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中国每一次各级衙门的人事更迭，都会引发其权力范围内的政治、经济地震，地震强度要看掌权者的脾气性格，可能是天翻地覆式的重构，也可能一次强震后余波不断，但大部分应该是有震感却波澜不惊。

    谷之岚卸任安远县知县以后，官升一级，为庐陵府同知，同知是明清时期的官名，等同于现在的地级市副市长。同知为知府的副职，正五品，因事而设，每府设一二人，无定员，同知负责分掌地方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同知办事衙署称“厅”。

    谷之岚的离开，红面鸭觉得以后的生意，特别是那些违法乱纪的生意，可能会更难做了，妹夫他官再大，也鞭长莫及。那时的社会不像今天，无论千里万里，都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衔接，官员再贪，他也不可能手长挠过背。

    古代的官员，若没有上下级关系，要人家做贪赃枉法的事，一般也不会买账，毕竟敢站出来弹劾的正直官员很多，那些想捞过界的贪官也只能望而却步。

    新任知县庾高凯，湖南人，进士出生，仕途从安远开始。刚刚做官的读书人都是理想主义者，总想立竿见影地做些成绩出来。庾高凯也不例外，他白天走访乡间，和士绅交谈，晚上阅读县志府志，想从中寻找突破口。他感到安远民风朦昧，由于经济落后，受教育的人太少，如果发动乡绅办学，民办官助，扩大民众的教化面，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他和师爷一商量，师爷也十分赞同。他一时热血沸腾，似乎看到了万民景仰的眼神，甚至士绅们率众高举万民伞的动人场面。然而，现实很快终结了他的白日梦，县衙国库空虚，如果不精打细算，日常开支都无法支撑。怎么办？庾高凯不肯就此放弃梦想，他要找到破解的办法。那时的政府不像现在，可以通过搞招商引资、对外开放来促进经济发展，除了食盐、铁等金属搞专卖以外，其他经济活动全部都是民间行为，因为税源有限，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优惠政策。一般来说，政府要增加收入，只有加重老百姓的税赋，庾高凯不愿这么做，也许是初入官场，还是一个心存善念的人，再说，他也不能一到任就加重百姓负担。因此，唯一的途径就是打击违法犯罪，罚没赃款是最快捷的增收办法。

    庾高凯决定打击走私食盐为突破口，一来维护政府的权威，二来可以压制各种违法犯罪，三来还可以借机整肃官场歪风邪气，当然，还能快速拿到一大笔钱，真是一举多得的好措施。

    庾高凯虽说没什么官场经验，但书读多了也有窍门。他知道，现在安远的食盐走私如此猖獗，都和各级官方人士、执法人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现在不能依靠他们，又不能不依靠他们，怎么办呢？打破现有人员的平衡状态，重新调整权力分配，让那些有正义感又远离权力中心的人，赋予他们权力，让他们来主导这场狂飙行动。于是，他着手组建名为“雷霆行动”的特别稽查队。

    首先进入庾高凯眼里的队长人选是平远生，人称沙含泥鳅，当地有个典故，各地的泥鳅煮熟了都是卷曲的，唯有高云山沙含的泥鳅，煮熟了是卷直的，于是，对正直之人称之为沙含泥鳅。这个平远生就是这样的人，他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可到了他父亲这里，家道中落，等他读完私塾，父亲因为欠下巨额赌债投河自尽，无奈，他只好和母亲相依为命。前几年，一个远房亲戚同情他，帮他谋了一个衙役的差使，因他为人正直，也无额外收入，母子俩勉强度日。

    庾高凯纡尊降贵地和平远生做了一番长谈，觉得他除了正直，还不乏有智谋，又有文化，实在是难得的人选，于是，授权他组建一支三十人的“雷霆行动”队。

    平远生招募的这批人马，没有一个官家、富商、地主子弟，更没有地痞流氓，清一色的穷苦百姓，而且，每一个堡都有人。这些人质朴的年轻人，给人一种清新的气息。庾高凯检阅完队伍，也相当满意。

    即着，庾高凯以政府名义行文宣布，只要涉及食盐走私，行动队可以拘捕任何涉案人员，包括各级官员，同时也可以调动捕快、巡检司、各地保警队的人马，一时，炙手可热。

    庾高凯的这些举动，牵动着所有走私食盐人的心，安远最大的食盐走私老板赤尾狗，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所谓的“雷霆行动”，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一个没有官场经验的读书人，在安远又人生地不熟，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就是查到我们，也不见得奈得何我们，只要偃旗息鼓一阵子，事情就会过去的。赤尾狗除了在县城经营金银珠宝店、百货店，还有一个垄断县城搬运行业的挑运站，这些产业表面上是他的，很多官吏、执法人员都是股东，因此，他也常常有恃无恐。而红面鸭却不敢掉以轻心，毕竟靠山走了，他一方面跟随赤尾狗的步伐，一方面缩减进货数量，并叫花生糕严控销售人员。天赐却不敢掉以轻心，高度警惕，他在平远生招募人马的时候，就派蛮牛去老龙汇报，要余天成停止供货，暂时退出市场。

    平远生的第一战就在符山堡打响的，那里是走私食盐的主要通道，为了打响第一枪，平远生和庾高凯商量了一个声东击西的策略，平远生一边悄悄派人去符山摸底，一边派人去版石找堡长和巡检司搜集情况，而县太爷则有意无意透露先去版石的信息。

    有人说，江西老表，一表三千里。意思是说，三千里内你都可以找到和你有亲戚关系的老表。而对赣南山区，那种看似毫无关联，但无论从哪个人切入，都能厘清脉络的老表关系，却是底层百姓亲情友情感情的连接点。平远生深知这个道理，于是，找到符山周边的队员询问亲戚关系，果然，在那里有亲戚关系的好几个，其中队员鹌鹑的老表是挑夫，平远生便派鹌鹑带领另外两人前往打探情况。

    鹌鹑不负众望，很快就打探到了消息。原来，他这个老表就是私盐挑夫，对符山一带走私食盐的情况，大致还是清楚的。这个老表并不清楚鹌鹑现在的身份，不然他也不敢轻易开口。他还透露说，明天半夜有一大批私盐到符山，要他们去伯公坳接货，其他两人也分别摸到了一些情况。

    鹌鹑回营缴令，平远生综合情况后，做了一个行动方案，庾高凯听完汇报以后，又提出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同意打响第一枪。于是，平远生召集队员开会布置任务，要队员对外说是放假两天，然后分批悄悄到伯公坳山上隐藏。为了不连累鹌鹑老表，平远生安排鹌鹑守家，这让鹌鹑很感动。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伯公坳鸟叫虫鸣，微风吹过林涛“沙沙”作响，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半夜时分，从长宁送货的老五刚到茶亭，接货的幺鸡便迎了上去，两人在茶亭上坐下来，幺鸡递了一碗茶给老五，两人寒酸了几句，便准备交接。

    平远生一声令下，队友们如猛虎下山扑了上去，面对从天而降的稽查队员，无论挑夫还是老五幺鸡，面对明晃晃的大刀，一个个都傻眼了，这可是他们从未遇到过的情况，有几个机敏一点的挑夫，扔下扁担就走，队员们也没有阻拦他们，平远生前面有交代，挑夫也是穷苦人，他们只是用力气换点养家糊口钱，没有必要为难他们，都是穷苦人，这一点心灵是相通的。他们的目标是捉拿领头人，缉获走私食盐和赃款。挑夫们见稽查队不为难他们，立马做鸟兽散。平远生首战告捷，缉获走私食盐二十担，赃款银子三千两，随后押着幺鸡、老五和食盐班师回朝。

    走私食盐江湖，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