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回归 2 押入镇抚司
“户部尚书这种肥缺也该换换了。”
群臣自然不知道皇帝的心理活动,也不知道对郭允厚这一问只是个开始,是以有不少眼红户部这种肥缺部门的人开始幸灾乐祸的在心里嘀咕。
在王战更定体制、建立皇曌银庄、取消兵、工等各部的财权之后,各部官员对户部的眼红已经是与日俱增。
挂尚书衔的户部右侍郎苏茂相和其他户部之人则在朝班中凝眉不语。钱粮军饷,这当然不是他们某一个人能以一己之力解决的问题,但是他们也很清楚,他们作为朝廷大员,确实没有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连想都没想过,因为他们本就是不纳税特权者中的一员。但是这只能做不能说,总不能说大家都如此、一直都如此,这话如果摆到台面上,那就是枉法,负责此项政务的人就是渎职、就是尸位素餐。
最令他们忐忑的是皇帝居然取消了长假,而且在取消长假后第一天上朝就提起田赋之事。
“陛下,此事宜徐徐图之,今年秋粮加上之前的夏税,各地已经收上来近三千万石,已经比去年多了两成半,秋粮无过二月,二月之前,想必还会再收上来一些,圣上......”郭允厚在讷讷半晌之后,终究还是要说话,总不能皇帝问了却没有回答,那不但无能,更是君前无礼。
“多了两成半?呵呵......”王战语气有些夸张的笑道,“那少的四千万石呢?朕说过多少次了,这还是按年赋一斗算。实际上,我大曌的良田至少有一半在士绅大户手中,这些良田年赋四斗,又该是多少?朕帮你算过了,大曌一年的田赋应该是一万万七千五百万石,这个数字仍然是只少不多。比去年多了两成半,六百万石,好大的政绩!”
“好大的政绩!”令众户部官员十分不舒服。
皇帝的讥讽谁都听得出来,讥讽之中的寒意更是令人心惊。
“圣上,县令如今多在民政学院学习,地方田赋收取难免受到影响。”面对说话越来越冷的皇帝,后悔至极的郭允厚搜肠刮肚的找到一根救命稻草。
“县令虽然来京,目前县丞、主簿、典史却还在留守地方,田赋完全可以正常收取,何况主簿本来也比县令更熟悉户籍田亩之事。还有,你说已经多了两成半,那朕来问你,这两成半是出在京师附近的晋、冀、鲁还是出在更丰饶的江南?难道晋冀鲁的县令都没有进京?”王战语气中充满了厌弃。
“......”郭允厚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哪个地方?谁没缴纳?没有田亩鱼鳞册还是没有户口黄册?朕要偷逃田赋之人的具体名字、具体偷逃田赋数量,户部必须拿出来,拿不出来,就是尸位素餐。”王战的目光压在郭允厚身上,沉沉的声音直灌入郭允厚心底。
“......圣上,此非一年之积弊,臣也没有速成之法,还望圣上多给臣一些时日......”憋了半晌,已是冷汗涔涔的郭允厚勉强憋出了这么一句。
“非一年之弊?多一些时日?北方天候越来越旱,南方也会随时发大水,不趁着现在还有可为,将该收的田赋都收上来,如何能有应急赈济之粮?如何能集中全大曌的力量为老百姓兴修水利,如何保证老百姓的收成?没有收成,老百姓就只能活活饿死。你读过的书里不是说‘如保赤子’吗?平日里口口声声为生民立命,穷民小户的税赋一文不落,却不肯将大户的钱粮收缴上来,令朝廷无钱兴修水利,官库无应急赈济之粮,这就是如保赤子?你没有办法?朕命令恢复考成法多久了?依据考成法,你参奏弹劾了谁?吏部又惩治了谁?你可知已经是时不我待?”
王战没容郭允厚说完,打断了他的老生常谈,再度扬起的声音如雷霆霹雳,令许多人心惊神摇。
说着郭允厚的时候他又冷冷扫了周应秋一眼,这一眼立时让身为吏部尚书的周应秋后背湿透:吏部统管百官考核,最该运用考成法的就是他。
“冯嘉会,王之臣,这几年户部拨了多少军饷?你们兵部又实得多少军饷?军中将士又实得多少军饷?”王战把目光转向了曾经的兵部尚书王之臣、冯嘉会。
听到皇帝说“如保赤子”,不止郭允厚,许多人都感到脸上发烧。冯嘉会也没料到皇帝忽然把话题从田赋转向了军饷,而关于军饷的问题又是如此尖锐,立时便有些张口结舌,脑海中转了几个念头才说道:“回陛下,臣一时记不得具体数额,尚需散朝后查询才能回秉陛下。”
王之臣也是一样的说辞。
“朕不问具体数额,只问你们兵部所得数额与朕批复数额是否一致,将士所得数额与兵部所得数额又是否一致?这,你们也不知道吗?”王战目光逼视着冯嘉会与王之臣。
“呃......”顷刻之间,两位曾经的尚书俱是额头见汗。不止他们两个,王永光和阎鸣泰也是汗透重衣,他们隐隐感觉到莫名的不安。
“王永光,阎鸣泰,你们说呢?”没等王永光和阎鸣泰细细思量不安的源头,王战便转向了这两位同样担任过兵部尚书或挂过兵部尚书衔的督臣。
“微臣......”
二人嗫嚅半晌,仍然只有最初这两个字。
这让他们实在无法回答,因为从他们做一个芝麻小官那天起,这几个数额就是不一样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从没想过要知道,似乎是生来就如此一般,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没人能不吃饭喝水,也没人能改变大曌官场的这种规矩,谁要改变这种规矩,谁就如同不让上上下下的高官小吏吃饭喝水、让人饿死渴死,谁就是天下官吏的公敌,俗语称之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而这种不一样,历来是除了皇帝,所有人都知道,只有皇帝不知道。
如今皇帝这样问,显然是知道了,想想皇帝自“天启”之后的种种作为,他们怎能不冷汗涔涔。
除了孙承宗等武臣序列,其他大臣大部分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
刘宗周、黄道周、李邦华等人则是面有忧色,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感到似乎有些不对。
王战也没有催问,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郭允厚和四位曾经的兵部尚书、现在的兵部左侍郎。
......
“刘乔,将这几个贪赃枉法、败坏国事的赃官押入北镇抚司,立刻严刑拷打。”
半晌之后,王战再开言便是谁也想不到的毫无征兆的石破天惊。
“啊!?......圣上,臣哪有什么贪赃,臣何曾败坏国事?圣上,臣冤枉啊。”郭允厚大惊之后高声喊冤,王之臣、冯嘉会等四人自是紧随。殿上群臣也是大为惊异,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要将一个尚书和四个侍郎打入诏狱。
“你们不是赃官,你们没有败坏国事,那田赋和军饷哪里去了?”
“你们都是老好人,谁也不去得罪人,你们自己的家人子侄、亲朋好友都隐田瞒户、都无限度的免赋免役,却把穷苦老百姓压榨得愈发苦不堪言,令边关的将士饥寒交迫、军械破旧,你们谁是忠臣?尔俸尔禄、民膏民脂,老百姓就是你们的衣食父母,你们忠于你们的衣食父母了吗?你们凭什么拿老百姓的供养?”
“郭允厚,待朕手中的钱粮花光了,你是不是还要朕领着这些新军亲自去民间收田赋?就按照张居正厘清的田亩数量去收,从北到南,逐个省份去收?”
王战语中之意让群臣不寒而栗。
“朕明确告诉你们,不肯得罪贪官污吏、不肯得罪所谓的士林清流、不肯得罪所有偷逃田赋的人,那你们就要得罪朕、得罪天下百姓。即使你做到了洁身自好、规矩子侄,那也是尸位素餐。以前百官的所作所为只有百官知道,只有士林知道,老百姓无从得知,可现在,你我君臣对答都会登载在报纸上,天下皆知,再想特权凌法、贪赃枉法、尸位素餐,再想蒙蔽老百姓,做不到了。休想干了坏事还能在地方志上混个好名声、还能流芳千古。朕保证,谁那样做,谁眼前就会痛不欲生,死后也一定会遗臭万年。”
王战虽是对着郭允厚、王之臣、冯嘉会、阎鸣泰、王永光说话,但字字句句如同钢凿铁锤,凿在了殿上所有大臣的十足的养气功夫上,凿的众人心旌摇动。
“朕给了你们半年的机会,结果呢?有谁把积欠的田赋收上来了?有谁主动交出偷逃的田赋了?有谁交出贪墨的军饷了?朕说过,国朝实际能拿到手的俸禄太低了,所以,朕早就想好了,你们飘没十万军饷,只要能交回八万,朕就既往不咎了。你们就算只交回五万,那也是你们向朕认错了,认错,就证明你们想改、你们能改。可是你们一毛不拔!再退一步,你们从此与朕一起,站在老百姓这边,把那些大户的田赋都收上来,让老百姓看到希望、看到朝廷知错就改、看到朝廷不再是一味地盘剥他们,朕也会把你们当做可用之人,只要你们以后不再犯,朕也可留下你们,可是你们一样都没做到!拿朕当傻子,当朕是没有办法惩治你们的废物!”
王战越说越生气,越说声音越大,到最后简直就要发出打拳时候吼出的爆破音了。用词更是直白得令人恐惧——直白便是揭穿,直白到极点,自然便是不留余地的彻底的撕破脸。
群臣都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包括那些本来幸灾乐祸的:皇帝说的是“你们”。
“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去见棺材吧。你们不知道,朕在心里给了你们、给了天下士绅最后一次机会,便是此次的东金入关。朕无论如何都会清算贪腐的,但是,东金破长城入关,直逼京城,若是你们此时肯尽力去收取士绅之家的田赋,若是天下士绅还有一分体恤百姓、心念国家,主动缴纳一些,让朝廷有足够的钱粮用兵、练兵,朕也会从轻发落。结果呢?真是贪婪入骨啊!借东金入寇之机,士绅官商勾结,闭粜惜售,盐粮暴涨,令百姓饥号破家,还妄称是商贾担心赔本破产所以才关店,居然还敢散布谣言,说是因为朕的倒行逆施才导致风雨大作冲走食盐,想让朕内外交困、想逼着朕收回新政。你们心里哪还有一丝丝的家国天下?哪还有一点点把百姓放在心上?”
王战的语气越发森冷,似乎牙缝里都挤出了冰渣子,郭允厚等人的心情如坠深渊。
若说皇帝刚才说将他们押入诏狱的时候还是惊讶,那他们听到皇帝说“朕给了你们半年的机会”、“最后一次机会便是东金入关”之后,现在惊讶已是变成了惊恐,巨大的惊恐。
他们终于知道了皇帝在多大的程度上给了机会,随之也就有了多大程度的惊恐。心中泛起的寒气几乎将五人冻结,一时口不能言,几欲僵死。
“刘乔,将他们押入北镇抚司,给朕严加拷问。朕要知道,大曌的田赋哪里去了,拨下的军饷哪里去了,这些年为什么积欠了那么多的军饷。”
王战没有给臣子们留下猜测的时间,开始将这几天的决心落实到本就一直计划、只是之前还想留一线生机的行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