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见,飞仙与钢铁

第五十九章 天生的恶人

    这门内是什么?一个衣襟飘飘的娇美姑娘,还是八百刀斧手在以逸待劳的等着自己?在闻到了门内浑浊气味中带着的不同寻常的铁锈味的时候,沈向春已经有了自己的判决。

    他推门走了进去,可是源之雪不在。或许是还没有到。

    在的是另一个人。

    美国公使威斯特,那个花花公子似的金毛,此刻正肝脑涂地的靠在休息室的墙边。物理和写实意义上的肝脑涂地。血迹和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被抹在墙上,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画面,像是一枝从公使头顶盛开的鲜血之花。

    第一次在真正的直面死人,还是一个如此夸张的形式的死人,沈向春抿着嘴,瞳孔放大,但还是走到了休息室沙发边坐下了。

    可以想到的是,这不是调查团做的,排除有杀手潜入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展开,那么就只能是源氏做的。

    源氏为什么这么做?

    ‘不重要了,’沈向春不知道为什么长出一口气,‘这不就有理由了吗,送上门的理由。’

    受教育者中那些天生心肠好的人是这样的:他们始终拿孔雀羽毛把人装扮起来,始终往好的方面想,不肯往坏想;虽然他们会预料到坏的一面,但是事先无论如何都不对自己说真话;片面的想法常常弄得他们苦不堪言,他们拒不接受真理,等到他们心目中的那个‘好人’,那一类好人亲手耍了他们,他们才肯相信。相信原来有人会这样坏。去杀死一个人。

    哦!世界是多么的荒诞啊!原来人死了会是这么难看。这不是一个凶手的死,而是一个他心中的‘好人’的死,死在他心中的其他‘好人’手中。

    唉。现实总是让人心寒不是吗。

    好像红宝石总是污浊,快乐王子铅做的心不会为了贫苦的人而变得璀璨……

    ‘算了,这样就干的下去了。’

    --

    等了一会,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了。源之雪显得有些放松、欢欣的声音从敞开的门口传来。

    “啊,抱歉,反倒是我来晚了。”她从门口轻快的跃进来,负着手对沈向春不无俏皮的说道,“明明我还让你来的准时,自己倒是迟到了。”

    沈向春看着她,没有回话。

    “唔。”源之雪在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也注意到了那墙上的东西,和靠着墙的美国公使。

    “真是难看。”她说,“我想可能是他们曲解了我的意思。”

    是的了,她承认了。沈向春想。于是讥讽的问:

    “这么说,你不想杀害这位公使吗?他分明是你们的盟友才对。”

    “不不,他是源氏的盟友,不是我的盟友。我没有盟友,至少现在没有。”

    源之雪冲着沈向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娇美笑容。她大概有凭借一个笑容让钢铁的化作绕指柔的信心,并不担心沈向春会暴起伤人。

    “我想杀了他,可是不该是这样的……嗯,难看。”

    沈向春没有时间的去体会源之雪话中的那些隐藏的意味,赤红着脸,粗声粗气的叫道。

    “这么说——你轻飘飘的在说杀一个人?说‘我想杀了他,可是手下人弄得不好看’?”

    “是啊。”源之雪回答起来就像是在说一个确凿的事情,就像是在说‘人就该要吃饭’一样正常正当的事情一样。好像她生来就是可以毫无指摘的杀人的。

    她看到沈向春的反应,发觉对方看着自己的那种陌生的仇恨和厌恶的表情,认识到其中的真情实意,有些不解的歪歪头。

    “沈君——将军阁下。您的反应好像是一个从来没有杀过人的人似的?”

    她来到和沈向春对向的沙发上坐下。两人面对着面,中间是公使肝脑涂地的妖冶花朵,这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好像是什么描述新几内亚高地上有食人传统的土著生活的画面一样。

    【母亲才把死者的头骨打开,还未等烧水下锅,孩子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将手伸进脑子里沾上粘稠的组织,放进嘴里吮吸起来。】

    “杀人?”沈向春气笑了,“我从来没有杀过人,而且不认为什么事情是必须杀人才能解决的,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法律起到惩戒的作用的。”

    “没有!”源之雪赤红色的眼眸动了动,“好吧。难道没有下过命令去杀人?没有签署文件去杀人?”

    “从没有。”

    “要知道你可是个将军?”

    “将军就该杀人?”沈向春说,“何况我在今天之前还不是一个将军,如今也不想要这一身制服。”

    “闻所未闻。”

    源之雪大声说。

    “可是你不觉得吗?大家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脆弱了!可是……我想说一个故事,今天我很想有个人可以说说话。”

    她不管沈向春愿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当初我才到源氏的时候,我想去到处看看……我从美浓的山涧边走过,几个人拦住了我的步辇——当地的人自愿抬着我走——一个男人向我控告他的妻子不忠诚,希望我可以惩罚他。”

    “他说的情真意切,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可事后永井卿告诉我,那个男人是因为正妻年老色衰,想要扶正他的妾室,才对我说是正妻不忠。其实他是骗我的。我就说那就惩罚回去。把那个男人和他的妾室一起惩罚回去。”

    源之雪赤红的眼睛暗淡了些,背对着玻璃幕墙的身影在的沈向春的眼中就像是要整个没入黑暗似的,又或者说,黑暗在吞下她。

    “好吧,之后我才知道……那个男人在之后杀掉了他的正妻,因为是我应允的事情,当地政府没有追究他的责任。所以,在之后,本家的人找上门的时候就严格按照我……指示……同等惩戒。”

    “这应该是第一次。”

    她低着头,眼神有些追忆的恍惚,可是沈向春惊恐发现她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悔恨,反倒是像是在懊恼,在因为自己做出了单纯的、错误的不聪明的决定在困恼,这困恼中恐怕并没有多少对那些活生生的生命的情感……

    正如她自己说的,对她而言,人实在是太脆弱了,脆弱的仿佛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文件。很多文件。上面写着‘不忠’、‘背叛’、‘贪污’、‘玩忽职守’……的文件,我签字、签字、签字……”

    她突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的盯着的沈向春的眼睛,“难道说,你就没有经历过这些吗——莫名其妙的请愿,数不清的文件和道不明的罪案?”

    “没有。”沈向春感觉口干舌燥,觉得女孩似乎看错了自己的什么,她把自己叫到这样的一个密室,让自己看到公使的死,对自己暗示自己和源氏并不是一条心。这些种种,她想要做什么?她把自己当成了同类!那又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

    “没有?”女孩恍惚了一阵,“明明你和我一样,我们很像,你发现没有?”

    她应该在说天赋和力量。沈向春点点头,“某种方面,我们的确很像。”

    “那为什么你没有经历这些?”

    “没有一个人天生就是要经历这些的。”

    “天生?”源之雪想到了某个画家似的男人,想到了那个在记忆深处依旧崭新如故的家,“好吧。是这样。”

    “这么说来我成了坏人了?”

    “我不知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沈向春大叫一声,站起来,看着女孩的脸。就是这么一会,他竟然鬼使神差的开始同情这个家伙了,觉得宝石污浊是因为蒙尘,铅做的心冰冷是因为待漆黑的冰窖中……

    “我以为,”他接着说,手舞足蹈的踱步着,“认为,没有人生来(天命)就是坏人的,只是环境的因素在作用。环境让人变成坏人,环境的让澳大利亚土著落后一万年,让美洲被欧洲人殖民屠戮……可是这不是他们天生就要低人一等,是环境让他们没有发展……”

    “新几内亚人喜欢吃人肉吗?他们环境闭塞,没有优质的肉类,吃人肉是无奈之举。但凡环境变动置换一下,那就是美洲人屠戮殖民欧洲,新几内亚人吃牛肉,欧洲人吃人肉了——我是说,没有天生的坏人,那时候你才几岁?我说,你并不是天生的,只是你被人利用了。”

    “诶?”源之雪仿佛被沈向春激烈的话和动作吓到了,坐在沙发上无辜的盯着男人的动作,发出一阵并不切实表露着感情的笑声,“你在说什么啊?说的可真有趣。哈哈哈……”

    “好吧。难道这一切还能改变?”她说,“……我正在寻求改变……难道我可以倚靠你的力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