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梅子青时节

13

    “王爷,小姐已无大碍,现在在天下居,有慕大人照看。起因是小姐在路上不慎被一个孩童撞倒,磕伤了手臂。孩童的兄长是一医馆的大夫,于是孩童便带着小姐到了医馆诊治。”王珂详细地讲述着,“经调查,那名大夫叫周景湛,不是京城本地人,是近几年才来的京城。而且...似乎与月浅姑姑是旧识。”

    听到慕青时无碍,沈之恒的这颗心终算是放了下来,停下了摩挲扳指的动作。

    “也是梁国人?”

    “他的底细……目前还没有查清。不过坊间传闻,他的医术高超,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小姐正在服的药物……”

    “先派人查他的背景。”沈之恒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是。”

    “你到底说说有什么差别呀?”

    此时,马车外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沈之恒抬手掀开车帷,便看见了不远处一个贩卖珍珠的摊铺前聚集了不少围观人等,而商贩正在面红耳赤地讲着什么。

    “停车。”

    马车应声停了下来。

    “王珂,把他展示的那几颗都买了。”沈之恒放下了车帷,直截了当地说道。

    “是。”

    “老板,这几颗我都要了。”王珂下车来到了聚众的摊铺前,照要求指着展示售卖的一排珍珠,向摊贩说道。

    “诶诶诶,小伙子,不要轻易买啊。”这个时候,一个为首的中年妇女阻止着道。

    “隔壁刘家卖的可比他便宜的不止一倍!我看那品质也不差!我问他两者差在何处,他也没说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只是在强调自己家的好。”说着,中年妇女就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看似无异的珍珠,“你看,这是刘家的。这个光泽度也很好,也没什么瑕疵。”

    “大娘,你跟我说的这些,我其实不太懂,我不过是奉我家公子的命令来买的。我家公子瞧见了展示的这几颗,说就要这家的。想必这里面的门道,不是我这个门外汉能看出来的。”

    随着王珂的话,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向了不远处的马车。如此一整,为首的中年妇女只好闭了嘴,那些帮腔作势或是单纯看热闹起哄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我这就给您包起来。”随着场子冷静下来,老板这才开了口,“一共是三万两。”

    “嗯,麻烦了。”王珂点了点头,痛快地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沓银票递给了老板,“给。”

    “得嘞。”老板满眼感激地接过银票,将包裹给了王珂,“小伙,还麻烦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嗯,好。”王珂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回到了马车上,“王爷,按照您的吩咐都买回来了。”

    沈之恒接过盒子一看,目色一沉,心中已算是有了定论。

    “王爷,刚才属下观察了一下,那个商人好像是皖国人,所售之物也是皖国的特产。所以斗胆猜测王爷是想从这个商贩着手,于是便故意同那商贩和在场的其他人说是自家公子看定要买的,还顺便替商贩解了围。”

    “嗯,有长进。”沈之恒抬起眸子,露出了肯定且欣慰的神色。

    “嘿嘿……”王珂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王爷,属下有点好奇,这几颗珍珠要了三万两……这真的值三万两吗?”

    “值。”沈之恒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此等可不是一般摊贩能有的,找人好生留意这个摊贩。”

    “是。”

    “还有,再派些人手,去查一下嘉嫔。”

    在今日晚宴之前,沈之恒是未曾想过要调查或是利用沈佑义身边的这些妃嫔的。因为沈佑义的喜怒无常以及疑心深重,能长时间留在身边伺候的妃嫔并不多。就算是能留在身边一段时间的,也没有什么话语权或是牵制沈佑义的能力。

    但今日晚宴之上,他发现了沈佑义待容霜的不同。直觉在告诉他,这个容霜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

    “是。”王珂顿了顿,“对了王爷,前面就是天下居了,要去看看吗?”

    话音落下,马车内瞬时陷入了沉寂,只留下了马车碾压地面的‘格拉’响声以及街道上依旧热闹的人群声。

    “不去了。”

    静默了许久后,沈之恒这才语气平淡地开了口。

    “是。”见沈之恒如此说,王珂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听命安排马夫驾车回府。毕竟这不是自己的事,他也不好掺和。

    他不禁有些唏嘘,但不是唏嘘这段无能为力的感情,而是唏嘘现在他面前的沈之恒,已然与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截然不同了。

    他不是执着于将沈之恒变回原来,他只是希望沈之恒能在一些时间或是一些地方里轻松一点,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过去,早点迎来柳暗花明的一天。

    “慕全见过王爷。”

    “咳,您坐。”沈之恒轻咳着点了点头。

    “王爷可有吃解药?”慕全随着在他的侧边坐了下来,看着他略带疲惫的眼神,不禁有些忧心。

    “嗯,无大碍。”沈之恒微微摇了摇头,“她可还好?

    “没事。”慕全摇摇头,“被送去医馆的时候,冬雪有及时让春阳来通知老夫。老夫赶过去的时候,那个周大夫正在包扎,瞧着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没说出什么,并不能代表他察觉不到,也不能断定他日后不会多嘴。王爷还是尽早派人查清他的底细为妙。”

    “嗯,已经让他们去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这几天您多留意点她的情况。”

    “嗯,您放心吧。”

    “您看看这个。”沈之恒点了点头,随后将那盒珍珠递到了慕全的面前。

    慕全打开盒子,取出一颗仔细地观摩了一番后,不禁面色有些复杂。

    “这是皖国皇室的御用珍珠……”

    听到慕全的结论,沈之恒的面色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嗯,但是这些是从一个商贩手中买出的。”

    “商贩?”慕全有些震惊,“他们不应该拿到的……难道是皇室默许的?”

    “嗯,很有可能。所以本王需要您去查这珍珠是如何进齐的,以及目前大概还有多少流入的。”

    “好,老夫稍后就着手安排。”慕全点了点头,“只不过皖国这么做,难道是……因为那颗鲛珠?传闻那颗鲛珠有长生不老之效,遭到了很多国家都觊觎与针对。老夫听说,那鲛珠的大小、外形,均与这御用珍珠差别不大,但是颜色非常独特,与那鲛人的尾巴颜色相近。他们将御用珍珠引进齐,怕不是为了混淆视听,让人误觉得鲛珠是偷偷摸摸流入了齐,进而将矛头引向齐吧?”

    “这也是本王所怀疑的。”

    “嗯。”慕全点了点头继续道,“只不过,他们为何不以交涉之礼,将御用珍珠送进齐呢?”

    “因为陛下并不领这位皖国君主的情。”沈之恒抬起了深眸,“而且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流入齐,还可以挑拨本王与陛下的关系,让陛下怀疑是本王给他们开了个口子。”

    “那王爷打算怎么做?”

    “既然他们那么想挑拨,那本王就与陛下合作。”

    慕全听到这个回答不免有些迟疑。这两兄弟俩不睦已经不是一两天了,推心置腹的协作,他觉得是做不到的。

    “此计艰难,王爷若有用得到老夫的地方,老夫定当竭尽全力。”但虽是有疑虑,慕全却还是点了点头应道。

    “嗯。”

    “对了王爷,说到陛下,老夫今日听到了一席消息。”在心中斟酌了一番后,慕全终究还是决定开了这个口。

    沈之恒的眸色一定,心中已经大概知晓了他要说的是什么事。

    “陛下给您安排婚事,将杨家人安插在侧,您之后的路只会更艰险。”慕全顿了顿道,“王爷,在这个局势下,一味地退避是没有用的,是改变不了事态发展的。”

    “像是阿时,王爷如此费劲心思,不过是为了让她远离危险,护她周全。可是王爷有没有想过,这并不是绝对的万全之策。自她与老夫到府,陛下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的疑心。即使这个局做再滴水不漏,只要陛下铁了心,那之后不管她身处何处,都会是险境。”慕全深叹了口气,“老夫说这些,不是单针对这个事,也不是质疑王爷的决定,毕竟老夫也曾失去过一个爱女,能够理解王爷的心情和做法。老夫只是想告诉王爷,规避永远根治不了问题,就像水会被石头拦住原路,但它不会停止一样。能根治问题的办法,是直面。”

    面对慕全的话,沈之恒并没有表态,只是静静地用着指腹摩挲着茶杯,像是思索,又像是逃避。

    “今日天色已晚,王爷身体抱恙,就早些歇息吧,老夫就不打扰了。”见沈之恒沉默不语,慕全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已多说无益,很多心态上的转变,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的。

    “这个平安符,是时儿让老夫交与您的,您且收下吧,就仅当是一个单纯的祝福。时儿的性格王爷应该明白,她大概率会在临行前找时机跟您表明心意,到时候老夫会全力劝阻她的,还请王爷放心。”慕全将平安符取出递至了沈之恒的面前,“不管王爷信不信,有些人和事都是命定的,是逃不开的。哎……老夫告退。”

    慕全的这一番话,就即使是个榆木脑袋,也应该能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王爷,药弄好了。”

    “拿进来吧。”沈之恒努力平复了一下波澜复杂的情绪后,淡淡道。

    “您趁热喝。”王珂小心翼翼地端着汤碗走了进来,望了望沈之恒手中攥着的平安符又继续道,“王爷,其实属下在门外都听到了……您收下吧,这样既不伤害慕小姐,又给您……留下个念想。”

    沈之恒端碗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

    “是属下多嘴了。”王珂见他不搭话,便立刻垂下头认错道。

    “你退下吧,本王乏了。”

    “是。”王珂紧忙收拾了药碗退出了房内,只留下了沈之恒一人坐在烛火暗淡的书案前,若有所思地摩挲着那块平安符。

    “王珂,王爷歇下了吗?”王珂这前脚刚踏出了门,后脚冬雪便走了过来。

    “不是什么要紧事的话,就明天再说吧。王爷现在啊…心情不太好。”王珂一把拉住冬雪到了稍远处,低声道。

    “哦,那行。”

    话已至此,冬雪已大致能知道沈之恒是因何而心情不悦了。没什么特殊情况,她也没必要非要现在进去汇报了。

    “看来你知道是什么事。”见冬雪果断的掉头就走,王珂不禁快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嗯。”感受到王珂加紧的步伐,冬雪虽没停下脚步等他,但还是减缓了跨步的速度。

    “今日听到慕大人的看法,我倒是觉得有道理。”王珂自顾自地说着,“小姐在哪里都不是绝对的安全,还不如顺其自然,听听小姐自己的意见。更何况,小姐只是失去了记忆,又不是失去了智力和武力。”

    “小姐以前会武?”冬雪有些诧异。

    “是啊,而且与其说是会,不如说是精通。不过啊,你不知道也很正常。”王珂压低了些许的声音,“以前林府还在的时候,王爷经常去,我也就知道了些。小姐的武术,那可都是林大人教的。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你阿凌师父,也未必能打得过那个时候的小姐。现在只不过是小姐失忆,没想起来罢了。”

    “而且啊,小姐不仅能武,文也是不输的。那个时候,林大人专门找了个私塾供小姐去上,招来了很多人的议论与不屑,说女儿家就不应该去读书什么的。不过小姐也争气,成绩完全不输同期的那些书生、公子。若不是小姐是女儿身,不能参加科考,想必定能金榜题名。”

    听到王珂的讲述,冬雪对于慕青时倒是有了新的认识和惋惜。此等女子,在当今世道,仍避免不了拘泥于一小片方地。若是能肆意生长,随性生活,那该有多好。

    “不用担心你阿凌师父,她一定会平安归来的。”王珂望着冬雪有些神情忧伤,以为是冬雪听到了阿凌而不禁担忧,便立刻安慰道。

    “等一切落定,如果师父愿意,带师父去过普通百姓的生活吧。”

    对于他们这些心腹,沈之恒曾有个承诺,待一切落定,他们安排好自己手上的工作后,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虽然阿凌没有提及过,但冬雪知道,阿凌其实打心底是羡慕普通百姓的,是想要去尝试的。

    对于王珂,阿凌待他,终是与他人不同。而王珂待阿凌,也同样是讲不清的。所以她愿意认同王珂,也愿意相信王珂能给阿凌带来快乐与幸福。

    “她如果愿意,我定当如此。”

    听到这里,冬雪没说话,但眼眸中有了难得的柔色。

    “你可有想好自己的安排?”

    随着王珂的发问,气氛陷入了沉寂。

    冬雪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她没有任何的憧憬和想法。

    在她有记忆开始,她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没有体验过所谓的温情。为了养活妹妹春阳,她去了很多的地方做工,但都因为是女儿身而被拒绝。直至后来来到这里,她才算是有了稳定的收支,体会到了自我价值和相伴互助的温情。对于她而言,王府就是她的家,她不知道离开了王府,她还能去哪里,还能去做什么。

    “没想过自己,总要想想春阳。”

    提及春阳,冬雪的眼眸有所波动。

    春阳与她相比,可算得上是天地之别。春阳如名,真诚、温暖且炙热,有着自己的梦想和坚持。所以她不愿意以血脉之名捆绑春阳,春阳应该去过她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是她,我是我,终究是要有各自的生活的。”冬雪没说什么,只是看似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

    而作为看着她一路成长的师哥,王珂自知她只是口不对心罢了。

    “到了。”冬雪在院门前站定了脚步,“快些回去吧。”

    “嗯,你先进去。”王珂点了点头,示意冬雪进了门自己再离开。

    冬雪没再说话,只是顺着王珂的意思点了点头,转身推门走进了院内。

    “好梦。”

    对着渐渐关闭的木门,王珂这才喃喃道。

    对于他而言,冬雪不仅是自己的师妹,也是阿凌最放心不下的徒弟。所以不管是出自师兄妹的情谊还是帮助故友的责任,他都希望冬雪可以放下自我施压,试着去表达自己的想法,试着去依靠身边的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