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优渥的位置，独树一帜的安全性，使得她成为我们内部独一档——”

    张文广有意停下漫天的夸奖。

    因为店老板亲自端着两杯红茶，和一份精致的奶油蛋糕走了过来了。

    他表情严肃，好像故意对在座的几人视而不见，将茶和蛋糕放下之后就一声不吭的走了。

    张文广轻轻抿了一口自己桌前的咖啡，等到老板走远了才继续开口。

    “桃园是我们认为的，最适合安置两位同僚的场所。基于两位同僚的特殊性，我们也就专门安排了与您的会面。”

    沈向春把蛋糕推到鹿光面前，“我不怀疑委员会这样安排的合理性——很感激您对桃园的高度评价。”

    “我们还是就事论事，还请允许我了解一下两位先生的具体情况，再做出判断。”

    “好的。您说的是。”

    张文广点点头，看向自己右手边的长发花美男。

    花美男看懂了张文广的暗示，脸上露出一个漂亮的笑。

    他带着那种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特有的谦逊和心甘情愿，向着沈向春微微躬身。

    “您好。沈先生。”

    沈向春对他感官很不错，于是也低头。

    “您好，请您简单的自己介绍一下吧。”

    “当然——我，”他在说我这个词的时候眉毛上扬，骄傲而自信，“我叫做李顺仁，来自柳京，曾经在镇北大将军幕府下任职。在幕府……后，我受调来到大城，担任特殊反应小组指导官。”

    他在说起镇北将军这个名词的时候，那种追忆的、带着忧郁而矜持的崇敬的态度，让沈向春很是受用。

    “啊！那么，柳京？难道您是来自高丽。”

    “没错，我是生于柳京的高丽人。”

    李顺仁看着自己眼前这个大男孩，不动声色的清了嗓子，面露得色。

    “嗯。而且，我是高丽支援镇北大将军的花郎队官——我在十四岁加入花郎徒，如今已经超过十七个春秋了。”

    高丽，即高丽共和国。

    是明联邦一级加盟国。

    高丽作为《半岛妥协案》的产物，在五十年被人为的从故纸堆里头挖出来。与同为《半岛妥协案》创造出来的百济王国，新罗共和国合称为半岛三国。

    高丽依照北纬三十八度线与另两国共分半岛——北纬三十八度线以南，靠西边的是被恶意扶持的百济王国，也称为李氏百济；靠东边的是相对中立的新罗共和国。基于各种原因，三国之间关系一直不怎么稳定。

    而花郎徒，这是一种古老的称谓。

    曾经是由古新罗王国青年贵族子弟组成的，在战争中充当敢死队，同时为王室担任礼仪和乐师的精锐武士组织。

    在花郎徒被高丽复兴之后，一直是作为高丽共和国首脑和政治评议会仪仗卫队使用的，是兼具极高的武力和艺术才干的特殊组织。

    “花郎！”

    沈向春很惊讶，看着李顺仁那称得上秀美的外表和谦逊的态度，又想起他那刀锋似的灵，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称得上花郎了！

    他站起来，和同样站起来的李顺仁紧紧的握手，眼睛亲切的看着他。

    他以为这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欢迎您，桃园欢迎您。”

    “谢谢。其实，我对您很感兴趣呢，我们可能会有不少的话题可以长谈。”

    “你是对的，我对花郎，对北方将军都很感兴趣……”

    “那我们可以——”李顺仁这时候注意到张文广在看着自己，“我们可以在之后好好的谈一谈，现在请您专注于另一位同僚。相信我在入住桃园之后，会经常来打搅您的。”

    “我很期待。”

    沈向春的确很期待。

    两人又一起坐下，鹿光看看沈向春，又向着李顺仁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沈向春脸上的笑意还没有完全的消退。

    在一边的那个外国人仿佛是感觉沈向春和李顺仁的交谈很顺利，于是对自己的处境有了些不一样的看法。

    他阴郁的眼神变得通亮了些，下意识的握一下他过于白的手，主动对沈向春开口介绍着。

    “先生。”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好似古老墓穴中吹出来的阴风。

    “我来自塞尔维亚，叫做内博伊沙·斯特法诺维奇。”

    他似乎对自己这个相对而言过于冗长的名字有些羞怯，声音低了低。

    “您可以叫我内博伊沙。”

    沈向春不喜欢他，迅速收敛了笑容，只是淡淡的应下。

    “您好内博伊沙先生。”

    内博伊沙看出沈向春的冷淡，那在眼神才出现没多久的通亮，就又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张文广本就一直用心关注着，他知道高丽人李顺仁政治清白，形象上佳是不会有任何的问题的。

    这个塞尔维亚人才是自己这次任务的难点。

    他急急忙忙的出声，“内博伊沙先生是维也纳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是一名出色的医生，现在作为我们特殊人才引进计划中的一员，担任城市法医一职。是相当出色且值得信赖的人。”

    “医生？”沈向春眼神有些轻蔑，“恕我直言，难道内博伊沙先生真的是医生——真的只是医生？”

    “内博伊沙先生，您该理解。我们东方修行者与生具来就相信着灵，对灵的感知是我们的第六感。而恰恰是灵，刚刚向我传达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所以，为了不产生误会，还请您告诉我您的职业。您在您的家乡的职业。”

    “我……”内博伊沙眼神躲闪，“我在维也纳做过医生，之后又在贝尔格莱德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教堂管理员。如今在这座城市担任法医官，兼职了一所高校的英语教师。”

    “教堂？您在管理什么？您看着可不像神职人员。”

    “我自然没有神职。我在教堂中管理……墓园。”

    沈向春听了，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

    他看向张文广，意味不言而喻。

    “所以，告诉我您真正的职业是什么。我说的是超凡职业。”

    内博伊沙抿着嘴，长久没有说话。

    还是张文广替他说道：

    “按照我们常规的说法，或许可以被称为——亡灵法师。但是，我想说的是，内博伊沙先生和我们所了解的那些，常规认识上的玩弄灵魂的法师是完全不一样的。他是善良的，可以被信任的。”

    张文广第一次露出了难堪的表情，说话有些磕磕绊绊的，好在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在意，他们全部打量着内博伊沙，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珍惜的博览物。

    就连早就知道内情的李顺仁也不例外。

    “委员会认为，内博伊沙先生有能力可以在本城安静的生活，而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沈向春垂下手，捏住鹿光的手。说。

    “西方的超凡者——我们都知道，他们追求着混乱。我们的前途是对感情的剥离，而他们呢，”沈向春发出一个复杂的，带着嘲讽和唾弃的音调，“他们向着混沌奔走，突破超凡就意味着失去理智。”

    “被自己的欲望推着走，成为……”

    沈向春没有说下去，但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理解他的意思。

    “而玩弄灵魂的法师——”

    沈向春盯着内博伊沙。

    “正是其中最为翘楚的那一批人。很抱歉，桃园可以接受光荣而传统的花郎作为客人，而不能接受一个潜在的暴乱分子。这是为桃园的所有客人，和我的家人的安全做出的必须的保障。”

    内博伊沙垂着头，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嘴角则是在沈向春高压的话语和凝重的气氛下露出了，畏怯而悲伤的表情。

    这表情通常会在那些犯错的狗身上出现。一只迅速而无力的摇着耷拉下来的尾巴的狗。

    于此看，他或许其实并没有很‘翘楚’，但是沈向春不想承担任何的风险，不想接受任何可能的麻烦。

    他坚持不愿意接受。

    李顺仁毫不在乎自己同僚的可悲处境，他只是喝着杯子里头的咖啡，一边不停的往咖啡里头加着糖。

    咖啡店提供的各种方糖，白糖，黄糖都难逃其手。

    咖啡杯眼看着就要变成糖罐了。

    鹿光发现了他的举动，一直好奇的看着他。就连小口吃蛋糕的动作也停在了半路。

    她大大的眼睛里就像是在说。‘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一直到沈向春发现，捏一捏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

    张文广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展开，只是他似乎没有想到沈向春会拒绝的这样的决绝。

    他轻轻咳嗽一声。

    “咳咳。”

    “我们理解您的想法，事实上，我们对于确认内博伊沙先生的品质也是进行了不少的努力。”

    “现在，我想向您带一句我们城市委员会常务委员，城市医疗委员会副委员长韩与同委员长的提议。韩委员长正是发掘到内博伊沙先生，带领内博伊沙先生加入委员会的人……”

    韩与同曾经参加过沈向春的忌日准备——帮助过他看病。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但是作为有威望的长辈，沈向春不能拒绝。

    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既然是韩医生的提议。那劳烦您讲一讲吧。”

    “韩委员长早就预料到眼下的状况，他也是考虑到内博伊沙先生的特殊性，才推荐他到桃园来的——他说，或许可以信赖无上的尊者的判断。”

    “而委员长也会绝对服从尊者的判断。”

    张文广瞥一眼李顺仁，对方也在看着他。

    “您看……”

    “我明白了。”

    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沈向春不满的轻轻叩着桌面，看向已经吃了一半蛋糕的鹿光。

    “光——”

    鹿光了然，点点头。

    她伸手从耳后什么也没有的地方轻轻一捏，一朵娇艳鲜嫩的桃花从她的手心绽开。

    奇异的花香覆盖了这整个咖啡店，将店内的其他所有味道按了下去。

    带着独尊的气势。

    沈向春接过花，做出递给内博伊沙的动作。

    “尊者的考验。您如果通过了就可以加入桃园。”

    沈向春没有说的是，他如果没有通过的话，有人就会把他的脑袋摘下来。

    他看向又开始向着咖啡里头加着糖的李顺仁。

    一定会很干净利落，好比艺术。

    内博伊沙抬眼看到那艳丽的花，脸上浮现出那种醉酒的人才会有的忧愁神情。

    眼睛、鼻子和嘴这一切似乎挤在一起，形成一个毫无生气的、枯燥无味的鬼脸。他的双手手脚采取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垂着。

    他终于动作迟缓的接过花。

    “我该怎么做。”把话放在手心，内博伊沙沙哑着问。

    一个冷淡的声音回复他。

    “等着。”

    一分钟过去了，一切静悄悄的。

    花一动不动，可是那个拿着花的人却是战栗个不停，没人知道他正在经历什么。

    所有人只是垂着眼睛等着。

    鹿光似乎终于有了胃口，她三两口吃掉剩下的蛋糕，心满意足的把头靠在的沈向春的肩膀上。

    “唔——”

    她突然睁开眼睛，发出声音吸引力所有人的注意力。

    “可以了。”

    她说。

    可以什么了？

    她没说，也没有人问。

    猛地，人们感受到那花香消失了。

    咖啡和面包那甜腻的气味重新占领了店铺。

    沈向春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三人，不是很愉快。

    “欢迎加入桃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