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

巧舌如簧

    话说小蓬莱,乃是(岛主)陈仇山的地盘。

    “幻月山”是岛内最高的山峰,千丈高,直通山顶的青石台阶梯,合计九千九百九十九步,山顶筑有一方祠塔(陈家宗祠),高约十丈,距祠塔百米外,有一处深宅大院(陈府)。

    七日前,“岛主,有人求见。”一仆人通报道:“还说是要事。”随后递给陈仇山一封书信。陈仇山拆开信,只见一张千两银票缓缓滑落,他放下书信,吩咐道:“叫他进来吧。”片刻后,只见俞初七缓缓走来,恭然做礼道:“陈岛主,久闻陈岛主大名……”陈仇山打断道:“别来这套,开门见山吧。”俞初七上前,又递给陈仇山一份信,信内装有一张两千两的银票:“岛主,请岛主帮安老爷一个小忙。”只见陈仇山对一家仆道:“带他下去歇息吧。还有,把胡子和天水给我叫来。”

    这日,阳光明媚,徐罔望向远海埠头:“文庭,明日下午,正好有十艘商船前往台州,我已安排妥善……”文庭不禁谢道:“多谢徐大哥!”正在这时,只见一群人携着刀剑破门而入:“徐罔,你私藏朝廷之人,该当何罪!来人啊,统统给我拿下!”徐罔急道:“是胡子!”他挡在胡子等人面前,大声道:“文庭,诗逸,快逃!”文庭见状,拔出长剑:“徐大哥,我不会丢下你们。”最终,徐罔等人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被胡子“押”回陈府,关入大牢。

    徐罔与文庭被单独关在陈府水牢,诗逸与安素儿则被禁足于一厢房(好吃好喝地被招待着)。厢房内,诗逸不停拍打着房门:“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你们究竟要做什么?”她一脸惶恐:“安姐姐,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安素儿不禁泣泪:“诗逸……我……我不知道……”

    没过多久,只见房门轻开,胡子走进一问:“谁是唐诗逸?”安素儿上前护道:“你们想干什么?”胡子走上前:“看来,不是你。”他一把推开安素儿:“你给我老实点,一边待着去。”他横在诗逸面前:“唐姑娘,岛主要见你,请随我来。”倒地的安素儿望向诗逸,一脸担忧,只见胡子催道:“快请吧,唐姑娘。”

    至正堂,只见陈仇山坐于一梨花太师椅上,上下打量着诗逸。诗逸怒视着陈仇山:“你想干什么?”陈仇山一笑:“女中豪杰,真是女中豪杰。能在倭寇面前舍生救情郎的,更是豪杰中的豪杰。”诗逸复问:“你……你究竟想怎么样?”陈仇山喝着酒:“我还没想好。”他顿了顿:“说实话,你没罪,可是你的男人和徐罔都犯了死罪。”诗逸道:“你凭什么定人罪?”陈仇山沉声道:“在这小蓬莱,我就是王法!怎么,心疼你的情郎了?就算我不杀他,朝廷也要杀了他。”诗逸道:“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和文庭在一起。”陈仇山一笑:“好一对苦命鸳鸯。”

    这时,俞初七走了进来:“小姐,真是小姐啊!小姐,你受苦了……真是老天保佑啊……”诗逸一脸诧异:“怎么是你?”俞初七道:“小姐,老爷得知你被掳后,整日以泪洗面啊。如今你安然无恙,真是老天保佑啊。”诗逸往后退了几步,不禁道:“呸,谁是你家小姐。”陈仇山打断道:“俞老弟,她,我给你毫发无伤的带来了。可是,那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俞初七低头弯腰,缓缓道:“陈岛主,这个……这个嘛。姑娘家不懂事,本不该趟朝廷那浑水。”他说完,快步上前,给陈仇山塞去几千两银票。陈仇山勃然大怒:“就这些?抚恤死士都不够,你跟我开什么玩笑!”俞初七急忙解释:“岛主,您别动气,别动气。我家老爷说了,只要岛主肯高抬贵手,放我家小姐回去,什么都好说,什么都好说。”陈仇山将银票重重甩到地上:“我不缺银子!”俞初七捡起银票:“岛主息怒,息怒。是我唐突,是我唐突。”陈仇山一脸愠怒:“来人啊,把她给我带下去!”诗逸挣扎道:“你们放开我,我有腿,自己会走!”

    诗逸被带下后,只闻陈仇山大笑:“哈哈哈哈……刚刚,演技还不错吧?”俞初七哈腰致谢:“多谢岛主。”陈仇山收起笑容:“给你家老爷写信,让安家多弄些火药给我……”对陈仇山来说,这笔人情,是一桩再好不过的生意。

    第二日,水牢的门被重重打开,文庭与徐罔被拉了出来,一恶奴道:“都给我老实点!”两人被押至一牢房。牢房内,俞初七与陈仇山早已等候多时。

    俞初七道:“徐文庭,宁海的陆山草堂很是有名嘛。”文庭急道:“你是谁?怎么会讲宁海话,你是怎么知道陆山草堂的?”俞初七一笑:“我是宁海人,当然会讲宁海话。”他转而肃敛:“跟你一起的那个姑娘,她不姓唐,她姓赵。她叫赵诗逸,是老爷的女儿,严家的人。”他走到文庭面前,愠怒道:“你知不知道,你把严家害得有多惨。”文庭一脸茫然:“诗逸,姓赵?你家小姐?”他反问:“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俞初七道:“我是严府的人。我知道,有些事情,小姐并未向你提起,她也是有苦衷的……”随后,俞初七将“诗逸与严家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于文庭。

    文庭听完,愈发诧异,不禁道:“我要见诗逸。”陈仇山沉声道:“会让你见她的。见她之前,我们先算一算账。你犯的罪,可是要拿命来赎的。”文庭蔑笑:“罪?”徐罔朝陈仇山求情道:“陈岛主,请岛主开恩。”陈仇山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向我求情?你还是想一想,怎么跟你主子(徐海)解释吧。”他一声令下:“来人啊,给我好好地抽!”只见几个恶奴将徐罔捆绑到一木桩。文庭欲要反抗,却被死死地按倒在地,眼睁睁得看着徐罔被打得皮开肉绽。

    这时,只见俞初七轻声问道:“陈岛主,这个徐文庭,你打算如何处置?”陈仇山冷冷道:“怎么,听你的语气,想要保他?”俞初七望了徐文庭一眼,对陈仇山求情道:“还请岛主给我一个面子,我想和这个少年好好谈谈。”

    牢房里只剩文庭与俞初七,气氛显得有些压抑,只闻俞初七道:“说实话,老爷应该去拜拜佛,还还愿了。”他气道:“我若晚到几天,小姐就要被他(陈仇山)卖去花月楼了。”他负着手,来回走动着:“其实,你的底细我都知道,你与小姐青梅竹马,我就问你一句话,你爱我家小姐吗?”文庭反问:“你什么意思?”俞初七停下步伐:“你若真心爱她,从此往后,就离她远远的。越溪一战,水寨兵士,几尽全部战死殉国。唯独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让当地百姓作何感想,让朝廷作何感想?”文庭不禁皱起双眉。俞初七斜着眼,冷冷道:“通倭的下场是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文庭不禁摇头:“不,我……”只见俞初七道:“有些事情,百口莫辩。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你若识趣,什么都好说,老爷与安知县交情颇深,安家碍于老爷的面子,会替你向胡宗宪,向朝廷说明原委……当然,要保你的性命,少不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他忽然压低了声:“你若是不识趣,后果也是知道的,到时候,牵连受害的,可不止是你一人……你是个聪明人。”

    两人对视良久,文庭只是道:“你说完了吗?”俞初七不禁叹了一声气:“这些,我希望,你不要同小姐说起,免得她伤心。”文庭一笑:“我徐文庭对朝廷问心无愧。是非善恶,自有判定。”俞初七一笑:“好一个问心无愧。如今,你在小蓬莱,在通倭贼寇徐罔之家,这又如何解释?什么都不要说了。除了小姐和你家人,你的命没有人会在乎。包括这个陈岛主,他在乎的是银子。但是,陈仇山这边,你大可放宽心。”文庭道:“我如何信你?”俞初七来到他身边:“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可以不考虑自己,但一要替你的家人和小姐多考虑考虑。”他转过身,刚走出牢门:“其实老爷要的东西很简单,只要你能离开小姐。你再想想,好好想想。”

    再看那方,诗逸将所遇之事说于安素儿:“安姐姐,我该怎么办?”安素儿思了片刻:“严家的实力不可小觑,他们定与商海官场之人有所勾结。陈仇山口中的‘安家’,定是严府的靠山。”诗逸思了思:“安家?莫非是安知县?”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姐,我是俞初七。小姐,我进来了。”门,被轻轻地推开:“小姐,让你受苦了。”诗逸大吼道:“滚!谁是你家小姐!”俞初七央求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诗逸吼道:“你滚啊!”安素儿拉了拉诗逸:“诗逸,别急。你让他把话说完。”几人坐下,只闻俞初七道:“小姐,陈仇山那边你大可放心。过几日,我们便可回宁海。”诗逸听完,急忙问道:“那文庭呢?还有徐大哥一家人?”俞初七顿了顿:“这陈仇山嘴上说得狠,可毕竟是个生意人。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商人哪有见了银子不眼开的。”诗逸道:“可是他说不缺银子。”俞初七笑道:“小姐处世未深,听不懂他的意思,他越是说不缺钱,就越是要钱。”诗逸缓缓点头,欣喜道:“既然这样,就让他早点放我们离开吧。”只见俞初七低下了头。

    诗逸皱起眉:“怎么,难道?”俞初七一脸愧疚:“他只答应放了小姐和徐罔一家,至于文庭……”诗逸立即站了起来:“他要对文庭怎样?”俞初七急忙安抚道:“小姐,你先坐下,先坐下。你放心,他暂时不会对徐文庭怎样。”他故作无奈:“这徐文庭。唉……小姐,你不知道啊,我离开宁海那天,县衙的告示墙,都贴满了徐文庭的通缉令。这‘通倭’之罪,罪当问斩啊!”诗逸扑通坐了下来:“怎么会这样。”俞初七道:“如今,已是百口莫辩。留在这儿都好过(回宁海)自投罗网啊。”他又吓唬道:“陈仇山之所以不放他,只因文庭是朝廷的人,是越溪水军的头头。(文庭)杀了陈仇山与徐海那么多人。陈仇山若将文庭交给徐海,不仅是(给徐海)送了个人情,还可换得万金。你说,他岂能轻易相放。”诗逸只是哭泣着:“不,文庭不走,我也不走……”

    见诗逸急得大哭,俞初七顺势道:“小姐不走万万不可。小姐切莫着急,且听我说完。文庭与小姐自幼相识。我相信,无论如何,老爷都会想办法救他出去的。这陈仇山,无非是想要银子。”他顿了顿:“身为下人,保文庭之事,我不可自作主张,小姐可明白?”一旁,安素儿安慰着诗逸:“诗逸,你别哭了。”

    俞初七故作深思:“未洗脱通倭之罪前,他万万不可回宁海。事已至此,小姐,不如明日就随我回宁海,先去拜见老爷。老爷多年未见小姐,只要小姐开口,定会答应救徐文庭。何况,老爷同安知县是故友,安家权大势大,安老太爷原是吏部尚书,杭州知府是安家女婿。有安家帮忙,这大事也能变成了小事了。”楚楚可怜的诗逸一脸是泪水,片刻之后,只见她央求道:“我要见文庭!我要见文庭!”

    这晚,诗逸来至牢房,隔着牢门,见到了满身湿透,满身是伤的文庭,她心疼道:“文庭,你怎么样?”她转身喊道:“快给我打开牢门,快给我打开牢门!”文庭上前,紧紧握住诗逸双手:“诗逸,你听我说,我没事,我没事。”诗逸哭道:“文庭,我……我……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文庭不断道:“诗逸,不怕!不怕!”诗逸抬头,凝视着文庭:“文庭,你放心,陈仇山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她将俞初七的话一一说与文庭。

    文庭轻轻抚了抚诗逸的面颊:“诗逸,这些,我都知道,他什么都跟我讲了,还对我说了你的身世。”诗逸不禁垂眸,愧疚道:“原来,你都知道了。我……我不该瞒你。”文庭道:“我知道,你有苦衷。”诗逸流着泪:“我……我不愿提起严府,那怕只是一个字。”她抬起眸:“为了你,我会去找赵昱。”这时,只见一恶奴催道:“快点,快点!”诗逸紧握文庭的手:“明天,我就要回宁海了,可……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文庭擎着泪:“诗逸,我也是。”诗逸念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依偎着文庭,即便是隔着牢门。

    这时,恶奴又催道:“快走!快走!我从不对女人动手,别逼我破例啊!”诗逸不愿放开文庭的双手:“文庭,等我……”许久之后,诗逸才离去,文庭望着诗逸离开的背影:“我等你,那怕是一辈子。我爱你,诗逸。”

    诗逸刚出牢门,只见俞初七(恭候多时)快步上前:“小姐,小姐请宽心,我支了些银子,这些家奴不会再为难文庭了。还有,陈仇山开口了,是十万两黄金……小姐,我们走吧。”诗逸久久不愿离去,不时回头,望向牢房那方。

    原来,俞初七一到小蓬莱,便寻见了加藤次郎,随后又求见了陈仇山。俞初七所作所为皆受严筱兰吩咐指示。陈仇山与杭州知府及安家本就暗自勾结,碍于安家的面子,陈仇山不但没收严家的银票,反而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俞初七。而文庭,也并未被官府通缉。

    诗逸未到宁海,筱兰便已知晓“小蓬莱”的一切。

    那晚,床帏之上,当赵昱得知“诗逸中计”后,不禁激动:“真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筱兰扭了扭脖子:“我肩膀酸,给我揉揉。”她沉着声:“有正事与你商量。明儿你去趟县衙,让安知县治他(徐文庭)个通倭之罪(免得露馅)。”赵昱微微皱眉:“只是,这(定人通倭之罪)……一小小的知县能做的了这主?”筱兰一听,不禁来气:“做不了主也得做了!”赵昱道:“徐家也不是吃素的,官场也有来头的。”筱兰见赵昱愚笨,愈发来气:“我问你,省里的官儿会得罪安家吗?”赵昱微微摇头:“可是?”筱兰打断道:“没有可是!这事儿,也只有安知县办得了……”(文庭通倭,都是为了做给诗逸看,并非真事。但是,若真要冤枉文庭,给他安个通倭的罪名,文庭亦百口莫辩。何况,深查此事,案件定会被压下去(首先文庭是谭纶手下的兵,谭纶是裕王的人;其次,案子扯上安家,安家与严嵩又有交情,省里的官员遇到此事,唯恐避之不及)。筱兰心里一直盘算如何让诗逸心甘情愿地嫁给入安家,嫁给安楚卿。她料定,诗逸定会为了文庭,选择嫁入安家。等事成之后,撤去文庭通倭之事,非但不会引来猜忌,反而会让诗逸对严家与安家心存感激。)她转过身,轻轻躺下:“这可是泰儿的前途,你要上点心……”烛灯轻灭,赵昱搂住她,轻声道:“你在身边,我还能对谁上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