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爱恋唯爱相寻

第八十六章:天堑入口

    萧凰只听得一声乍呼,转过身就看到那个在不久前被她费了两颗萤石砸晕的火人,从斜后方的树林里窜出,裹着满身刺目的光焰向自己扑了过来。

    刑五顾不得心疼,掌心朝外一翻便将手中萤石往屠三命门处打了过去。

    可这会儿被烈火烧得快要见骨的人,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侧身一偏竟叫他躲过了……

    没有阻碍的珠子直击到了远处的树干上,发出“咔”的一声闷响。

    南宫七绝隔着不短的距离,听到刑五的那声“公子”后,回眸便是萧凰伏身滚地避过火人的场景……

    不管以前交情如何,屠三此刻就是个人形炸药,碰不得摸不得,火团砸进人堆里,余众顿做鸟兽散。

    林间地势不平,萧凰刚又避坑落井的站在了斜坡上,直到她摸瞎抓住几根藤条,身体滚动的趋势才有所减缓。

    她撑着膝盖才站起来,全然不知背后便是那条阻了他们前行的深堑。

    “别动!”

    一声嗓音微扬的沉呵让萧凰顿住了身形。

    下一刻她突觉耳后涌动的气流混着一股异常的温度,偏过头又见屠三冲过几人的撤防径直撞了上来。

    一时之间萧凰进退维谷,但最后她什么也没做,脚下生根似的站在原地半点不曾动弹。

    与屠三同时抵达断崖边沿的,是一道带着凌厉寒气的霰雾,不似隆冬时节满天飞白的散漫,而是裹挟着强劲内力的杀器,在刹那之间将全身携火的人打落深渊。

    萧凰虽离得近,但她没有习武之人的目力,看不出其中端倪。

    在那形似万千细碎透明的雪糁状聚合气流穿过她几步之外的火人时,萧凰只觉自己宛若置身于冰窟雪窖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经受不住丁点儿微薄的外力,否则就会脆裂成渣……

    南宫七绝见她像吓傻了似的愣着,脸色微暗道:“还不过来。”

    视线里闯进的一抹玄色,让萧凰身子轻微的打了个颤,却莫名驱散了那钻进肺腑之中的冷意。

    她僵硬的四肢弗如重新归位,默然地往南宫七绝身边走去。

    可老天爷偏与她作对一般,才将踢开缠脚的藤蔓迈了两步,背后响彻天际的爆炸声就从深堑底处喷了上来。

    地动山摇之间,萧凰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塌陷……

    哦,今日份气运已尽?感受着如出一辙的失重感,她心中不由嘲讽了下自己这得天独厚的“坠崖”几率。

    急速下落中,满眼“鬼火”幽幽晃动,像极了海面星辰的倒影。

    森然如斯,美卷如画……但能让萧凰凝目的,却只有那破开卷幅的人。

    对方“坠势”比她更甚,若不是在两人相撞之际,南宫七绝“纡尊降贵”的伸出了手臂环在她腰间,否则真是让人难以相信他是来救人,而不是来砸人的。

    萧凰知其有着严重的“洁癖癌晚期”症状,可眼下形势无奈,为了不让自己的爪子无处安放显得多余,她只好堪堪虚扶在那看似纤尘不染的肩袖丝绦旁。

    南宫七绝右手抓着几根合拢的藤蔓顺势绕着臂膀缠了几圈,两人坠落的速度才有所减慢。

    “这种山筋藤并不结实,只够增添些许阻力,支撑不了我们下坠的重量。”越是身处险境,萧凰头脑反而无比清晰。

    南宫七绝略一挑眉,“你是要本督松手,自己独赴黄泉?”

    听言,萧凰下意识地抓紧了他,叹了口气,道:“我是让南宫督主赶紧想办法,要不然待藤条断了我还得与你陪葬。”

    南宫七绝眸色忽变,手腕收转间拉直了藤蔓,继而横身斜踩在山壁上,强制性的将两人定在了半空中,“你愿和本督阖棺同葬?”

    下滑趋势骤停,萧凰腰间胸口皆是一紧,她不知对方在抽什么风,无奈道:“咱俩都挂在同一条绳上了,难不成你掉下去死了,我还能活吗?”

    身体呈九十度角平“躺”在空气里,上不沾天下不沾地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她此时全仰赖于南宫七绝的臂力“钓”着,对方更不见得轻松。

    四目相对时,徒然无人吭声。

    萧凰犹豫了下,另一只爪子便也悄悄地搭了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背,轻声道:“我说错话了吗?”

    南宫七绝反问道:“你觉得呢?”

    高难度的姿势维持不了多久,萧凰未免腰酸,只好仰着上半身,可惜凑得再近都看不分明对方隐现的神情。

    她不明白自己哪句话触了红线,所以……“那……算我错了好不好,咱们先……”

    “怎么算?”南宫七绝凤眸里含着清透的光,猝然有种“掰扯不清两人就永远吊在此处”的架势。

    “……”萧凰无计可施,唯有顺着他道:“你想怎么算便怎么算吧。”

    温热的气息呼在颈侧,清若游云的尾音灌入耳中,南宫七绝心里像是钻进了什么东西,循着经脉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兀自闹得欢腾。

    他下意识的想要驱逐,可本能的却又希望留下。

    萧凰望了一眼他让藤蔓缠紧的手腕,不怎么明朗的光线里,隐约可见几圈红痕,她温声催促道:“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你到底有没有法子上去啊?”

    “若我说……没有呢?”南宫七绝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萧凰默了会儿,道:“那你把藤条转移给我,依着你的本事,没有我当累赘,你肯定……飞得上去吧?”

    见她说着话来还如同鸟儿煽动翅膀般的摆了下手,南宫七绝不禁收了点力,“那你呢?拽着根绳也能飞上去?”

    “……”将他垂落空中的头发往肩后拂了一下,萧凰笑了笑,道:“我自有办法。”

    “……”南宫七绝纹丝未动,显然某人闪烁其辞的模样糊弄不了他。

    “你知道攀岩吗?”捉襟见肘的空挡里,萧凰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僵持上。

    她迟疑道:“……就是类似于利用岩石表面的裂缝、凹洞、突起之类的东西,结合自身技巧攀登陡峭岩壁的行为。”

    “你想做守宫虫爬上去?不说别的,就算此地山壁情况符合你口中的攀岩条件,那么在天亮以前,你能坚持‘挂壁’几个时辰?”

    南宫七绝嗤笑了一声,道:“还是你准备现在黑灯瞎火的摸上去……九条命够得着你丢吗?”

    萧凰:“……”

    曾经户外攀岩比赛她好歹是拿过冠军的,怎么换了个地方就如此不济,三言两语的便让人打消了斗志欲。

    “怎么?”南宫七绝见她哑了声,“不服气?”

    “没有。”萧凰无可奈何的望着他,“那你说怎么办?”

    “不难。”南宫七绝猝然凑近她脸侧,眸底仿佛泛着浓墨晕染的无间漩涡,只听他压着无比磁性的嗓音,耳语道:“你求我,我便护你性命。”

    你可能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萧凰心下腹诽,她从来不觉得身家性命会排在任何东西后面,更何况只是服个软?

    “求你了南宫督主,我腰都快麻了……啊!”

    简易的“绳索”终于经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绷直的茎干接连间断了两根。

    几乎在藤蔓第一声“嘣”响的同时,南宫七绝就松手了。

    不过这一次,萧凰未曾垂直下坠,她感觉对方蹬了一脚作为起势,略微借力就往对面的山壁间横飞了过去。

    至于“两人是否会被拍成肉饼”的问题她没空顾及,待南宫七绝旋身停在了一处石台上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腿部肌肉已然抽筋。

    “到了。”响在头顶的声音隐约带着点僵硬。

    萧凰闷不做声的从他胸前抬起头,正好瞥见一抹银光从半山腰处弹回了他袖口里……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对方故意的举动,只好装作没看见,随即又低眉阖目的伏在了人肩头上。

    某人的小动作南宫七绝一清二楚,他垂眼瞧着那颗“装死”的黑脑袋,唇边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还不下来?”

    “……”萧凰顿了下,“腿,麻了。”

    听她仿若咬着腮帮子嚼出来的字眼,南宫七绝这才发觉怀里的人僵着身子在轻微颤抖,他神情突变,“怎么回事?伤着哪儿了?”说着便要将人扯下来查看。

    “你别动。”

    萧凰抬高手臂环在他脖颈后面,额头抵在他肩侧,闭着眼蹙着眉有气无力的道:“没伤,只是腿抽筋了,你让我抱会儿,很快就好了。”

    ……

    你别动。

    别动……

    你让我抱会儿。

    让我抱会儿……

    杳杳回音声弱细蚊,却响彻心扉。

    刹那间,南宫七绝脑海中仿若翻涌起了狂涛骇浪,发聋振聩的令他阵阵耳鸣,如泰山压顶般将身体定在了那双细白柔夷的包围圈里。

    他面上不显分毫,内里骨头却僵得比冰雕还要冷硬。

    世人畏他惧他,无论朝堂远江湖近,皆将他视作眼中刺肉中钉,明面里阿谀逢迎奴颜婢膝,心下恨不能将其饮血嗜肉以除之。

    他自睁开眼便是从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生于鬼蜮长成阎罗,几时有人敢用着诓骗幼儿的柔软调子对他说这些?

    更别想有谁能对他“又搂又抱”,还兼以轻薄之语!

    ……最可气的是,不管事后南宫七绝回想起此情此景心里有多抓狂,当下他是真的丁点儿没敢乱动,“乖乖”的等着那倚在他怀里不知利害胆壮如熊的人平复不适。

    忍过一阵酸楚的抽痛,萧凰回过神便发现气氛不对——她脑袋抵着的部位硬得都可以砸青核桃了。

    怔忡间,她脚后跟着地迅速退开几步,与面前的人拉远了距离,“抱歉,把你……”肩膀枕麻了。

    “若是些废话,你就不必说了。”南宫七绝见她“用完就丢”,而且避开自己的行为异常熟练,顿时冷了声气。

    萧凰不由迷惑了,她又不是故意靠着人胸口不挪窝,实在是动不了啊,怎么自己想真诚的道声歉,还换不回个好脸色呢?

    也对,任谁被占了便宜会心情畅快,她设身处地为对方考虑了下,自觉不提刚才的事会更好,继而道:“那便多谢南宫督主搭救之恩。”

    南宫七绝轻哼了声,道:“别光口头谢,得记在心里。”

    “……”萧凰简直是被对方磨得没了一丁点儿的脾气,在某人面无表情的盯视之中,她颇为顺从的点了下头。

    南宫七绝似觉满意,下石台之前先往天上挥了个长条状的物什,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踩着天然形成的几块岩石台阶走了。

    须臾,萧凰听得深堑上空一声短促的器鸣,便猜到那是和信号弹差不多作用的东西。

    不过让她想不到的是,十来米宽的圆形石台下,遽然藏着一个“鬼火”环绕的山洞。

    两人走至洞口,发现前面有一道石门挡着,平坦的镶嵌在山壁中间,若不是左右两侧细长的缝隙,很难看出其中人为的手笔。

    南宫七绝修长的手指贴在石壁上摸索了片刻后,一言不发的停止了动作。

    萧凰跟着上前,“找到了?”

    “没有,此扇石门的机关应该只能从里面打开,看来我们是跑到人家的后院里来了。”

    南宫七绝蹭着指尖上沾到的脏泥,发现其粘性极其强腻,他擦了几下没弄干净,脸色瞬间一言难尽。

    “给。”萧凰见状递过去一方手帕。

    须臾,她偏过头随口问道:“你跟着我掉下来,是因为知道这深坑底下藏了你要的东西吗?”

    “那还需得着这般辛苦?”南宫七绝微阖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邪肆,道:“直接放火烧了上面的林子,这道潜底至深的‘阴沟’岂不是暴露得更快?”

    萧凰:“……”

    “再则,谁说那是本督要的东西?”

    南宫七绝身形不动,随着话音落下,他掌心骤聚的透明气团抬手便打了出去。

    只听轰地阵响,那石门应声而碎,裂开的石块塌陷成堆扬起满目尘灰……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萧凰此时莫名感知到了一点某人的行事风格。

    等前方尘土稍歇,她没多想举着光源就往隧道里走,待绕过石门的“尸体”之后,才徒然发觉身边少了个人。

    回过身,见南宫七绝半阖着双眼杵在原处,她奇怪道:“地方不对吗?”

    “对错与否,得进去看了才有结论。”

    萧凰更不明了,“那你怎么不走?”

    南宫七绝摊了摊手,懒懒散散的声音随之响起,“没光。”

    他自从进林前将夜明珠给了萧凰以后,自己仗着眼力厉害一路走到了这里。

    现在同样的可视条件,怎么就不能走了?

    萧凰心下疑狐,又退出去走近他身前,把眼下唯一的一颗萤石递给他。

    对方不接,“这不是我那颗。”

    认床的不少,认石头珠子的还从没遇到过,萧凰踟蹰道:“那颗……不是用来砸人了么……”

    南宫七绝斜睨着她,笃定道:“你确定是砸人,不是送人?”

    “没送,是交换。”见对方识破了,萧凰索性抓过他的手,把萤石强行塞了进去,“反正都是做个灯,能照明就行了啊,你管它刻没刻你名字呢?”

    说完她又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的钱袋在我这儿,这颗珠子算是卖给你,那你能用了吧?”

    南宫七绝委实被她的“自爆”逗乐了,“你倒是做得一门好生意。”

    萧凰想着他拿真金买夜明珠,到手的却是赝品,心下不忍道:“那我赔给你?”

    南宫七绝闻言,丝毫没犹豫的向她伸出了另一只手。

    眼下从哪儿给他变个真的夜明珠出来?萧凰小心地把那手按了下去,讨好一笑道:“先欠着。”

    南宫七绝不置可否,“记着账,别忘了,欠了本督的都得还。”

    ……

    密林深处,戚十趴在天堑边上,耳朵忽然动了动,他起身对众人说道:“主公找到地方了,我们也赶紧下去。”

    “行动,注意随时警戒。”刑一打了个手势,其余人自主排成两列,纷纷将随身携带的鹰爪绳顺着山壁放开。

    人群之外,刑五往断崖口走了过去,“有什么问题吗?”

    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刑一轻摇了下头,顺势收回了视线,“我先带几个人下去勘察情况,你们随后来。”

    刑五应了声,想了想又提醒道:“屠三身上的火源很有可能就是引起爆炸的原因,说明在这道深堑里的……只多不少,底下火势有无燃烬尚未可知,你……”

    “无妨,若是有危,主公不会发来信号,他虽不在意我们的死活,但……”似是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身份,刑一幽地止住了话头。

    刑五和他,还有刑二……是前任督公收养的第一批小孩,面对从小长大的“熟人”,他不自觉的就松了些许心弦。

    但……南宫七绝不会让刑私督折损在自己手上,刑五懂了他的未尽之言,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等刑一走了,他才循着人刚看的地方扫了一眼,林外“鬼火”依旧悠然浮动,并没有任何异样,反而是近处的一道气刃痕迹,让他敛了眉目。

    地面杂草矮小浓密,叶尖随风不时摆动,其间有条呈直线的草道,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纹丝不动,刑五招手捻起一张树叶拂了过去。

    只见那叶片慢慢的落在了僵住的草尖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秒后,连个顿都没打,径直躺在了地面上。

    一片叶子在这一刻宛有顷山之力,转瞬间便让那条直道上的矮草化成齑粉,摊成了一地尘沙。

    苍竭功果真不愧为天下禁术之首,刑五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南宫七绝令人沁寒入骨的掌法。

    说来惊心,其实他当时还没来得及反应……

    瞥了一眼那满地冰化的污泥,活像是被吸干了为数不多的水气,刑五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光是这一掌,便叫人望尘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