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穷寇 2 积极主动的英勇战士
“子铳和引药都装好没有?”
“都装好了。”一片整齐的回答声。
“检查火石。”
“火石完好,位置合适。”片刻后,又是一片整齐的回答声。
“下车,面甲都放下,小心脚下,注意周围,走。”
月光下,沙沙的脚步声脱离了大队,渐渐没入远处的黑暗中,声音渐小的同时也变成了小跑的节奏。
......
啪......
“啊......啊......”
一声火铳的脆响远远的传了开去,第二天,天启七年十一月二十二的后半夜,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十一月二十三的凌晨,黑暗中的山坡上火光一闪而逝,山坡下的东金营地中,营寨边缘负责巡哨的壮达应声而倒,营地中立时人喊马嘶,一片慌乱。
啪啪啪......
随着第一声铳响,周围的山坡上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射击声,震彻了这条燕山中的山谷。
胸口中弹,一时未死的壮达一声接一声的凄惨嚎叫着,附近的披甲战兵纷纷蹲下身子,举起盾牌,惊慌而徒劳地望着黑魆魆的山坡。有轻甲弓手向山坡上抛射着火箭,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火光中可以看到,东金残部都是正对着山路结成军阵后就地休息,铳声响起,立刻起身成为大盾重甲在前的战阵。然而就如同抛射到山坡上的火箭一样,并没有什么用。大曌的军队并没有大规模的来袭,所以这战阵也找不到敌手。
“行啊,张淘芳。不怪皇上亲口称赞你是李广神射,这黑天都能打这么准。”山坡上,黑暗中有人压低着嗓音称赞着同伴。
“这不算啥,你发现没有,黑天,有东奴的火把映衬着,那人影看得更清楚。”被夸赞的名叫张淘芳的战士没有骄傲,一边飞快的翻开枪栓退掉已经打空的子铳、上新子铳、扳起燧石砧板给药池装药,一边淡淡地给战友介绍着自己的心得经验,还不忘在枪托上刻上一道指甲印。
二人头上都戴着头盔,身上却只穿着胸甲,铁臂手和腿裙全部没穿,轻装上阵,趴在东金大营附近的一处比较陡峭的山坡上,火铳架在前方。即使在夜里,两人也谨守操典教程,在旁边堆了一些石块和枯树枝,即使月亮就在背后,山坡下的敌人也只能看到没什么异样的山脊,看不到任何突兀的人影。铁壁胸甲里面皮毛一体的皮衣、腿上的皮毛一体皮裤让他们趴在山坡上也丝毫不觉寒冷。
似张淘芳这样的二人组还有不少,都分布在周围离东金营地比较近的山坡上。每一个二人组都不是孤立的,附近都有小旗班的战友在黑暗中掩护。这些负责掩护的人并不具备张淘芳这样精准的射击能力,他们并不随着开火。而一旦有东金百人队上山,就会在七十步到五十步之间遭到这些小旗班的打击。王战新式火铳的快速装填能力使得这些小旗班可以打击十倍的敌人,而在这种陡峭山坡地形上,面对持刀而来或持弓仰射的敌人,他们可以快速的杀伤几十倍的敌人。
所有这些积极求战的战士,按照夜不收的情报指引,轻装、乘坐最轻便的偏厢炮车、车上的黄铜探照灯灯火通明,一路疾行,齐头并进、互相掩护,硬生生闯过所有的伏击,击杀所有遇到的东金侦骑小队和伏路兵,用了差不多半宿的时间,灯火通明、明目张胆地赶到了东金大营附近一里左右,然后神射手们和协同作战的小旗班悄悄的摸上了附近的山坡。
在一路上的夜战中,防护力强悍的精钢胸甲和面甲保证了他们的生存,即使是在不好的路段下车推车时受到袭击,即使是最前方驾车的御手,都很少有人出现致命的伤势,反倒是一次次的用火铳实现反杀。
有效的反杀也得益于黄铜探照灯。王战让工匠们制作的这种灯,前面是火把,火把后面是一个光滑锃亮的铜锅,将光聚起来照向远方。人在铜锅后面不晃眼睛,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光柱范围内的敌人。
“啊......”
“啪......”
“啪......”
一队队东金重甲在一名名白甲的组织下,在极致的恐惧中发疯一样的冲向四周闪出火光的山坡,一路上发出漫无目的的壮胆嚎叫,然后在山坡上射手节奏恒定、如同点名一样的铳声中,一个个倒了下去,有的就那么倒在山坡上,有的向山下滚去。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弟兄们,拼了,冲啊......杀呀......”
“啊......”
黑夜里,一处比较缓的山坡上显然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从那里居然发出了曌军冲锋号的声音。虽然人数可能不过几十上百,火铳急促的射击声、冲锋号激荡人心的高音、双方的喊杀声、濒死的哀鸣在这黑夜山谷里却显得尤为惊心动魄。
“轰......”战车炮的轰鸣在一处狭窄曲折的地段响起。
堵路而停的偏厢战车一夫当关,打出的是散弹,这一炮下去,散弹至少覆盖击穿了前面几排二十几个东金甲兵,被覆盖的甲兵没有发出任何哀嚎,猛然就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在大营遇袭的情况下,这些甲兵是被红歹派出来反杀曌军的。无论损失多么惨重,无论被大炮轰的多么狠,红歹相信,只要能在黑夜中接近曌军,胜利的一定是东金勇士。他不想就这么仓惶的跑下去,他想争取一点时间,反杀一波,震慑一下曌军的追兵,否则人太困,马也太乏了。只是他没想到,曌军居然有偏厢炮车在黑夜中跟了上来。
“他们怎么敢?怎么能?......”营地中央的大帐内,听着一声声并不密集的铳炮轰鸣,红歹一拳捶在临时座椅上,脸色铁青的喃喃自语。帐内的贝吉列们没人能回答他。他们都想不明白,曌军怎么敢明火执仗的在夜间行军,怎么不多的追兵就能杀过一路的伏击。
事实上,随着侦骑小队和伏路兵传回来的信息越来越少,随着山谷数里外传来的铳声,他们已经知道有人追了上来,要不然也不会当路列阵休息且派出一部重甲兵反杀。只是没有见到曌军大队之前,他们终究是下不了决心半夜行军。
现在,没办法了。
车厢内,杨阿如重重的一挥拳头,身旁的战友们没有任何耽搁的退弹上弹,为下一炮做好准备。战车炮两旁的火铳射孔内探出的火铳瞄着前方,为了保证近距离的火力持续性,并不急于开火,打开的前后厢门后面的火铳手同样如此。
“怎么样?”紧跟在后面的偏厢车里的小旗冲着前面问道。
“这一炮下去,至少二十几个。”
“嘿,杨阿如你这家伙跑的也太快了,这么黑的天,你也不怕翻了车、崴了脚?”后面车里的小旗话里明显透出一股酸味。
没办法,这段路很窄,他的战车既然没顶在最前面,那就只能掩护,车头冲前,炮和火铳则都防备着两侧。
“嘿嘿,要是怕,能立功吗?诶?......这帮东奴这就跑了?......一炮就跑?”杨阿如看着月光下的景象,惊讶又遗憾。
“呜......”
不到两刻钟,在一队队的重甲在山坡上扔下了不少的尸体后,东金大营响起了拔营的号角声。
夜半的号角声,毫无军营铁血之气,只显仓惶。
......
“郑起,你小子怎么样?”方才发出冲锋号声的山坡上,小旗班长王德明拄着一杆长枪,眼睛看着前方不远处,在粗重的喘息间询问着身旁的战友,没有转头。
枪锋上的血淌向了枪杆,在月色下勉强显出些暗红,很快就在低温下凝固出一条条惊心的瘢痕。
在他们的身前不远,躺着几十具尸体,跪着十二个东金甲兵,甲兵头上的铁盔、身上的铠甲已经都在喝令下脱掉了,就那么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没大事,皇上一点都没说错,这帮子东奴,也就是欺软怕硬的货,咱们真拼命,他们就怂了。”小个子郑起气势十足的说道。虽然左胳膊上的箭伤还往外淌着血,他的两个眼睛却亮的如同天上的星星。
“让你吹冲锋号,没让你站到前面来吹,挨箭了不是?”王德明皱着眉训斥道。
“班长,你们冲出去拼命,俺哪能趴在坡后面吹?再说了,趴着吹也吹不亮堂啊,俺总得给兄弟们加把劲呀。”郑起人小嗓门大,辩解的中气十足。
“班长你还别说,郑起今天这小喇叭吹得真是够亮堂,听着就有劲。”
“哈哈哈哈......”
旁边一个大个子的刀盾手给郑起解了围,一个小旗班的人都大笑起来。
他们所在的山坡地势不是很陡峭,方才被东金近百手持大盾的重甲兵借着大石、枯树的遮掩冲了上来。虽然在坡上被打死了几十,但还是逼近了这个小旗的坡顶阵地。眼看着再装填就会有危险,王德明果断下令,留下一个射术最精的继续射击,然后吹冲锋号,反冲锋。
一路舍生忘死的冲击,加上平时强力的训练、充足的营养、此时危机中仍然刻在骨子里的战术配合,还有坚固到几乎无法破防的铁壁胸甲,最重要的是那种舍生忘死的气势,令他们还未冲到半山坡便取得了胜利。
两盾两刀,两杆长枪,六柄尖锥刺刀,钢盔胸甲,简单的阵势。
双方的大盾都在尽力的遮挡,长枪都在拼命的捅刺,相看白刃血纷纷。
虽然轻装前进让他们早就卸掉了铁臂手和腿裙,但精钢头盔、面甲、胸甲仍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同归于尽式的互捅之后,站着的是龙武军的战士;东金弓手从后面射上来的冷箭,在剧烈运动的身体面前,只要射不中眼睛,就无法伤害到头面部,最多是将人撞得后仰一下。
坡上后面的射手抓住时机点射,击毙了指挥的白甲,击倒了最凶悍的重甲,一个个击杀后面的轻甲弓手。
一次反冲锋,再次放倒了二十几具尸体。
随着倒下的尸体流淌的鲜血,剩下的东金重甲勇气也在流失。
郑起没有和射手一起,而是一直随在冲锋者的身后,站直了身子,高挺着胸膛吸足了气,拼了命的吹,一直吹,高亢刺耳的喇叭声始终在最近的距离冲击着所有人的心神和耳鼓。哪怕是左胳膊钉上了一支重箭都没有停下来,一直吹。
事实上射手也随着战况不停的向前调整自己的位置,让自己保持在命中率够高、依靠胸甲又不是特别危险的位置。
这般生死相搏之下,虽然王德明、郑起等人的胳膊腿上都在不停的淌血,但是流失的却是对面敌人的勇气。
终于,残存的东金重甲和弓手开始转身往山下跑。而看到跑在前面的同伴忽然被看不见的弹丸击倒后,跑得慢的重甲有人开始跪地求饶,这些跪地求饶的就是正在寒风中发抖的那十二个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