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章 道统 3 篡改道统,李代桃僵
“也罢,朕先不与你辩驳真假,朕先接着往下说。”
王战看着徐光启又惊愕又欲张口辩解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不想在此时浪费精力辩驳太多。他明白,在这种事情上,仅仅只是内部的辩驳,力度明显不够,徐光启未必会信,毕竟这涉及一个人内心的精神信仰。
皇帝要说话,臣子自然不能抢话,徐光启便没有做声。事实上,他很想辩解,但却根本不知说什么好,正好顺势先听皇帝说。
“天方那许多的部落小国,其中的依色瑞尔人——也就是前些年利玛窦所称的一赐乐业人,朕的读音更准确一些......算了,就称为一赐乐业吧——他们相信有一个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真神也赫瓦创造了天地万物,包括他们一赐乐业人,所以这也赫瓦也被他们称为造物神、造物主,他们一赐乐业人是被这独一造物真神拣选的唯一子民。这些一赐乐业人将他们这独一造物真神的事迹陆续编写了多年,据说终于在一千五百多年前,也就是我华夏东汉前期,他们编写的内容经他们的教士团集结起来,确定为他们神教唯一经典。这些依色瑞尔人被利玛窦称为一赐乐业人,他们的神教被利玛窦称为一赐乐业教,他们信奉的塔纳克经被利玛窦他们这些柱洲僧称为旧契约,也就是他们与他们信奉的独一造物真神也赫瓦的约定。但一赐乐业人坚持称西人口中的旧契约为塔纳克经。而之所以被西人称为旧契约,是因为这些大海对面柱洲的西人后来又有了一部新契约。”王战接着说道。
王战觉得利玛窦这个一赐乐业的音译比彼世异时空的以*色*列、犹*太更艺术,更符合现在这个皇朝时代:赐给他们在此生活的机会,让其安居乐业。
徐光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一赐乐业教和一赐乐业人他是知道的,他与当初的利玛窦还有现在的汤若望等人,来往一直密切,自然知道开封的事。但皇帝说的其他许多东西他又从未听过。
“这些西人柱洲僧记述说,一千多年前,弗朗机、英吉利等柱洲西人现在所信奉的救世主也苏斯在天方的迦南地诞生了,是未婚的童贞女玛瑞亚感受到了他们的独一真神也赫瓦而有孕生下的,也苏斯自称与他的父亲也赫瓦是一体的,他传下的教义后来从天方传到了柱洲,传遍了整个柱洲,这便是新契约,也可以称为柱洲西人信徒与他们认定的救世主也苏斯的新的约定。”王战扫了凝眉静听的徐光启一眼,继续往下说。
“童贞女生子?”听到这里,不止徐光启,群臣也纷纷皱起了眉头。
“鞑塔尔人把柱洲僧所信的教名称为也里可温,也里,就是鞑塔尔人根据也苏斯的名字音译过来的;可温,也是把西人‘被涂抹油膏的人’这个词汇的发音音译过来的,不过这些西人将这个词汇逐渐引申成了救世主。也里可温教,既信奉也赫瓦也信奉也苏斯,既信奉旧契约也信奉新契约,西人柱洲僧将新旧契约合一并奉为唯一经典。朕姑且将西人柱洲僧信奉的称之为新契约也里可温教。因为也苏斯说他是也赫瓦的儿子,和也赫瓦是一体的,所以西人信也苏斯,本质上还是因为也赫瓦,所以他们仍然是尊奉也赫瓦为独一真神,他们认为也苏斯只是神子,是也赫瓦派来替世人赎罪、拯救世人的。”
“这些西人企图将也苏斯诞生的那一年定为世界的救世主元年,朕称之为西历元年。”
“朕之所以强调是柱洲西人,是因为编写旧契约的依色瑞尔......一赐乐业人,到现在也并不信奉也苏斯,他们根本不承认也苏斯,不承认新契约,他们仍然只信奉也赫瓦,他们的信仰是唯一的,只可以信奉他们的独一造物真神也赫瓦以及赞颂也赫瓦的教义,也就是他们的唯一经典塔纳克,不可以信奉其他任何神灵及其学说。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按西人称呼为旧契约,而是坚持称为塔纳克。在他们的这部塔纳克或说旧契约教义中,他们的独一造物真神也赫瓦用六天创造了宇宙星辰、天地万物,包括这片天地中的人。”
“因为不承认也苏斯和新契约,而且还出卖了也苏斯,使也苏斯被当时统治他们的朝廷用大钉子钉死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只承认也赫瓦和旧契约塔纳克经的一赐乐业人从此受到了信奉也苏斯的柱洲西人的憎恨排斥,比如生活在弗朗机西班牙的一赐乐业人就被西班牙国王驱逐出了国境,除非他们改信新契约也里可温教。”
“只承认也赫瓦的一赐乐业人的教派,朕为了区分明确,姑且称之为旧契约也赫瓦一赐乐业教,以做区分。”
说到这里,王战暂时停了下来,给群臣一些消化时间。
“创造了天地万物?独一真神?世界的救世主元年?”刘宗周皱着眉、嘴里自语着这几个字。
不止刘宗周,其他的人也在皱着眉咀嚼这几个字,越咀嚼眉头越紧。
“朕说的这些你知道吗?”待臣子们琢磨了一会,王战问徐光启。
“回圣上,臣......不知道。不过微臣听利玛窦说,他们的上帝,与我们华夏古籍中的上帝是同一个,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上帝。”徐光启与王徵和孙元化互相看了看,彼此间看到的都是懵然无知,还有震惊:神子被钉死了?
“哦?那你没问问,他可否在翻译过来的经典中将他们的上帝的名字明确,看看是不是我华夏的名字?”王战笑着问道。
“这......不曾。”
“还是朕告诉你吧,他们信奉的神最初只用四个字符代表。”说着,王战拿过了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一赐乐业人极度敬畏他们这个独一真神、创造天地万物的造物主,因而不敢拼写他的名字,只敢称呼为吾主,只敢用四个字符代表。”
王战用毛笔写出了大写的JHWH四个字母,展示给徐光启和群臣,“也苏斯成年之后,此教逐渐传到柱洲西人那里,英吉利人将一赐乐业人的字符翻译成这四个英吉利字符,无法读出一个完整的读音,后来,他们又把这四个字符当中加了几个字符,重新拼写,念做也赫瓦、雅贺维、椰畏等读音,这就是流传至今的西人信奉的独一真神的名字,也苏斯的父亲。他们也不敢直呼其名,通常称其为“够的”,大约是天之主宰、造物神、造物主的意思。”
王战再写出了G、o、d三个字符,展示给徐光启。
“这些你知道吗?”王战再次发问。
“......微臣不知。”徐光启涩声回答。
“无论是一赐乐业人最初的字符,还是柱洲西人英吉利的这种字符,与我华夏语言文字完全不是一个体系,他们的每一个字符只能表音,不能表意,没有具体的意思,只有几个字符连在一起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字,才能表示意思;而我华夏每一个字最初都取自天地自然的形象,都有具体的意思。在此种泾渭分明的情况下,利玛窦来到我华夏之后,看到了华夏许多古籍中有关于上天的描述,在《诗经》、在《尚书》中有多次出现的天、上帝等称谓,利玛窦便把他们的独一造物神也赫瓦说成是华夏的天帝、昊天上帝,如此改头换面偷换华夏古籍之称呼,诸公想想,是为了什么?”
王战话音落下瞬间,偏殿便只闻呼吸之声。
少顷,黄道周神色严峻地出班启奏:“《诗经.大雅.大明》,‘唯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尚书.虞书.舜典》,‘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圣上,臣亦曾稍读兵书,此柱洲僧将我中国上古圣王所崇敬的昊天上帝以欺瞒蒙蔽之手段改头换面成他们的神灵,此正是李代桃僵之毒计。”
“嗯......李代桃僵......”
桌旁沉吟的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桌旁之人都知道,黄道周说他曾读过兵书确实不假,他十分崇敬历代名将,为此不但读兵书,还做了一部《广名将传》,书中不止记述,更有精辟点评。不读兵书显然是点评不出来的,至少黄道周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不解兵法的情况下大言点评的。
王战也微微点头,说道:“朕之猜测与爱卿相同,他们行此改头换面、李代桃僵之举,只为蒙蔽我华夏子民,一点一点的把他们的教义伪装成来自于我华夏古籍中的天、上天、昊天、上帝、天帝,将他们的神说成是我华夏古籍中的昊天上帝、将他们教中先辈说成是我华夏上古圣贤,将他们的旧契约或者说莎草纸说成是昊天上帝传下的最古老的典籍,如此,一点一点的李代桃僵,于不知不觉中以他们的虚无缥缈的神灵取代我华夏古圣先贤,以他们的旧契约经书凌驾于华夏道统经典,将华夏的经典比如《论语》、《道德经》都说成是他们旧契约的分支,将他们的旧契约说成是华夏道统的祖源。他们的目的,就是把华夏之天,变成他们的也里可温教天之主宰之天。若是有一天真让他们做成了,那时,华夏百姓捧读的就不再是四书五经,尊奉的就不再是孔圣周公、三代圣王,不是伏羲女娲,敬仰祭祀的也不再是披荆斩棘的自家先祖,而是万里之外的西人也里可温教教宗所颁布的经书和他们所宣称的独一真神也赫瓦。不知诸公以为如何?”
面对皇帝所言所问,徐光启、王徵、孙元化三人目瞪口呆。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字符和明显不是华夏读音的名字、称呼,他们既惊讶于皇帝知道,也惊讶于这中间的隐蔽替换,更恐惧于这种替换。
其余大臣的呼吸也明显瞬间变得粗重,他们虽都是宦海浮沉、养气功夫十足,却已经有些坐不住的样子,跃跃欲起。
......
“还能如何?改头换面、李代桃僵,难道还能有什么好意么?若是好意,何必行此阴暗之举,何不堂堂皇皇?在金陵之时,他们不就禁止我大曌子民祭祀自家祖先、祭拜孔圣、祭拜上天吗?”刘宗周血气上脸、须发戟张,猛然拍案而起,一双怒目棱棱生威。
“必是如此。”会议桌旁其余大臣纷纷称是。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徐光启三人。
徐光启三人十分尴尬,尴尬中更有震惊、凝重以及说不出的某些滋味,只能沉默不语,静待皇帝的后话。
若是往常,徐光启定会起身为刘宗周所说的金陵之事也就是“南京教案”一事进行辩护,但今日不同,皇帝说的这些都是他闻所未闻的,其中更有些越深思越恐惧的东西,而且皇帝显然还没说完。
王战看了看群臣,看了看徐光启,“朕就在想,他们企图将也赫瓦的儿子也苏斯的诞生日定为世界的救世主元年,也就是往前数一千多年定为这片天地的元年,以此为基准划分前后。那我华夏两千一百多年前的孔圣人算什么?孔圣人亦曾请益的老子算什么?我们的春秋、周礼算什么?我们的三代圣王算什么?我们四千多年前的人文初祖轩辕黄帝呢?在他们这西人救世主元年之前都不存在吗?在他们这元年之前,在他们的独一造物真神还没有记载之前,我华夏已经有国有君,有礼有乐,有策有典,有诗有书,我华夏的历法若是按他们的教义来确定世界元年,置华夏先祖于何地?连他们的造物神都不存于记载的时候,那时候的天地万物是谁造的?”
“圣上......”徐光启急于辩解,但他的声音出口的瞬间,令他自己和众人都大感惊讶:声音嘶哑不堪。
徐光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感到巨大的震惊。他并不知道皇帝说的这些,他自认为仍然是一个纯粹的儒家弟子,圣人门徒,他是觉得利玛窦的天学与儒家有极大的想通之处才用心学习并受洗,现在听到皇帝说的这些,本能的感觉难以置信,内心极度震撼,身上则口干舌燥。
王徵和孙元化同样如此,如同置身于干热的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