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伟现在也理解这一切，所以他要自己相信，应该把如今的每一天当做他的一生来享受；既然他和梅玲现在过着这样的生活，就应该把他一向该有的一切集中在他仅有的能享受到人生的短暂时刻中。

    这种想法有利于他安然沉浸在女人的温柔和热情中。但是他不相信梅玲爱着自己是一个正确的事情，也不相信自己的感受。梅玲如今还太年轻，她不理性，受到了不成熟的思想的摆布。

    如今她的处境不太好。是啊，不太好。

    他是一个比他大了二十岁的、结过婚，死过老婆的老男人，没有什么家产，事业平平淡淡，上有四位老人需要赡养。空有所谓的才华，借着不齿的优势，吸引到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你在向往办不到的事情，你在思想根本办不到的事情。所以你要是真的有你想的那样爱这个姑娘，那么你不如早早的离开她。可是如今你在干什么？你在安然的享受着，浪费着。

    孩子们说的很对，你不该装聋作哑的。要么你离开……要么你就多多的爱她，用同样热烈的爱情来弥补这关系中所缺少的东西。

    曾伟！你听得到吗？你听的到这话吗！

    往昔人们用一生奉献给爱情，而现在你再一次找到了爱情，却是想要知道，如果你能领受这爱情的话，这种运气从何而来。

    相爱、相敬、相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无论生病或是健康，至死才分开……你早就照着念过一遍了……如今，可能性很大。可是求你别再这样想了。

    别做对你，对她没有好处的事情。这话这就是这样说的。而且说的对极了。

    “太对了。”他对周围的人们说，“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恍惚了多久，也没有听到周围的人们在说些什么，不知道他们说了多少，又和自己有没有关系。

    “没什么。”梅玲看着老师失魂落魄的样子，对他说，“你千万不要多想，我不会麻烦你，也不会妨碍你的。接下来，要我们准备起来吧，我们闹着玩了好久了……”

    “好吧。我去检查道具。”

    “需要我陪你吗？”

    “没有什么。”他对她笑着，“你照顾一下几个年轻朋友吧。其实事情很简单，我会处理好的。”

    曾伟冲着几人说抱歉，脚步虚浮的离开了。

    沈向春看着男人落寞的背影，感觉他一步一踉跄的样子像是去赴死。

    “对不起，”他看向同样高兴不起来的梅玲，“如夏给你添麻烦了。”

    他严厉的看向自己的妹妹，要求她给梅玲道歉。

    “爱情！”如夏却是少见的在外人面前忤逆他的想法，她梗着脖子，看着沈向春，又不时的看一眼周围的其他人。

    “爱情既没有昨天，当然也没有明天，只有现在。又没有法律规定不能有这样的爱情，所以一切都没有什么好忧愁的，接受现有的东西不好吗？干你想干的事情，那样你就能享受漫长的一生，十分快乐的一生。如果快乐的话，那么还抱怨什么呢？”

    “真有意思。”沈向春盯着她，“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样的爱情？你哪里懂得爱情？看来我还是不了解你，你一向有很多这样的主意吗？”

    “不多。”如夏拉着自己同样面露惊讶的好友和眼波流转的鹿光的手，站到低着头的梅玲身边，“因为女人生来就明白爱情。”

    “你找不到门的位置，左闯右闯找不到地方，现在到可以找到感情的路。真有意思。”

    黄毛丫头胡说八道，把气氛弄得一团糟糕。沈向春能说是有些生气，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事情。

    鹿光柔和的眼神递了过来，她对着他摇了摇头。

    “行吧……你们待着，我去找一下指挥先生。”

    他说着也转身离开了，“说正经话，你不要以为自己的话很聪明，你什么也不了解。我们之后要好好谈一谈了。”

    看着高大的年轻男人走向此前曾伟走去的位置，几个女孩簇在一起，都默默的不说话。如夏抿着嘴，脸上不露血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的话，可是就是有一种想要一股脑的说出来的冲动。

    还是梅玲扯开冰冷落魄的脸，露出笑容来，说道。

    “你们可真棒！我就想不到这样的话，我想这样一次老师应该马上会正面回答我了！”

    她这样说着，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拉住面对面的如夏和周江月的手，认真的又说道。

    “我真的感谢你们愿意为我说话。如夏？是叫这个名字吧？不过你也不要生你哥哥的气，不管是大男人还是小男人，他们的想法和我们的是不一样的。他们生来就知道责任，这和我们生来就知道爱情是一样的……”

    曾伟在远处的桌子边站着，在沈向春找到他的时候，他身边站着打扮成佐罗的国民警卫队军官和那个像是罗马皇帝似的执政官；胖乎乎的，穿的和土地主似的瘟神也在一边靠着桌子。

    除了曾伟之外几个人都在聊天，曾伟则是紧紧的盯着桌面上的几样东西发呆。

    沈向春靠近看了几眼，那是一只短短的小矛，一顶破破烂烂的红帽子，和一面同样破破烂烂的小红旗。这些东西的材料很差，做工也很一般，破烂的样式像是三百年前的老古董，散发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霉变的味道。

    不像是道具，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有些过于逼真了。

    “指挥先生。”沈向春说。

    “你好？”曾伟眼神发直，但还是很得体的回答道。

    “我为我妹妹……”他指一指远处，“或许她刚刚口不择言冒犯了您，我为她向您道歉。希望您能明白，她并没有恶意。”

    “啊！”曾伟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不不，她说的很对，其实……没有必要道歉，没有一点必要。”

    曾伟手慢脚乱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他显然不不经常抽烟，烟盒已经在口袋中被挤烂了，从中拿出来的烟也是皱皱巴巴的不成样子。

    他有些拘谨的笑着，想给沈向春递烟。

    “我是不抽烟的。”沈向春摇头。

    “不抽烟好！哈哈哈，这个……”他一面说着，一面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急急忙忙的抽了一口就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唉。我也很久没有抽烟了，小玲她一直不愿意我抽烟……不要道歉。反倒是我该和你们道歉，请你们来看剧，到是看到笑话了。我道歉！”

    说着他竟然真的向沈向春鞠躬起来。

    沈向春只好拉住他，“您哪里的话。”

    这样干不行，沈向春想着，他有些后悔来找这个人了。看起来失意的老男人比想像的还要难弄……

    “这样，我们不说这些了。您这是什么？看起来很有趣的样子。”沈向春指着的刚刚曾伟一直盯着发呆的那些杂碎的小东西。

    现在仔细看到了，他还发现在那只小矛上系着三色的丝带，红旗上写着掉色严重，但是还能看出一些样子的三色字母。

    看着这些蓝白红的色彩搭配，还有这个眼熟的文字字母样式，沈向春又补充的说道。

    “这是法国大革命的时代的东西吧？看起来还是当时的留下来的真东西？”

    曾伟灰暗的眼神一亮，“没错。是大革命时期的东西。我的收藏品，今天想要拿来装点道具的，毕竟《戒严》也算的是带着革命色彩的剧目……”

    他也想要让昏沉沉的脑袋清明一些，于是主动向沈向春介绍起这些物件来，“你看的出这个旗帜上写着的是什么吗？”

    “啊？这个。”沈向春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书似的的法文，摇摇头，“我不会法语呢，看不懂，您能和我说一说吗？”

    “哈哈哈，我和你说。这写的是，【统一且不可分割的共和国，不实现自由、平等、博爱毋宁死！】。一句古老而充满了力量的口号……”

    “是啊。”沈向春干笑了两声，“充满了力量感。”

    “唔，你要是喜欢。”曾伟从一侧掏出一幅不小的，裱装的很好的画，放在沈向春眼前，“你还该看看这个。”

    这是一幅灰暗的素描，画着相当抽象的一群乱舞的人，人群围住一块磨刀石，正在狂乱的做着什么。

    超过三十个人物挤在磨刀石旁，磨刀石有两个握把，两个男人拼了命的在转动着握把，随着磨刀石的转动，他们昂起头，长长的头发向后飘散开。这两个人的面容最恐怖，最野蛮，可怕而且狰狞。他们脸上凶残的表情凝固着，满是血和泪，他们五官扭曲的在嚎叫，如野兽般兴奋。

    男人和女人们挤在一起，围了一圈又一圈，人群中一会流下血来，一会流下泪来，磨刀石发出阵阵火花，邪恶的气氛中充满了血腥和火焰。这伙人里头，根本见不到一个身上没有血迹的，见不到一个不是穿着破烂衣服、衣服上血汗淋淋的，他们你推我挤，都争着到磨刀石边上，举着、挥舞着各种凶器。

    他们要磨利手中的任何东西。短柄斧、刀子、刺刀、剑，一切可以找到的，可以抢到的武器在火光中发出染血的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