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台上皇帝此时的心情遥遥相通，台下还有两个人也是心潮澎湃，为自己能投入新军而庆幸。

    这二人在观阵的新兵中，都是三十许的年纪，身材同样的高大粗壮，孔武有力，浓眉大眼，同样一看就是久经风吹日晒的黑红脸膛，虎口处同样明显异于常人的厚厚老茧。

    二人一个唇上颔下留的都是寸许的短髭，另一个唇上是短髭，颔下却是一捧半尺长的浓密大胡子。

    浓密大胡子之人的眉毛胡子都是特点鲜明，眉毛是十分明显的倒八字，真正是斜插入鬓，颔下的大胡子却都向中间聚拢，聚成一个倒放的大桃子，桃子尖就是胡须尖。

    短髭之人立于演习的军阵之中，比满桂赵率教还要高上一头、壮实三分，偏生威武的形象中还透出一股儒雅，有些近似于卢象昇，秀出全军的身形气质在新军众人中十分显眼。

    ......

    王战前几天看到花名册后，颇为惊喜，因为上面有两个名字：周遇吉，孙应元。

    王战当时便把这两个史书中的忠臣猛将叫过来，简单交谈后便确定，这二人是真心报国：

    要知道周遇吉此时已经是游击官职，八字眉大胡子的孙应元更是京营参将，属于中高级军将。王战要求他们和新兵一起训练，没有任何特殊待遇，这二人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还说他们本来就是此意，他们就是看到了天子亲军的风貌才决定来投的。

    通过新军中的太监、锦衣卫和其他一些营卫的人了解到的也是如此，这两人平时不但自己勤习武艺，还经常劝同僚，弄得同僚都烦不胜烦，把他们当做傻子看待：

    这年头谁不想方设法发财？上官哪个不是一毛不拔、家中有什么事就把军卒当奴仆白使唤？甚至干脆不操练，把军卒租给商人、地主当苦力，自己收租金？连小兵都向上官花钱买闲，想方设法出去赚钱，谁没事跟你操练？练得一身臭汗能当银子用么？

    到得后来，同僚们见到他俩都躲，生怕遭到劝说。

    王战当时听了这些消息也是喟叹失笑，尽职尽责的军人竟然成了众同僚眼里的傻子，这还能好吗？

    王战最后让二人做了小旗。事实上王战现在没有任命任何高官，新军中训练最出色的也只是做到百总，演习中的把总、游击等都是平时训练成绩最好的临时代理。

    关于军职，王战告诉二人，新军计划在九月份进行全军考核，军姿、队列、武艺、铳炮、军阵、识字、识图、数算、军法和兵法的综合性考核，之后，才会正式任命千总、游击、参将级军官。

    王战当然会重用二人，但王战绝不愿意坏了规矩：

    谁也不能上来就做高官，除非二人是连同原有部伍整部受训，那才能暂时保持原来的官职，最终还要看训练表现。

    否则，先投奔自己的老兵会怎么想？二人如果直接做官，知道了二人原本的官职，大部分人也许不会有什么想法，但如果以这二人的官职，来到新军之后仍然只能从小旗、最多百总做起，那对所有的新军一定会有很大的触动，一定会拼命地训练，因为他们会明确知道这是凭本事的地方，不怕出身低，只怕没本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从周遇吉、孙应元开始，这一个月有认识二人的将二人的身份陆陆续续传开之后，新军训练热情明显持续高涨，主动性完全是肉眼可见。

    ......

    如同看到满桂便能想起一同战死的孙祖寿，王战想起了孙祖寿和他的大枪之时，也想起了另一个人和他的大刀，一个武力极强的使大刀的文人：卢象昇。

    周遇吉和孙应元这两个中高级将领能来新军，王战觉得是时候了，可以将卢象昇这个文官也召来了。

    当时王战便当着二人的面写信，边写边聊：

    “二位将军，你们听说过卢象昇吗？”单独谈话的时候，王战还是称呼二人为将军。

    “听说过。”二人不约而同地回答。

    声音撞在了一起，二人互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哈哈，说说，你们都听说过什么，周遇吉，你先说。”看着二人质朴的样子，王战心情也轻松明快起来。

    “回圣上，听闻卢大人文武双全，文采自然不用说，正经的进士，远胜我二人，最奇的是武艺也高强，尤其是力气，听闻他每日练功的大刀重达百斤，不逊于武状元。”周遇吉正色回答。

    “臣听说也是如此，早想与他见上一面。”孙应元有些兴奋。

    也就是与周遇吉和孙应元说着话的功夫，王战草草手书一封，派人给卢象昇送了去：

    听闻你力气很大，能耍动百斤大刀，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愿不愿意从一个小兵做起，来接受朕的训练，当一个纯粹的军人，来日随朕去平灭外患、收复失地？如果愿意，立刻进京。

    当时周遇吉和孙应元都很惊讶：

    一是惊讶于皇帝让卢象昇放弃文人身份。卢象昇可是正经进士出身，一方知府，大曌文贵武贱，高阶武将见到低品文官都要磕头的，皇帝让他从此不做文官做武人，还要从小兵做起，卢象昇能来吗？而且看皇帝这做法，自己二人能做小旗简直就是恩典。

    二是惊讶于皇帝的字——真难看，看来皇帝每日忙于木作机关、骑马射箭是真的。

    如今他们站在新军队伍中，卢象昇也真来了。

    ......

    今天卢象昇站在了王战身边，看了一上午的训练和演习。

    校阅台上的卢象昇身穿大红文官袍服，胸前四品云雁补子，面色白皙，神情儒雅，颔下胡须半尺余，并不浓密。身高也只是普通，还有些偏瘦，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力大无穷的样子。

    只有细看双手才会发现，他的大指、食指和虎口这一圈同样有厚厚的老茧，丝毫不逊于周遇吉和孙应元，完全不是一般文人的手。作为一方知府，显见是仍然每日习武不辍。

    他也是昨天到的京城，到了之后立刻觐见了皇帝。

    王战见他的时候把孙祖寿、周遇吉、孙应元以及姬重山等其他的军官也叫了过来，明确强调，大曌今后必须要遵循两句话：猛将必拔于卒伍，宰相必起于州县。从此以后，任何人都不可以凭一席所谓高论就身居高位。大曌从此以后文武并重，不通军事的外行再不可以干预军事。以后的军事必须由真正的军人来指挥，希望他门将来可以成为文武双全的领军大将，平灭鞑虏，收复失地。但现在，必须像一个新兵一样接受自己的训练。

    卢象昇是一个忠君思想极重的人，也是一个极有坚持的耿直之人，平时极为厌恶阉党，倾向于东林。听完皇帝的话，看看孙祖寿、周遇吉和孙应元，卢象昇还是提了一个要求：看看新军的训练。

    王战明白，木匠手艺再巧，“自己”的名声也不是加分项，卢象昇这个耿直的人是担心自己只是在一时兴起的玩乐，周遇吉和孙应元现在才来投奔也是如此，怕自己这个皇帝耽误了他们报效国家百姓。念及于此，王战也由衷感叹：卢象昇真是毫无保留的“赤心报国”。

    对于卢象昇的要求，王战自然是应允，也庆幸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把卢象昇召来。

    现在看完了演习，卢象昇在王战身侧大礼参拜，叩首说道：“卢象昇愿为陛下马前卒”。说罢，转身走下凝翠殿，走到新兵队伍前面，转过身来，像新兵一样席地而坐，昂然之态不减。

    阳光下，一身大红文官袍服极为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