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华夏士道
承天门下,阅兵结束,老百姓依依不舍的散去。
散去的百姓多数也并未回家,而是不约而同的寻去酒肆茶楼,准备在彼此的畅谈中在细细回味一番。
从长安街返回宣武门外华夏陆军学院的大军也并没有进入宿舍,而是集结在华夏陆军学院的大校场上。
王战站在校阅台上,身后左右是文武百官。
跟万岁山、西苑一样,校阅台上仍然是巨大的岳飞楹联:上联“文臣不爱钱”,下联“武臣不惜死”,横批“天下太平”。
“诸君,朕之前在万岁山就问过你们一个问题,没有让你们当时就回答,而是约定三个月之后、一年之后回答都可以。”王战提起了曾经留下的作业:
“这个问题就是,‘什么是士?什么是君子?’”
“平日里常说‘士子乡绅’,到底什么是士?你们跟随朕进行了半年的艰苦训练,与东奴北虏的大军进行了殊死决战,出塞奔袭数千里,现在,有没有哪位战士来回答,什么是‘士’?”
听着皇帝的问题,全场战士都陷入了思考当中。
台上的群臣,尤其是文臣们更是在用心思考。传统的说法他们当然知道,但他们也知道,皇帝问的绝对不是他们心里的那些说法。
稍停之后,王战又接着说道:“你们不必急于回答,你们在德胜门外取得了大胜,紧接着就跟随朕远征塞外,回到了京城,朕却不让你们先吃饱喝足,实在是没有道理。而论功行赏这样的高兴事,也还要等军法官将统计的军功上报,兵部核实,然后在军中将功绩公之于众,最后才能发下赏赐。这样,眼前,咱们先吃饭,吃饱了饭咱们再聊。”
弧度合适的回音壁将王战的声音清晰地送到每个战士耳中。
“好......”
战士们迅速从思索中跳出来,振臂欢呼。
群臣也笑了起来:皇帝呀,还真是......年轻,嗯......不对,应该是......赤子之心。
在火头军的招呼声中,以小旗班为单位,战士们行动迅速,校场上升起了一堆堆篝火,篝火旁摆上了一张张桌子。
站在校阅台上,一众文臣武勋看着台下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线的篝火、桌子,再一次对新军的纪律性、对皇帝的练兵之能赞叹不已。
满桂等将领也是感慨不已。所有出塞的骑兵都在台下,那里就有他们的部下,他们从未想到自己的部下会有这样的一天,棱角分明的军容,棱角分明的军纪,棱角分明的战斗力。
孙祖寿历来治军严谨、爱兵如子,可是看到台下自己的部伍,仍然是深深的感慨:圣上,实有过人之能。
几万军人的吃食,没法做到七个碟子八个碗,只能是足量、热闹,再加上显得足够有隆重仪式感的酒。
每个小旗班一只羊,再加上学院大灶中炖煮的大块红烧肉,在烤羊的火堆四周转圈排开的金薯,尚膳监和学院烤饼师傅拼尽全力烤出的香脆的得胜饼、蒸出的雪白软糯的定胜糕,每个小旗班的两坛酒,成就了陆军学院大校场上的热烈气氛。
得益于孙承宗事先的安排,全京城会杀猪宰羊的人都被提前请了过来,也没等着现杀塞外赶回来的羊,而是把羊马市上的猪羊都买了过来,缺的才用赶回来的羊补上,所以烤羊很快就被火头军推着车子陆续运上来,放在一边,等待篝火达到合适的火候。、
猪是提前杀好的,此时已经焖好的大块的红烧肉就浸泡在酱红色的汤汁中,油光中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名字得自洪武太祖的得胜饼足有盘子般大小,金黄色的饼皮上沾满了芝麻,仅仅看上去就能感受到酥脆炸响在嘴里。
四百多年前江浙百姓感念岳飞、韩世忠而做的定胜糕,雪白的糯米粉上镶嵌着红枣、红豆,醒目又喜庆。
所有这些,精致也好,实惠也罢,都装在大号铜盆中,与酒坛一起放在火堆附近,保持着热度。
稍远的课桌上放着筷子碗。
学院的椅子没有那么多,除了校阅台上,所有人都干脆围着篝火席地而坐。
今天负责值守在皇帝身边的新军侍卫分出了一部分负责给皇帝和大臣们烤羊,大臣们实在是不会这些。
“老师,参与守城的战士们都安排好了吗?”王战看向孙承宗。
“回陛下,老臣都安排好了,都有肉有饼吃。负责今日值守的没有酒。”孙承宗回话。
“陛下,咱们新军今日轮值的也只有肉,没有酒。”方正化在一旁主动说道。
“好。”王战满意地点点头。
......
篝火熊熊。在每个篝火旁都有了大盆的红烧肉、得胜饼、定胜糕、烤羊也都运上来了之后,王战端起军中常用的铜碗,身边的侍卫立刻浅浅的斟上了一碗底。
王战站起了身,走向台前。
“三......军......肃......静......”传令兵高亢的军令声响起,“全......体......起立......”
“诸君,都倒上酒。”回音壁将王战的声音传遍校场。
王战说完就双手捧杯,静静的站在那里,台下的战士们瞬间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安静地倒上了酒。
“这第一碗酒,敬我等那些牺牲的战友。他们都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他们是战死的国家干城。他们会进入英烈祠,永享后人纪念,他们的亲人将会以烈属的身份衣食无忧。敬,牺牲的战友。”
王战将酒杯高高举起,然后躬身将酒洒在身前,诸大臣随之洒酒祭奠。
“敬,牺牲的战友。”三军齐呼,酒洒身前,肃立无声。
“这第二碗酒,敬诸君。诸君同样是为国为民浴血奋战的英雄,是活着的华夏栋梁,还有许多重任在等着诸君。朕,敬诸君。”王战双手捧杯,向前、向左右致意,随后一饮而尽。
“敬陛下。”
如雷的声浪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意,三军齐饮。
侍卫又为皇帝倒上了第三杯酒
“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奋进。我等永远不能忘却战友,也不能忘却华夏早已逝去的披荆斩棘的祖先,但我等永远不应活在悲伤中,只因我等生者还有重任在肩,避无可避,唯有昂扬奋进,这第三杯,为了今日胜利的喜悦,为了我等肩上的重任,为了未来无尽的胜利,为了华夏百姓长久的平安喜乐,朕,借用岳爷爷的一句话——与诸君痛饮。”
“与陛下痛饮......”
热烈的雷声席卷校场,举杯,饮酒,吐气,热辣辣的欢乐气息酝酿着。欢乐中有豪迈,也有不能忘却的纪念。
王战将酒碗递给了侍卫,取过了侍卫手中的刷子,向台下的战士们挥动刷子示意,然后就亲自给身后的烤羊刷起了调料。
“哈......”
战士们咧开了大嘴,笑声哄然充满整个校场,热辣辣的欢乐气息在篝火旁瞬间升腾。
大堆的篝火保持着大火,提供温暖;从篝火中扒出一些烧红的木头,支好架子,将整羊架上去,拿刷子,蘸调料,大呼小叫......
烤羊还需要转上一阵子才能烤好,香气却已经渐渐弥漫校场。
香气弥漫,篝火闪烁,气氛自然愈发热烈起来。战士们不等羊烤好,已经拿火堆旁温热的红烧肉、香脆的得胜饼大快朵颐,时不时的喝上一小口酒。没办法,皇帝治军,平时与战士们吃得一样,根本不允许饮酒,上官也已传下军令,今天可以喝酒,但每个小旗班只有两坛酒,醉酒失态者照样打军棍。军法镇抚官虽也端着酒碗,但是一个个眼珠子都瞪得溜圆。
王战也没等羊肉烤好,先吃上一大块红烧肉、一个得胜饼和一块定胜糕垫实了肚子,与群臣喝了一小碗酒之后,就带着文武百官下台给战士们敬酒。每一驻足举杯,四方皆欢声雷动。
群臣今天也感觉十分新奇与舒畅。皇帝在进入华夏陆军学院之前,一切礼仪都听礼部和太常寺的安排,并无任何不耐,但是进了学院之后,皇帝就完全不让礼部和太常寺插言了,就像一个刚领着部下打了胜仗的、最普通的将军,完全是与部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架势。群臣新奇,却也舒服、放松,感觉虽缺少了些礼仪,却更有君臣相得之感。看着战士们一张张欢乐又质朴的面孔,平生第一次,他们感受到了异常单纯的快乐、十分简单的惬意。
沿着偌大的校场走了一圈,等回到校阅台的时候,羊已经烤好了。虽然每一口都是浅尝辄止,但是终究是喝了太多口,王战和群臣都有些红热上脸。此时对着香气四溢的烤羊,王战亲自动手,用小刀削下一条条的羊肉分给阁老和武将们。
武将们饭量都大,与皇帝在军中一起吃饭也吃惯了,虽不失基本的尊卑礼仪,却也并无什么拘谨。只有阁老文臣们还讲究着风姿礼仪,慢条斯理,细嚼慢饮。在王战给布了两次肉之后,阁老们终于略微放松了些,每每放下酒杯向皇帝询问塞外的气候风物、河流地理,王战自然也是细细道来。诸般行军扎营、寻踪作战的经验都是阁老们闻所未闻,令他们时时惊异感叹。
酒过了不知多少个三巡,待得台下的一只只烤羊都显露出了骨架子,王战知道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走到了台前。
“诸君......”
所有的战士听到皇帝的声音都静了下来,面向校阅台,在篝火旁结成了简单的横队。
“大家都吃饱了吗?”王战先问了一个令群臣莞尔的问题。
“回陛下,吃饱了......”万人如一的回答回荡在校场。
“好,吃饱了肚子,咱们就该充实一下头脑了,咱们聊聊朕留给你们的问题。有话想说的,可以到校阅台近前来。”
有那本就靠近校阅台、已经脸膛通红的年轻战士心急地站起身,向着皇帝行了军礼。
王战伸手一点,年轻战士报上姓名后便大声回答:“回圣上,读书识字了......呃,明白道理了,就是士。”
“哦?若是这么说,秦桧就是士,他读书识字,而且书读得厉害,字写得也非常之好,书中的道理他也比谁都能讲。他是士吗?”王战带着笑意问道。
因为身后巨大的回音壁,年轻战士和王战的声音被场上所有战士听得清清楚楚。
大军鸦雀无声,年轻的战士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里面识字最少的新兵也知道,如果士是一个好称呼,那秦桧决不能被称为士,反倒是岳爷爷才应该称为士。
岳爷爷的‘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对联就在眼前皇帝站的校阅台上挂着,一丈见方的大铜字,似乎一万年都不会失去光彩,一里外就能看得见。岳爷爷几十丈高的石刻雕像更是就在五十里外的西山上矗立着,那是圣上亲自指点石匠,依山而雕的,几十里外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大家在拉练时看见过,在西山大校场里训练的时候更是天天能看见。
岳爷爷才应该是真正的士。
“圣上,秦桧是卖国贼,岳爷爷才可以称为士。”又有士兵回答。
“你说的没错,岳爷爷是真正的士。那你说,岳爷爷为什么可以称为士?”
“岳爷爷精忠报国。”
“不错,岳爷爷精忠报国,彪柄千古。还有吗?”
“岳爷爷治军严谨,麾下战士对百姓秋毫无犯。”
“也不错,岳爷爷爱护百姓,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岳爷爷武艺高强、身先士卒。”
......
“岳爷爷百战百胜,把皇帝都要吓坏了的金兀术,被岳爷爷打得屁滚尿流。”新军战士一连串的回答中,方才那有些不好意思的小战士抢着说了一句。
听到那小战士说“把皇帝都要吓坏了”,场内一时静默,都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当。
瞬间的寂静令小战士有些紧张,本来直视着皇帝的目光垂了下去,左右乱动着,不知如何是好。
“你说的没错。”王战却没当一回事,本来就是事实,还不让人说吗?王战冲着那个小战士点点头,令小战士放松下来,说道,“你们说了这么多,都对,正因为说了这么多都对,所以朕也不好总结,究竟什么是‘士’。”
“朕读书啊,里面好多先辈的说法,也都很有道理,朕说给你们听听。”
“《礼记》说,‘列国之大夫,入天子之国,曰某士’,也就是辅佐诸侯的大夫叫做士。《左传》说‘甲士千人’,这就是把上阵的军人叫做士了,后来吕不韦说‘在车曰士,步曰卒’,也是说军人当中比较优秀的,可以登车而战的才叫做士。再后来的《白虎通义》说,‘通古今,辩然否,谓之士’,说博古通今、明辨是非的人就是士,《后汉书》也说,‘以才智用者谓之士’。”
“圣人的学生曾子又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意思是说能担重任、行远路、胸怀广大、目光长远的才是士。”
“朕以为这些先辈说的都很好,曾子说的尤其好,胸怀万民、胸怀国家,眼光放之四海、放诸万世,为国家民族担重任而前行,弘毅之士。”
“说了这么多先贤所说的‘士’,朕还是没有精确的总结出来什么是‘士’。对于‘士’之道,朕实在是难以一言以蔽之。但是朕安排了一批能人,朕让这批能人将‘士’的所有美好品德都总结了出来,等这批能人的总结结集出版之后,你们每个人都能看到,朕给你们每个人发一本。朕希望将来你们每一个人、每一步都行进在华夏‘士’之道上。”王战给出了一个未来的答案。
“谢陛下......”战士们齐声回答。
听到皇帝的话,有的大臣看向刘宗周等人,他们知道,皇帝经常跟刘宗周、黄道周谈话,探讨四书五经,也时常说起要重新注释四书。
“不过,问题终究是朕给你们留下的,朕无论如何也要给你们一个朕自己的答案。”
王战缓缓地扫视着台下的战士。群臣和战士也都注目着台上的皇帝。
“士,就是真君子,就是大丈夫,就是国家栋梁,就是民族英雄,这几个称呼虽不同,其实就是一个,其实质是一样的。”王战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简单些说,为华夏出生入死、华夏百姓箪食壶浆笑脸相迎者,可称为战士。”
“战士!”所有人都在心里郑重的重复着这个词语。
王战缓缓扫视着全场。
“朕,虽没办法一言以蔽之,但朕真心实意地写了几副对联来表达朕的心意,今天就将这几副对联送与诸君。”
文武百官,台下的大军,听说皇帝写了对联,都凝神细听。
“文安武定真君子,保国护民大丈夫。”
“继往开来国家栋梁,强爷胜祖民族英雄。”王战洪亮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中。
“这两副对联既是送给诸君的,也是给华夏民政学院和华夏陆军学院准备的,至于为什么还要给民政学院,是因为,朕以为,武人莫忘忠义,文人需有豪气。”王战放慢语速说道。
“武人莫忘忠义,文人需有豪气......”满场都静静的听着,在心里念着,思索着。
“还有一副,都护何所在,饮马瀚海北,这副对联是给将来的北海边的大城准备的,将来,朕的战士们要在苏武牧羊的北海建立两座大大的城池,朕已经把名字想好了,一座就叫苏武城,另一座则叫卫霍城。说到这两座城,朕强调一下,大家一定要记得,大曌父老乡亲生息的国土从哪里来?是继承来的吗?不是,是奋战进取得来的。像大宋,名为大宋,可是它治下的华夏百姓所拥有的生息之地实为华夏历朝最小,是大宋没继承吗?是因为大宋自己不能打。大宋若能打,它便能为百姓争得大唐、大汉那样广袤的国土,令百姓有充足的良田。它不能打,便只能成为历朝最小。最后连这最小的国土也保不住,只能亡国。”
孙祖寿、满桂、姬重山、卢象昇等王战身边的大将都是两眼放光:皇帝志向远大,吾辈机会多多,来日未必就逊于冠军侯。
许多文臣却是微微皱眉,心中不解:皇帝怎么有如此之大的危机之感?时时强调文武并重、富国强军,屡次提起亡国之危,连今天这样的场合都不忘警醒大家。
“朕呐,还是才疏学浅,写的这几幅对联不太对仗,尤其是最后这副,太不对仗。而且想来想去,三副对联也就只想出了一个横批——忠义智勇。”群臣的疑惑中,王战又笑着说出了横批。
“哈哈哈哈......”
台下本来严肃静听的战士们都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笑声渐渐开始变小,在渐渐消失的笑声中,有人念叨起皇帝的对联,“文安武定真君子,保国护民大丈夫......”,“继往开来国家栋梁,强爷胜祖民族英雄”......,“忠义智勇......”
......
随着念诵的人越来越多,大校场中逐渐汇聚起了汹涌的声浪。
越来越多的战士开始面向皇帝肃立,右拳放在了胸前,行起了军礼。
终于,所有的战士面向皇帝肃立,台上武臣尽起,肃立,行礼,呼声排山倒海:
“文安武定真君子,保国护民大丈夫”,“继往开来国家栋梁,强爷胜祖民族英雄”,“忠义智勇”......
声浪滚滚,越过学院高墙,传遍千家万户。
忠义智勇满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