苦。

    意外的是,王战此次更改听政地点、上朝时间,居然没人提祖制,反倒是得到了诸大臣的一致同意,皆称皇帝体恤臣下,实乃仁君。

    意外之下细思之,又不意外,管中窥豹,这些人提祖制也必定是为了维护既得利益,至少大多数时候是这样。

    御门听政在隆庆六年时定为逢三、六、九日为期,王战自然是萧规曹随。今天这是王战提议召开的临时朝会,原因是边关传来捷报。

    六月六日,派出的探马一再确定东奴确实撤走之后,袁崇焕发出奏捷报文:“十年来尽天下之兵,未尝敢与奴战、合马交锋。今始一刀一枪拼命,不知有夷之凶狠剽悍......一战挫之。”

    也许是因为战事的安排与史书有了不同,令结果更为显著、更为提气,袁崇焕因而更为意气风发了,也许是因为其他不可知的原因,总之,袁崇焕这封奏疏比王战记忆中略多了些内容:准备将所有被毁的城池重筑,以筑垒之举来大举收复辽西。

    看了这封奏疏,看了比史书多出来的那点内容,王战琢磨了半晌,动笔写下了一些条目、想法,最终决定召开自己的第一次大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