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二章 回归 3 唉......
“唉......”
孙承宗听到“朕给了你们半年的机会”的时候,心中便是忍不住的一声叹息: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待听到“最后一次机会便是东金入关”之后,他心中更是清楚,这些人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还好......”
转念间想到了自家,心头不由亦有些庆幸。自家的孩子都还不错,没有一个见利忘义的。长子回信,接到自己的信之后家中立刻改过,清理了所有的诡寄投献,并为所有被清理的佃户交齐了今年的年赋,帮他们重立了户籍田籍。包括侄子们也都是这么做的。
孙承宗心头戚戚的时候,李邦华、袁可立心底也是一声叹息。既叹于皇帝仁厚,也叹于群臣利令智昏,更叹于仁厚终究没能令利令智昏有所改变。
他们之前已经问过皇帝两次,是否宣布南、北都察院正式成立,皇帝都说再等等,让御史们在京城再多学习一段时日律法、数算以及农田水利等诸般格物科学,说是这样才能更好的履行职责。之前还有些其他猜测,现在他们却彻底看明白了,皇帝还是不想让严刑峻法落到臣子身上,还是在给臣子悔过自新的机会,所以迟迟不宣布南、北都察院正式成立。只是可惜呀,没有几个人能领会皇帝的仁厚、能珍惜这个机会。不但没珍惜,反而在外敌入侵的时候倒行逆施做出那些事情,形同卖国。
殿上其余大臣开始时自然也是惊愕万分,都不明白怎么君臣对答之间皇帝忽然就将大臣投入诏狱,而且还都是当过尚书的人,其中还有在地方上官声一向不错、甚至有能臣评价的郭允厚。
稍后听到皇帝后面的话便明白了过来,但明白归明白,还是有人毫不犹豫地出言反对,昨晚没有去西苑的曾经的左都御史房壮丽更是不落人后,抢步上前进谏:
“圣上,圣上几个月来励精图治,臣钦佩无已,只觉大曌中兴有望,怎么今日不经三法司会审便直接将当朝尚书严刑拷打?人人皆知诏狱之残酷,除非杨涟之类铁骨,否则一入诏狱必然是屈打成招。”
房壮丽白须抖动,脸上皱纹紧绷,神情极为激动。他太反对也太担心直接将人投入诏狱的做法了。
“臣附议。不经三法司会审便对大臣施以酷刑,且目前并无一丝一毫之证据,此举大违圣上几个月来提倡法治之意。”虽然李邦华、袁可立皆未开言,官品比二人低上一级的都御史秦士文却紧随房壮丽进谏,且以王战所倡导的法治来约束王战。
“臣附议。”
......
一时之间,殿上群臣纷纷附议房壮丽和秦士文的进谏。
对于他们来说,无论大臣有多么不堪,也不能忍受皇帝一句话就将人投入诏狱。就算进谏不一定能改变结果,但他们也还是一定要进谏、一定要反对皇帝此举。不仅是为了即将被投入诏狱的几人,更是为了将来的自己:他们都和房壮丽担心的差不多,都认为此例一开,朝廷将暗无天日,从此人人颈上如悬铡刀。今日坐视郭允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被投入诏狱而不是三法司,将来的自己也很可能会面临这样的下场。
刘乔动作之时,同为锦衣卫的许显纯则如同老僧入定,眼皮低垂,面色阴沉。谁也没有注意到,皇帝喊刘乔的时候他的脸飞速的抽搐了一下,就像突然被蜂蜇了一样。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刘乔,还等什么?将他们拖下去,你安排刑讯好手主持,分开审问,立刻严刑拷打。”王战面如寒霜,打断了群臣纷纷之语,严刑拷打四字说出时面目似乎都有些狰狞。
王战知道,陆续增收上来的六百万石还是起了不小作用的,至少陕西赈灾、修路开渠、新军练兵制械这几方面的钱粮就没那么紧张了,但是考虑到巨大的差额,考虑到江南那些人的嘴脸,考虑到这个国家的未来,王战不打算再等了。
事实上,前几天关于“怀柔羁縻”的一番对答,看似是君臣对答、论辩,实际上也是令王战将某些思考彻底捋顺,为自己一直以来的思考做了一个总结,令自己豁然开朗,宛如在磨刀石上彻底磨砺成了一把宝刀。
利刃发于硎,今日示群臣。
“臣遵旨。”刘乔接旨,殿上的锦衣卫大汉立刻扑上来按倒郭允厚、冯嘉会等五人。
“圣上,无论如何,这终究是圣上没有凭据的一面之词,连一个指控五位大人的官员都没有,连一封弹劾奏章都没有,圣上不能因猜测而直接将大臣投入诏狱,施以酷刑。如此作为,圣上一直倡导之法治何存?”都御史秦士文梗着脖子力争,脖子上的大筋、额头的血管都蹦了起来。。
“你以为朕拿不出军饷的证据?”王战看了看秦士文说道,“简单,朕便用这酷刑在你我君臣之间赌一赌,赌他们在酷刑之下会不会拿出远超他们俸禄的资财?若是他们挺住了,没有任何贪赃,那便一切既往皆不究,朕向天下下罪己诏;可若是他们没挺住,真的吐出了远超俸禄的资财,嘿......”
说到最后,一声冷笑,随即目光扫向群臣。群臣目光则多有闪躲。
王战不是不知道郭允厚在地方上官声良好,但他昨夜之所以能下定决心、敢动用诏狱冲着郭允厚他们开刀,不怕可能会查出个清官来打脸,就是因为他不相信:不相信仅凭几个贪官奸宦就能让彼世大明亡国。
读《明史》的时候他思考过许多次,最后的结论就是:仅凭史上有名的几个贪官和权阉魏忠贤是无法让大明亡掉的。万里疆土、亿万国民、百万大军,若只是奸佞传里的奸臣贪渎,若只是魏忠贤作祟,而其他的大臣都是清廉的,大明绝不至于此等地步!只能是无官不贪、只能是一个大的特权阶层的凌法特权让国朝流失了绝大多数的财政收入,再加上种种贪腐、种种肆无忌惮,令百姓切齿,才能让大明的绝大部分军队战斗力如此低下,才能将大明蛀蚀一空、令大明轰然倒下。
都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那其实是有责任感的人对自己的要求。王战以为,大明国衰亡之时,所有的文武百官、皇亲武勋以及士子乡绅,乃至于县乡胥吏等所有在社会生活中或多或少地都占据些特权地位的人,都是有直接责任的,都是脱不开干系的。
明末的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工部尚书这些二品大员可没几个在奸佞传里。若是这些二品大员都不是奸臣,大部分臣子都不是奸臣、都没享受特权、都不贪腐,大明却亡了,逻辑上根本说不通。
虽然这些人在地方志上名声都不错,但在王战看来,那只能说明他们造福了乡梓,在家乡父老面前他们还要点脸面,却不能说明他们造福了国家和万民,毕竟连徐大化这样的阉党巨贪在家乡县志上也名声很好。
王战知道郭允厚在洛阳任上、文安县任上做的都不错,文安县百姓一直念着他的好。但是在户部尚书任上,王战也坚信郭允厚没能免俗。王战坚信,如果他真的免俗了、真的没有任何飘没、截留、分润,没拿任何常例,那同僚对他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一定是对他视同仇寇。他也就不会一味的哭穷、一味的只会说无计可施,而是一定会借助皇帝的新政向旧弊端开战,尽力收取一亩一斗的田赋。可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情况,那,王战就愈发坚信自己的判断,敢于打这个赌了。
听到皇帝说打赌,目光闪躲的群臣无语腹诽:君臣赌一赌?简直是斯文扫地。再说了,诏狱的酷刑谁能受得住?杨涟没有被拷掠出脏银,那是杨涟真没贪,骨头也真硬,其他人有几个敢保证没贪的?尤其是吏部、户部、兵部这种肥缺。
“圣上,臣愿意交出分润所得之常例,从此辞去官职,归老田园。”就在群臣无语腹诽之时,郭允厚忽然开声认罚。
“臣也愿意、臣也愿意。”冯嘉会这从不与人强硬相争的家伙紧随郭允厚。
腹诽的群臣在皇帝以罪己诏为赌注震慑出的一片寂静中,在自己的腹诽还新鲜热辣的时候,遭到了郭允厚和冯嘉会给他们的当头一棒:眼见皇帝要用酷刑和罪己诏打赌,不听群臣任何劝阻,这两个人吓得崩溃了,承认拿了分润。
他们当然听到了群臣对于皇帝所为的反对,他们也不是胆子明显比别人小的人,但他们根本不敢指望。
他们都清楚的很,皇帝想赢这场豪赌,一定不会在没有罪证的情况下就让他们死——那样皇帝就彻底输了。但皇帝要赢,锦衣卫便必定会拼命的折磨他们,唯一的结果就是他们在诏狱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活着入地狱。
杨涟等人的惨烈结局并不遥远,北镇抚司诏狱的凶名令郭允厚和冯嘉会二人惊恐万分,眼见同僚反对无效,丝毫未能改变皇帝的心意,皇帝更是直言以严刑拷打和罪己诏来打赌,根本没有将自己交给三法司的意思,郭允厚立刻明白了自己的结局,而冯嘉会也迅速领会了郭允厚的意思,二人直接就吓得崩溃了,只不过,他们嘴里说出来的仍然是“分润常例”这比较文雅且习以为常的说辞。
“圣上,臣愿意交出常例,愿意交出家产,愿意辞官,只求圣上看在臣还有些微苦劳的份上,允臣归老田园。”郭允厚挣扎着面向皇帝磕头,冯嘉会也是连连哭喊。
王之臣、阎鸣泰、王永光三人目光则明显有些呆滞,短短数息间天地翻覆一般的变化令他们反应不及,脑海里如同一团浆糊,还伴着雷鸣电闪,外在的官容与风度自然荡然无存。
不止他们呆滞,听得郭允厚二人自承愿意交出分润常例,殿上群臣也是立时泄气,附和房壮丽、秦士文的声音虽未戛然而止,却也立刻少了许多,渐至嗫嚅无声。
他们也想明白了,郭允厚他们已经自承分润常例,至于这常例有多少,以往只有皇帝不知道,大家却心中有数,如今......看这几个月皇帝的样子,皇帝显然更有数。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