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是公子扶苏

第四十六章 羊舌无解

    在羊舌劫看来,秦国的这套体制已经运转了六代以上,是一套成熟的体制。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会在这几年都就崩溃了呢?

    “秦起西陲微弱,以养马之士拜大夫,封诸侯,不过百二十年。然收镐京,灭西戎,服晋人,不过十数年矣。

    其间国可乱矣?

    先王献公无商君相助,亦开郡县,编户籍,奠国万世之计。尔后孝公图强,商君变法,明法制,励耕战,遂国富民强。

    六国者见此,纷纷效仿以图霸,虽有大夫乱纪,但未曾见黔首乱法。公子又何故担忧呢?”

    羊舌劫稍微为扶苏回顾了秦国先祖的创业历程,其中重点强调了嬴姓宗族们即使人口劣势,依然整合了西戎,周平王迁都后留存的难民以及对东出对垒晋国降服的晋人。

    现在依旧是秦人以人口之寡兼并六国之众,与穆公时期无二,已经有了先前的经验,怎会有意外呢?

    然后就是法家思想更是被六国采纳,这天下早就是法天下了,秦国已然有了统治的根据。

    所需要担忧的不过是像公子虔等贵族势力反扑商鞅那般的大夫之乱,而且这在羊舌劫看来也是小事,或许死一人便可平复人心。

    扶苏代入羊舌劫的视角,其言未必没有道理,但是却忽略了一些细节。

    “先祖非子以礼而封地,先王襄公亦借礼而拜诸侯,纵使礼崩乐坏,儒学亦为天下显学。

    秦效法不过六世,兼并六国不过十年,如何与周礼八百年相抗?

    焚书坑儒治标不治本。

    故我愿冒天下大不韪而犯陛下,劝上徐徐图之,切莫操之过急。”

    儒学是周礼的新发展,并不是一套从无到有的理论学派,更像是一种经验学派,再加上孔子有教无类的思想,使其既满足了贵族与平民两大阶层,使得儒学影响力巨大。

    想必历史上的扶苏也是看到这点才劝谏始皇帝。

    扶苏越来越觉得劝谏是历史的必然,纵使没有淳于越的登门,自己迟早也会想通。

    “孔子为鲁国大司寇,摄相事,七日而诛少正卯,曝尸三日,鲁国大治。

    孟子居滕国,滕国人丁兴旺,国富民强,贤君善国之名远扬。

    鲁、滕二国弃儒而衰,可见孔孟二人并非不擅治国。以我愚见,不善治人而已。”

    儒家并非像法家那样强调驭人,反而是强调引导,所以在激烈政治斗争的时候显得有些不足。

    而往往儒生大夫们会简单的把政治斗争视为理论争议而略显迂腐。

    如果儒生大夫们身居高位,还算可以施行仁义,若是身居低位则容易被政客们集火,然后从容赴义,既显得悲壮又显得迂远。

    当然这里针对的是早期的儒生政治家,而非后世那种浸淫斗争多年,早不复古儒风度那波人。

    扶苏这里有意偏题,将自己劝谏陛下的正当性以这种方式告知了蒙恬、羊舌劫二人。

    “正当、正确但不正统,故陛下怒之。”

    蒙恬对此做出了评价。

    “诚然。”

    羊舌劫深以为然,正欲借此继续劝导公子,可蒙恬接下来的话让他有些错愕。

    “可惜时间不等人。”

    羊舌劫愿意陪公子演戏,用醉遁回驿站就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的态度。

    蒙恬也就不再隐瞒,朝着他解释道:“阳周天降陨石,呼应直应之梦,石上字曰:始皇帝死而地分。

    故恬言,此为天命。”

    不过羊舌劫却抓住了其中唯一的漏洞,或者说扶苏并不在意的地方。

    “人皆有一死,何故惧哉?此言实乃上天警示,莫让陛下郡县之功毁于六国余孽。”

    羊舌劫此言点通了蒙恬,但却警醒了扶苏。

    两年后才会发生山鬼拦路,口吐人言,祖龙今年死的事件,所以羊舌劫并未感受到公子的急迫。

    但蒙恬却很快为扶苏补上了这个缺口。

    “济平,你可知恬为何戍边?”

    羊舌劫当然知道,有燕人卢生献东海仙录,图曰:亡秦这胡也。

    这是?

    这还是太子之争!

    什么直应之梦,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蒙公啊,蒙公你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羊舌劫瞄了一眼蒙恬,又看了看公子,心中不免生起一丝愤恨。

    “哼!”

    羊舌劫奋然而起,指着公子的鼻子骂道:“杞人忧天!”

    蒙恬也有一丝愠怒,没想到好友竟会如此,拍案而起。

    “天降警示,所以忧天。若是寻常之梦,寻常坠石,恬又怎会如此忧虑?

    阳周坠石,引发山火,火势汹涌,幸公子出隔离之法,才扑灭山火。

    恬与公子登顶,望石而得箴言,岂会有假?

    公子视你为纯臣,故倾心倾诉,你却不以为然!

    济平,跨过此门后,你我不再为友。”

    蒙恬的这通话一定程度上打消了羊舌劫对坠石刻字作假的怀疑,但他依旧将信将疑。

    “哼!”

    两人对视冷哼一声都坐了下来。

    扶苏倒是看得真切,这羊舌劫显然看出当初自己那段说辞的核心观点,即争权,目标直指太子之位。

    “长史以为我与蒙公一同诓骗于你?还以为我是一位贪图权力的皇子?”

    “这...”

    羊舌劫没想到公子会这么直接,脸皮一抖,稍微松了松口,“臣劫没有这么想,只是这...实在是令人乱想。”

    “敢问长史,我既知国策,又何故亲身劝谏陛下?皆因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我既然知天意,只需默而从之即可,又何需与他人分说?这不自陷于不义吗?”

    古人常言:天机不可泄露。出世之理岂会让入世之人知晓。

    “臣劫无礼在先,公子尚能温言相告,臣劫实在是无地自容。”

    即便心存意见,羊舌劫还是公子的大度颇为感动。

    “我也希望陛下长寿如高祖,可惜六世之中五世壮年而崩,我也不得不防。”

    秦国六世国君中除了秦昭襄王活到了七十五岁,其余五位国君大多在而立之年去世,而如今始皇帝已然四十有余。

    “今我居外,未能侍奉陛下左右,一旦天变,鞭长莫及。”

    扶苏直白道出了羊舌劫内心的猜测。

    羊舌劫很想用重耳居外而安劝公子不要胡思乱想,可是天下一统,只有商君的母国卫国得以保留,但小国又如何保得住公子。

    正如他在宴席上对蒙恬所说那般——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