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徐光启赈灾陕西
被白须老汉称为徐大人的徐光启就站在这田间地头,身边还有几位大人和一部新军。
“大人行事有方、雷厉风行,赈灾诸事卓有成效,民心大振哪。”徐光启身边说话的官员长方脸,一字眉,唇上微须,颔下半尺胡须,望之似三十许人,面带精干之色。
“这全赖玉铉、彦演与诸位同僚鼎力协助,非是本官一人之功。”徐光启微微拱手致意。
“大人过奖了,此乃职下应有之义,也不过就是配合罢了,一切还是大人应对有方。”长方脸和旁边另一个浓眉细目的官员连忙谦辞回道。
听徐光启话中称呼可知,说话的长方脸官员是陕西副使陈奇瑜,另一个浓眉细目的是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洪承畴。
洪承畴,字彦演,今年三十四,与陈奇瑜同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中等身材,浓眉细目,高颧瘦腮,比较典型的闽粤长相,兼且唇上胡须浓厚,颔下胡须稀薄短少,整个人的长相比较奇特。洪承畴自中进士之后,历任刑部清吏司主事、员外郎、郎中、浙江提学佥事、两浙城宣布政左参议等职,其中仅在刑部就任职六年,遇事善思而行事果断,如今做为陕西布政使司右参议,朝廷委任他的职责正是督粮。
号玉铉的陈奇瑜,表字正学,时年三十七,中进士之后在大理寺观政半年,然后便做了洛阳县令,成为了执掌民生实务的地方官,任上组织百姓疏浚水渠、兴修水利,地方百姓颇为受惠。后来转任刑科右给事中、户科左给事中,直至去年升为陕西副使。
这二人年岁略有差异,却为同年进士,皆是年富力强、精明强干、勇于任事,在陕西当地颇有名声,徐光启到了此地,略加接触就将二人调至身边,协调地方诸事。至于陕西布政使、巡抚之类,那是一方封疆大吏,却是不能时常拽在身边奔波的,只要他们能对灾民心存怜悯,不阳奉阴违的掣肘诸般抗旱救灾举措就已经是对徐光启很大的支持了。
在官位上,徐光启比陈、洪二人高,兼且持有尚方宝剑,在年龄上也是明显高出一辈,所以徐光启称呼他二人的表字,亲切却不显轻浮无礼。
在徐光启身边还有四人,方面微胖脸的是随徐光启一道来到陕西的王徵,年岁与徐光启差不多的是李之藻,徐光启利用皇帝允其自行招募人手且手持尚方宝剑的便宜行事之权调来的,最年轻一人看上去与洪承畴差不多的年纪,是从福建过来的蒋德璟。
这四个人之中,徐光启六十五岁,李之藻六十二岁,王徵五十六岁,蒋德璟三十四岁,四人都与在福建泉州传教的西人教士艾儒略相识,且经常切磋学问,相交甚厚。四人都信了也里可温教,而且李之藻、蒋德璟也像徐、王二人一样,爱好实学,精通水利、天文、数学。
李之藻亲自主持过疏浚河道、加固堤坝的工程,与徐光启也是老相识,要不然徐光启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他。在实学方面,李之藻在万历二十九年与利玛窦合作出版了《坤舆万国全图》。虽然许多大臣为防止后继的皇帝好大喜功、像成祖一样派人下西洋而将七下西洋的海图地图都藏之于高阁,但此时华夏的读书人对于天朝之外已经颇为好奇,而此图因其来源于西人,正可满足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故而甫一出现便在士林中供不应求,数次重印,更是流传国外,是此时华夏读书人了解世界的一大助力。当然,此时的地理大发现还不彻底,这副舆图并不是完美无缺,图上并没有彼世的澳洲。
除了这副图,李之藻还根据西方天体学说重新注释流传已近两千年的《周髀算经》中关于天文的部分,其他的译著也颇有一些,总之这是个与徐光启颇为相类的人。
蒋德璟同样喜好实学,最擅长在调查研究之后拿出解决问题的对策。
第四个浓眉大眼、脸有些长的是刚刚押运第一批沥青回到西安府城的宋应星。
听了陈奇瑜的话,李之藻也是频频点头,对徐光启说道:“玄扈兄此一番作为,对今年冬播大为有利,有了这些水渠、水井、水车,只要冬小麦和粟米到了明年五六月份能有往年一半的收成,每家这两三亩金薯都能收上七八石,虽不敢说饱足,但这饿死之危却必可消弭,民乱也可不剿而自平,堪称功德无量啊。”
“这却是不敢贪功,某也不过是执行圣上的英明决断罢了。不瞒诸位,你们未曾到京亲耳聆听圣上教诲,这些举措,都是圣上所出,如今看来,圣上诸般举措皆得其实。圣上......真是英明啊!”看着眼前的劳动景象,徐光启抚须慨叹,对于同僚的赞誉,丝毫不肯贪功。
“确实,闻听玄扈兄说圣上提起当年宋礼治理会通河漕运,言宋礼惜水如惜金、理水如理财,兼且圣上又给陕西百姓想出这水窖的办法,便可知圣上对这水利有多上心,对民生是何等关注。”听到徐光启所言,李之藻也不由得抚须赞叹。
最年轻的蒋德璟目光闪动,没有说话。这些天他东奔西跑,多看多听,心中正在酝酿一篇策论式的奏疏。
“嘿,其实这天虽旱,渭水及其支流却并未旱到断流的程度,若是地方官府、士绅富户能出些粮食,穷家百姓必定肯出力气,如此齐心合力疏浚水渠,断不至有今日之惨状。就算水位偏低,水渠太高,但只要有人肯出钱粮,打制提水的水车,仍然不至于如此,黄河沿岸的大水车可是天下闻名。却偏要等圣上拿主意,还要大人带着尚方宝剑而来,唉......”却是在徐光启旁边负手而立的洪承畴嘿然而叹。
此时除了他自己和陈奇瑜,并没有其他陕西地方官员在场,他说起话来自无什么顾忌,说话之时细目中精光微闪,瘦瘦的两腮微见棱角。
他说的也确实没错,至少在渭水一线,雨水虽稀少,河水却并未断流,而渭水周边众多的支流也仍然汇集而来,只要将淤塞的水渠疏浚开,打制上一些能从河中提水的水车,绝不至于大面积绝收。就算不饱足,也绝不会大面积饿死人,就连已经有人造反的白水县也是如此,要不然这关中地区就不会被称为王霸之基了。
可是在王战调来徐光启推动诸般抗旱赈灾措施之前,这河流众多、汇集而来的关中沃野、渭水之滨却偏偏就大量饿死人了,白水县偏偏就有人造反了,造反的人已经将澄城县县令都杀了。
天灾是有,但让这天灾威力肆虐的却是人祸。
好在徐光启深刻领会了皇帝的意思,本身也是任事能臣,没遍地开花,至少白水以北、陕北那边他狠着心没去,而是按照皇帝的主意,以渭水为主干,召集渭水附近各县官吏,将皇帝的尚方宝剑和精锐的新军展示给他们,将皇帝交待的抗旱救灾的方法讲解给他们,按照渭水的河段和各条支流分区划片,每片以固定官吏负责,令他们立刻展开以工代赈的抗旱行动。
对于陕北,徐光启只是派人去贴下了告示并宣讲,争取将那边残留的灾民吸引过来,然后自己就以极强的责任感投入到具体事务中,对于白水河畔造反的那些人,他既未示好招抚,也未派兵围剿,只做不见。
徐光启将修路、打井、疏浚、筹粮、运粮、制造水车、虹吸、鹤引诸事都安排下去之后,白天与诸人不停的去渭水各河段、各支流巡视、督察,绝不坐守衙门,夜间便与王、李、蒋德璟三人在河边大帐之中交流水利、天文、数学、机械之学,结合王战所写的诸般知识,四人时而讨论不休,时而奋笔疾书,每日里过得激情四射,在理想与现实的刺激下,精神饱满更胜一般的年轻人。
京城之中城狐社鼠呼天抢地的时候,徐光启在陕西渭水这边已经是做得如火如荼。
徐光启派出的新军和尤世禄的军卒随身带着干粮,随着地方差役深入十里八乡,贴下了安民榜,且逢聚集的流民人群就先发下干粮,还要像军中的宣导官一样口头讲解。随着这种行动的进行,很快,汇集而来的流民令徐光启初步见识到了皇帝所说的“宣导”的力量,皇帝新军“仁义之师”的名声也在三秦大地上流传了开来,许多青壮都说,新军回京的时候他们要跟着去,令尤世禄的招兵之举省了不少心。
流民汇集之后,凡河渠能及之田地,都集中力量挖掘新渠,疏浚旧渠,打制两三丈甚至六七丈高的如同后世摩天轮一般的竹筒水车。远一些的旱田就打井,打深井,同时打制深井所用的立式龙骨水车。井深度普遍在五六十丈、一百五十米到二百米左右。没办法,这边黄土层太厚,雨水又少,想打到含水层,这已经是最低要求,历年的县志上记载的深井也差不多是这个深度。
就像临行时皇帝交待的那样,徐光启充分发挥民力、充分利用百工百业,就比如这深井,全部用青砖磊筑井壁,配备深井水车。对于那些挖井的、脱坯的力夫,对于烧砖的窑匠、砌筑井壁的瓦匠、打制井里立式龙骨水车的木匠等手艺人来说,一口口青砖深井让他们都有了活计和生机,他们的吃穿需求又带动了一批人的生计,就连挖渠这最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计也吸收了大量的普通劳动力。
除了这些水利工程,徐光启还在动用大批人力修路,向京城修,对这些灾民的说法就是“圣上说了,修通了路,可以把粮食更快的运过来”。众修路百姓因此热情高涨,丝毫不下于那些给自家挖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