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二百五十六章 怀远 5 直击战争策源地,消灭战争源头

    “几位爱卿说得都很有道理,朕心甚慰。”

    听到手下三大武臣的话,王战露出了笑容。

    他确实甚为欣慰——本来是打算自己说服群臣的,一直以来也已经习惯这样了,没想到,半年下来,不断的学习天文地理、了解世界形势,不断的想定各种作战情况、制定出对应的作战方案,不停地探讨、论辩,手下这些武臣居然出徒了,思想上居然成长到了这种程度,不用自己再赤膊上阵了,怎不令人欣慰?

    “诸位爱卿想一想,华夏先祖披荆斩棘,为后辈留下了这片土地,岂是让我们‘仔卖爷田心不疼’的?我们可以拱手让人吗?现在长城边已是寇掠频繁,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我们要不要继续向南退?把长城也让出去,把太原都让出去,像汉朝末期一样,太原之地,胡人遍地?今日怕河湟、怕漠南漠北苦寒,把草原留给鞑虏,来日草原部落在这苦寒之中壮大了,铁蹄南下,他们的战马与刀子你们怕不怕?还往哪里退?退到临安去吗”说到后来,王战还是边说边看着郭允厚。

    “这......当然不可以。”郭允厚额头见汗地说道。由不得他不见汗,谁都知道退到临安是什么意思,当年灭了南宋、占了临安的就是国朝之初被洪武太祖骑驱逐的鞑塔尔人。皇帝这是将苟且偷安的后果指了出来,那就是南宋。

    “我们不愿意拱手让人,可人家偏要来抢,又当如何?我们就坐视那片山林草原中的部落不停的繁衍,不停的产生新的部落,不停的互相争杀、互相吞并,然后壮大,壮大之后又成为寇略大曌百姓的强盗,等着这些强盗壮大了再来抢掠甚至夺取华夏大地吗?等着他们像灭大宋一样灭我大曌?等着他们再把华夏苗裔、汉家子孙当做四等贱民奴役?”王战凝视着郭允厚。

    “当然不可如此。”郭允厚无论如何也还是做不到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无法强辩,只能承认。

    “既然不可以,我们就要直击寇掠的策源地,行治本之策,永久消除强盗产生的根源。”

    “朕以前在万岁山军校说过,对敌人的仁义,就是对自己人的残忍。我华夏百姓凭什么就应该把草原留给敌人,凭什么等着他们壮大,凭什么就应该忍受他们一次次的入侵,生灵涂炭?”

    “大秦打跑了匈奴,没有用心经营草原,到了汉朝匈奴又回来了,于是便又有了白登之围。汉武帝励精图治、整军经武,彻底打垮了匈奴,匈奴一部分投降内附,融入汉家,大部分西迁,往极西之地跑了,可汉家还是没有用心经营草原,然后便又来了鲜卑、柔然、契丹、女真、突厥、鞑塔尔这些数不清的部落,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互相争杀、吞并,利用草原一点点的壮大,骑马射箭,来去如风,一旦吞并壮大成大部落,便又开始一次次的南侵,屠戮我汉家百姓,抢占我汉家江山,故事一次次的重复。”

    王战看着郭允厚,语声低沉,拳头轻轻地捶在御案上,几摞奏疏被拳峰碰得散乱。

    下面一众万岁山出来的武将都知道皇帝说的这些,此时再听闻,却已经是在德胜门大胜之后,是出塞犁庭扫穴之后,心潮俱是澎湃不已。

    “敌人从哪里出发,我们就打向哪里,直击战争策源地,消灭战争源头。朕练兵强军,扫平山林草原,使山林草原皆受华夏教化,皆成华夏之民,彻底消除南侵寇掠的根源。从此无论中原农耕、草原牧马还是山林渔猎之民,同为华夏,同心协力,和睦一家,永无争杀,朕以为,这才是真正的长久的仁义。郭爱卿......以为如何?”说道最后,王战缓缓地问道。

    “圣上,华夏之、中国之,终究要出塞,要大军征战,然后要经营,要中原输送巨量给养。远离中原,靡费甚巨而收获甚小。览诸史册,汉家强盛之时东西南北纵横万二千里,瀚海大碛俱为王土,然终究因不堪重负而弃之,强如强汉如此,强如大唐亦如此。且天下四夷各有风俗,若非要‘华夏之、中国之’,臣以为......一者负担沉重,难以长久,二者......似乎有些霸道,天高地远,圣上如何能变夷为夏?夷狄不愿又当如何?”郭允厚再次说出了一番令王战诧异的言语。

    “微臣附议。”蔡毅中附议。博士邓光舒、王裕心等人亦随之附议。他们极其警惕、极其反对皇帝言语中显露出的“野心”。在他们看来,那野心就是穷兵黩武的苗头,就是百姓即将困苦的先兆。

    “哈!”王战险些被气乐了。

    王战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郭允厚、蔡毅中等人会是这样。

    孙承宗以及诸将人等也是侧目而视。他们这些人已经习惯于与皇帝对面探讨,畅所欲言,现在当然也不是不让郭允厚说话,实在是觉得郭允厚有些本末倒置、倒果为因。皇帝将道理说得已经那般清楚,他却还要这样说,似乎有强词夺理、为了反对而反对之嫌。

    魏忠贤余光瞄了国子监祭酒蔡毅中等人一眼,暗恨中藏着幸灾乐祸,只盼着他们把皇帝惹恼才好。心底已经暗暗打算,回头自己再找机会加上一把火。

    “霸道?我们不霸道,我们是王道。”王战的声音明显提高,“远人与我何干?不必修文德以来之。我华夏绝不强迫谁一定华夏之、中国之,朕也不指望谁来投奔依附华夏,朕不稀罕万国来朝的虚名,朕只想华夏的百姓永享富足安乐;朕更不想一厢情愿的非要说服远人、感化远人。你放你的马,我耕我的田,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但若不肯相安无事,非要不请自来的来华夏烧杀抢掠,那就是贼寇,我当以直报怨。朕身为华夏的领头人,必须要保证华夏不再被侵凌杀戮,不再有五胡乱华那样的惨痛之事发生。所以,如果有人不停的侵凌华夏,那我华夏当然也有权以直报怨、针锋相对的打回去,我华夏当然有权彻底消除遭受侵凌的根源。而这彻底消除华夏遭受侵凌的办法,便是占据敌人的来源之地,收缴他们的刀剑,教化之,不服教化的,那当然只有诛灭。朕总不能领着华夏百姓伸着脖子等着他们壮大、等他们壮大了再来砍掉朕和老百姓的脑袋,天下没有这个道理!”王战的语声愈发铿锵,话语中隐隐如有金戈铁马。

    “朕也没有办法,朕没办法让别人跟朕一样信奉华夏圣贤的道统教化。仁义不能入心,那便只有强军与峻法,峻法不能遵守,那便只有杀敌保民。”

    “圣上,怀柔羁縻,相安无事岂非更好?以我大曌今日之国势,以圣上已有之强军,以长城九边之险,当再无北虏东奴南侵之举,怀柔羁縻定可成功。须知汉家从未能令塞外长治久安,最多不过百余年,侵叛复起。”郭允厚坚持着说道。

    “相安无事当然好。可是他们让我们相安无事了吗?从有史册记载开始,鬼方、猃狁、匈奴、柔然、鲜卑、契丹、女真、突厥、鞑塔尔,几千年来,他们哪个在壮大之后不侵凌我华夏的?人不伤我,我不伤人,人若伤我,我必伤人。若是人伤害了我,我却没有反应,那只会让伤害我之敌寇愈发猖狂。就像前面说的,作恶却不受重惩,只会让作恶之人愈发猖狂、继续作恶。”

    “至于怀柔羁縻,就以抚赏来说,成祖之时,抚赏不过数百、至多千两之数,嘉靖爷前期之时,亦不过五千、一万,庚戌之变后便增至三万多两,如今呢?几十万两,是成祖之时千倍不止。王化贞更是想给出百万。怀柔羁縻,长久看下来,真的有用吗?”

    “再以鞑塔尔诸部来说。太祖成祖之时,我华夏军威鼎盛,鞑塔尔诸部俱在漠北龟缩,漠南已无鞑塔尔敢于牧马,河湟与河套俱在我手,只有兀良哈人的朵颜、福余、泰宁三卫为我藩篱,对其抚赏不过几百上千两。至仁、宣二祖,弃交趾,内迁奴儿干都司,停止下西洋,南迁九边防线,结果如何?大曌今天安宁了吗?自宣德年间开始,漠北鞑塔尔诸部猖狂南下,现在,兀良哈人已经被鞑塔尔诸部吞并,鞑塔尔侵占漠南、河套,他们得了这两处水草丰美之地,人口繁衍、马匹剧增、骑兵壮大,至嘉靖爷中期便有了庚戌之变。至嘉靖爷末期漠南诸部便彻底成型,牢牢地扎根在了漠南,彻底占据了河套河湟这等良马产地,我大曌就是在怀柔羁縻中坐视敌人壮大、南侵。如今抚赏涨到了几十万两,漠南鞑塔尔诸部照样频频寇边,永不知足。这是为什么?便是因为自成祖之后,我朝一再的怀柔,一味施恩却没了军威,坐视其壮大,结果他们壮大了之后,对我朝无丝毫畏惧,当然也就没有对我朝更友善,反而是胃口大增,动辄威胁入寇,狮子大开口。你自己不也说吗,侵叛复起。”

    “当年方逢时作《烧荒行》,说‘汉家御虏无奇策,岁岁烧荒出塞北’,朕现在想想,脸上还是发烧啊。塞北?秦时明月汉时关,塞在哪里?汉长城比秦长城北推数百里,漠南再无匈奴王庭,阴山已在长城南,受降城威震大漠南北,此汉塞诸位爱卿无人记得了吗?蒙恬击匈奴,秦长城亦将河套握在手中,便是成祖之时,河套与河湟也在手中。现在呢?河湟还在手几分?河套已经沦为敌人的马场。东胜城与归化城又在谁的手中?大汉受降城更是无人记得了吧?知耻近乎勇,只记得南面一退再退的边塞,那我大曌现在与偏安成性的南宋又有何区别?岂非不知羞耻、偏安等死?那我大曌的大臣,岂非与南宋的大臣一样,只顾自己偏安富贵,不顾国家百姓安危,不愿北伐,不愿为前线大军掏一文钱,坐视一个又一个敌人壮大,最终是愚蠢的自取灭亡。什么荣华富贵,连命都成了人家的。”

    王战目光炯炯地看着几位臣子,长江大河一般的论述轰击着他们,将他们所有的遮羞布都扯了下来。

    殿上众武将自然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这些都是在万岁山讲过的课,此时听到,他们心中有羞惭,更多的却是责任与热血,是对未来的希望与信心,是求战收复汉唐故土的热切。

    郭允厚、蔡毅中等人却是脸上热辣辣,眉眼低垂,表情十分不自在。皇帝连番言语之下,他们现在只觉身上的袍子都有些紧的难受,直欲扭上几下才舒服。皇帝的目光落在身上更是有了重量,令他们的腰杆也没有方才那么直了。

    “每每想到这些,朕都感到羞惭,羞惭之下,朕也作了一首打油诗,算是自警,也算是应和本朝方逢时的《烧荒行》,诸公且品评品评。”王战没理会几个臣子,继续自嘲着往下说:

    “东胡受封奴儿干,北虏已至大同边,成祖漠南无鞑虏,今日长城已不安。”

    皇极殿中,回荡着打油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