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坤宁宫内灯火通明。

    在宣武门华夏陆军学院杀猪宰羊、大宴出征将士之后，王战回到了宫中，直接到的坤宁宫。

    “陛下此番德胜门前大获全胜，不但救回了被掳掠的百姓，出征塞外还俘敌三万，又得牛羊十万，这可是百年未有之胜绩，陛下军威直追二祖，臣妾为祖宗贺、为大曌贺、为陛下贺，陛下请满饮此杯。”暖阁内，身着大红鞠衣，未戴凤冠也未戴任何头饰的皇后张嫣双手捧杯，带领诸妃向王战敬酒。

    张嫣料到今晚皇帝必定会来，所以早已让人备好了酒菜，且派出人候望于宫门。派出的人一旦远远的看到皇帝的队伍仪仗，立刻直接飞跑回报尚膳监，尚膳监便将已经切好的食材下锅。王战此时洗漱完毕，御膳正好热气腾腾地端上坤宁宫的餐桌。

    “陛下请满饮此杯......”

    张嫣言毕，着青色鞠衣的诸妃紧随皇后齐齐举杯，坤宁宫内一时莺声燕语，丽色动人。

    今天未穿大衫、只是身着圆领大红鞠衣的张嫣，在腰间系了一条青革玉带，玉带下衬一条青边红罗大带，左右腰侧垂下白玉祥云玎珰挂饰。

    大红鞠衣只在胸背绣了云纹环绕的二龙环飞相望的喜相逢图式，金色圆领上绣了祥云纹样，除此之外只有如火的红色。腰间的青革玉带镶嵌着七块桃心形的羊脂白玉，这是配常服的玉带，更正式的时候所着的玉带则是九块桃心，青色则来自包裹在皮革外面的织金龙纹青色绮罗。腰带下的青边红罗大带系成结，带尾垂于身前。白玉祥云玎珰挂饰以金钩挂于大带，金钩下方是一个云朵形黄金如意云盖，云朵内钑金云龙纹的四周饰以红罗，看上去就是一朵镀了金边的红云，云中金龙翱翔。云盖底边平直，垂下五条红丝绳，穿过下方九寸位置如同四瓣莲花的黄金如意云板，再下九寸穿过四朵金花与中间的一个金钟，再下三寸是终端的五朵白玉祥云。

    她头上也只是梳了一个双丫髻，凤冠、金簪之类一概没戴。

    她这套装束打扮，在不失庄重的前提下，比平日简洁许多也放松许多。乌黑的秀发，简单的丫髻，桃花明月一般的面容，衬以两个圆润耳垂上的一副明月珰，母仪天下的大曌皇后此时清爽利落、雅致明丽。

    其他的妃嫔也都梳着与皇后同样的丫髻，穿着或青或绿的鞠衣，领子同样是金领，但是胸背云纹环绕的是鸾凤相望的喜相逢图式，不是龙纹。玉带上最多也只有五块桃心白玉；白玉祥云玎珰的花色形状也与皇后有所不同，其中如意云盖和如意云板的材质也由金镶红罗变为纯粹的白玉，只在玉上做描金云凤纹饰。

    皇后张嫣与诸妃如此服饰，已可称是极其简易，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群逍遥士子，而且是连头巾都没戴的士子，只不过每一个士子都貌比潘安且梳的是丫髻罢了。

    之所以有如此轻松的打扮与氛围也是因为王战。

    自从王战改良了自己和军卒的某些服饰细节之后，对后宫家人的服饰细节也做了一些改良，并且随之带来了简单宽松的氛围。

    其中最宽松的就是放脚。

    张嫣出身贫寒，从小就操持家务、照顾弟妹，倒是没有裹脚。任氏在魏忠贤得势之前也是贫寒之家，需要劳作，也没有裹脚。但是慧妃等几人虽是小户，却不在贫寒之列，家中便给裹脚了，因不是大户人家，终究有些日常劳作，所以没有裹得特别狠，但也是“五寸铁莲”——自从李后主兴起了对裹脚的欣赏之后，老百姓凡是想嫁个富裕些人家的便要裹脚，是以民间除了必须人人劳作的人家，中上之家皆是裹脚成风。裹得最狠也最为人欣赏的便是“三寸金莲”，其次便是“四寸银莲”。

    裹脚不仅要裹，而且晚上睡觉时也要穿上束缚脚的鞋子，防止脚自然长开，可谓是一生一世都令人痛苦至极。

    王战在带动后宫诸女练习五禽戏和自己教她们的几个太极拳动作时，注意到有人裹脚，当时便让诸女放脚，并且让诸女告诉学堂的小女娃，谁也不许裹脚。并且说“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为了取悦男人就可以伤害父母给的身体？何其不孝？欣赏小脚的男人，以摧残他人身体来取悦自己，且以此引导民间风气，使此等自残之行大兴，实为不仁！”

    如今这话已经通过学堂的小女娃传遍京城，恐怕都已经传到了外地。

    而以张嫣为首的后宫诸女自然在这之中感受到了皇帝的爱护和尊重，尤其是裹脚的几人，再不用忍受双脚的酸痛，获得了从未曾想象过的轻松舒适，为女娃们上课的时候双脚也舒服了许多，对皇帝夫君的感激自然是无以形容。从中自然也发现了皇帝的宽厚和对家庭氛围的追求。

    这样一来，张嫣诸女当然也是从善如流，尤其是在晚膳相聚的时候，现在都是这种不失庄重美丽但也轻松自在、行动利落的打扮，毕竟这可是一天当中仅有的相聚时光。

    “好啊，朕已经半年未曾饮酒，今日陪将士们饮了几杯，就再陪皇后与爱妃们饮上几杯。皇后与诸位爱妃请。”看着美丽又轻松的家人，王战笑着举起金杯，一饮而尽，放下外朝的一切。

    “之前陛下曾对臣妾说，让那些书生大儒、乡绅豪商，还有陛下的亲戚们看一出好戏，陛下说的就是这场御驾亲征吧？”轻轻放下酒杯，张嫣笑吟吟地问道。

    围坐在餐桌旁的其余诸女也瞪大着眼睛看着皇帝。

    “皇后冰雪聪明，一猜即中。”王战看着身旁的皇后，不吝赞美。

    张嫣与王战并肩而坐在餐桌的一端，按方位算是北侧。餐桌是前段时间打制的大圆桌，每次吃饭其余诸妃子也都围坐在桌旁，一家人其乐融融。

    餐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春秋时期矮几形状的大餐盘，餐盘上分别摆放着四色菜肴，一家人吃饭的形式就是围坐一桌的分餐制。

    大曌此时已经盛行合餐，王战这种分餐吃饭方式和矮几形状的大餐盘传出去之后，反倒引来了一些老学究的赞赏，直言“圣上虽未跪坐，却也近于周礼”，由此在士林、民间再次引起了一波皇帝重视道统的议论。

    其实王战倒也不是刻意追求复古，而是十几个人围坐一张桌子吃饭，在讲究礼仪的情况下，有些菜是吃不到嘴的，不如现在这样，既保留了一家人围坐、其乐融融的氛围，各人又可以随时让身后的宫娥按自己的口味添布菜肴。

    至于菜止四色，王战倒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众后妃也是如此。一者，如果想换口味，至少一月之内，每天的菜肴都可以是不重样的；二者，王战在军中训练出来的厨子，对于王战交待的一些菜肴用心钻研，现在内宫的饮食口味大佳，远胜从前，后宫诸女都是赞不绝口，具体的表现就是每个人都比以前更丰润了一点。

    此时坐在皇帝身旁，听到皇帝的夸赞，张嫣笑靥如花，“有此一场大胜，陛下的大计总可以省心些了。”

    “省心些是一定的，但一样米养百样人，总有些人利令智昏、不见棺材不落泪。”直截了当，语音清脆，却是成妃李氏。

    “爱妃倒是看得清楚，不过今晚咱们不聊那些扫兴的事，皇后和爱妃们每日教学辛苦，都多吃一点。等下朕再给你们现烤一些。”一边对李氏说着，王战一边招手让小太监将刚送进来的脆皮猪肘放到面前，亲自动手切成小块，用刀尖给张嫣扎过去一块，放到张嫣的盘子里，其余的让身后的宫娥端过去分给诸女。

    听到皇帝夫君说要亲自动手为自己等人现烤，诸女心情雀跃——陛下越发的亲厚了。

    这脆皮猪肘外酥里嫩，猪肘子内部事先烀的软烂无比，然后将外皮烤的金黄起泡，吃起来口感糯脆交织、鲜香浓郁。这道菜的来源则是王战将彼世街边烤猪手和德国传统美食烤猪肘的做法口述给了尚膳监。尚膳监的大厨们一点即透，坤宁宫已经吃过好几次，但因一直忙于政务和练兵，皇帝现烤却还没有过，诸女想都没想到过皇帝动手给自己烤肉吃。

    皇帝夫婿给切肉布菜，张嫣自是幸福非常，香酥入口，眉眼弯弯。其余诸妃则满是羡慕：自从有了这张大圆桌之后，皇帝的变化越发明显，类似的炙烤菜肴，总是切开之后先给皇后，然后分给大家，最后自己才吃，而且落座之前总是给皇后挪动座椅到合适的位置。

    诸妃羡慕中也许都有着嫉妒，但也只是小小的嫉妒，谁也都明白，皇帝不可能给每一个妃子挪动座椅、往盘中送菜。

    她们心中更多的还是温暖的幸福感，只因她们都能感觉到皇帝对家人的那种善意、那种希望自己这些人都能愉悦开怀的善意——包括让自己这些人出宫教学、走出这一方高墙天地的举措；包括对各宫地火龙的改造，火墙的加设；也包括在入冬时将头顶承尘四周封严以保住热气的细微之处。不仅是皇后，自己等人无一人被落下——皇帝夫婿说了，碳气最伤人，有了这些大处小处的改造，以后再也不用炭盆和暖手炉，屋中再不会有一丝碳气了，再不会在暖阁中莫名的头疼了。

    当然，她们的幸福感中还有只有贴身宫女知道、羞于宣之于口的对内衣的改良。

    诸般种种，无一处不令她们感受到皇帝夫婿的用心爱护。

    久而久之，她们的这种幸福感连宫女太监都能感觉到，这些人原本每日里谨小慎微的心情似乎都被阳光照进去了，这种感觉......舒服。

    除了变得阳光的心情，这些宫女太监们还有着另两样实实在在的幸福：一日三餐都能吃上热饭和铁炉子。

    皇帝以坤宁宫为开端改造地火龙、加设火墙之后，地火龙的烧火室扩大了，火灶旁边扩出一个炉台，皇帝明令，宫女内官们的三餐饭菜都要在上面热着，不能吃冷饭，各宫皆如此。皇帝还指点工匠们铸造出了非常简单实用的铸铁炉子和铁皮烟道，对屋顶稍加改造、令铁皮烟道将炉子和屋顶烟囱连上之后，石炭烟气全都排出屋外，再不会熏得脑袋疼。而炉子和热得烫手的烟道则让住在最偏僻直房的底层太监也再不会在夜里冻醒，也不用担心不知哪天就被碳气熏过去、再也醒不过来。这些都是这些宫女太监们亘古都未得到过的待遇，人的待遇。

    此时看着高兴的皇帝，看着皇帝给皇后和贵妃们切肉、布菜，这些宫女太监们打心眼里高兴，心里都祈祷盼望着：皇上永远打胜仗，承天门的阅兵年年有。

    有些太监更是在心里琢磨着：连方正化他们都成了战士，光宗耀祖，咱是不是也能行？

    ......

    皇宫，西苑，陆军学院，每一趟太监宫女的直房、每一间宿舍、每一顶帐篷，顶棚下都是明亮的目光，没有人睡得着。

    有人围坐在一起聊着胜利，聊着皇帝所说的汉唐故土，聊着苏武城、卫霍城，畅想着未来的军功，畅想着如同岳爷爷一样被雕成巨像；有人躺在床上，眼睛望着上方，心思弥散到无穷的天地中。

    什么才是士？

    火热的心潮如鼎中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