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原

第六章 但愿人长久

    郢国京城泰安,小雨,宰相府。

    宰相府大门牌匾镂刻着黄金大字“江府”,门口矗立着两尊石狮,准确来说是“玉狮”,因为两尊石狮均由白玉雕成,寓意泰安江氏世代清白。

    进入江府大院,就会看到许多小池塘——满塘荷花;许多小花圃——满圃月季;还有许多小竹林——满林小鸟。若透过书房的窗户往外看,就会看到——鸟语花香。

    此时书房里,有一老一少。少坐着,老在为少沏茶。

    老开口道:“少爷,今日怎么不去早朝,可别把陛下惹得不高兴。”说完,沏好的茶递过去。

    “少爷”很自然地接过茶,抿了几口,说道:“今日小雨,肖工,您知道我是最不喜下雨的。”

    肖工,江府管家,已侍泰安江氏三代。

    “少爷想必跟陛下说明了吧,不然以陛下的脾气,现在江府已被禁军围住了。不过,少爷,小姐那边真的不用派人吗?据我所知,那宋姓小子向来不知天高地厚,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我怕这小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连累了小姐。”

    肖工口中的“少爷”,泰安江氏现任家主,当朝宰相,江原的父亲,名焕,字览羲。

    “小原与宋子京年少相识,我倒是十分欣赏这宋子京。勇猛,无畏,什么世俗礼节,什么高官世家,在他眼里,似乎都不值一提。”江焕起身,推开窗户,欣赏院落中的鸟语花香。

    “身心舒旷,”江焕伸出右手探出窗外,“雨停了,又该忙活了。”又抬头看了看满天乌云,“又能忙活多久呢。”

    “肖工,传书张炎。让张炎带着安明和安天去接小原。告诉张炎一句话:伤小原者,可先斩后奏!”

    肖工朝自己看着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年轻人拱手道:“老身明白。”

    肖工走后,只剩江焕独一人在书房来回踱步。他走到喂养在笼中的鹦鹉跟前,询问道:“你,想走吗?”

    那只鹦鹉重复道:“想走,想走,想走……。”

    “想走,得留下一只手!”宋子京提刀直指王公子,斩钉截铁,不容置否。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名强盗。

    “我去!你知道我是谁吗!口出狂言!我爹乃是宁州第一富商,王——景——润!宁州知府王景升是我的亲叔叔!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我是王——,喂,你敢……。”

    锋利的刀刃旋着怒火斩向王公子。

    恐惧,无尽的恐惧,从心底感到的恐惧。此刻的王龙楼连动都动不了,恐惧让他的双腿打颤。无尽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或许,是他的心里冒出。

    “公子,快躲开!”莽脸刀客大惊,急忙抬刀格挡,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出手如此果断、如此不计后果!

    莽脸刀客结结实实挡了一刀,却止不住的后退。

    我估计不是对手。必须让公子先走!

    王龙楼现在很慌,说话也止不住的颤抖:“王……王舟,拦……拦住……拦住他!”

    莽脸刀客王舟左手提起王龙楼衣领,右手提着重刀拼命阻挡着宋子京的进攻。趁着格挡的间隙,王舟提起王龙楼往门外一扔:“公子,你先走,我脱住他!”

    王龙楼重重地摔在门外。不过他可顾不上屁股开花,他只想逃。

    “哦,脱住我,就凭你!”宋子京大喝一声,郢刀重重地拍在王舟的重刀刀背。王舟手腕虎口连连吃痛,早已握不住重刀,随着手心一轻,重刀脱手!

    宋子京咧着嘴露出笑意,端着手刀朝王舟心窝直刺而去!

    我要死了吗。

    为护公子而死。

    这样王家会认可我这个外族吗。

    爹,娘,姐姐,妹妹,还有……,我们这支王姓,会得到王家的认可吗。

    不,我不能在此倒下!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不能没有我!没了刀,我还有双手!就用我的血肉,挡下这一击!

    王舟抬起虎口崩裂的右手,对着宋子京的郢刀伸出一掌!

    宋子京有点诧异。不过,他的目标不是王舟!

    王舟闭着眼咬着牙等待着刀尖穿透手心而带来的疼痛感,不过并没有等到。王舟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看到的画面让他惊出一身冷汗:那个年轻人跃出门外,举刀朝公子的后背直劈!

    这个年轻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王龙楼腿打着颤摇摇晃晃地逃跑,不,走路。他忽地感到天阴了起来。

    要下雨了么。可前面的路咋没暗起来。王龙楼转头想看看究竟。

    王龙楼转头,抬头,看——和宋子京恶狠狠眼神对个正着!

    宋子京穿着白衣,遮天蔽日般,像来索命的白无常:“哦,好巧啊,我也正看你哦,真是——心有灵犀!”手刀像一把重锤,朝王龙楼重重砸下。

    恐惧,无尽的恐惧像一排排无形的荆棘将王龙楼绊倒。手刀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亮得王龙楼睁不开眼。王龙楼本能的叫喊:“别——杀——我。”

    刀锋犹裹挟千钧力道将石板劈裂,距王龙楼的命根子只差毫厘。

    宋子京拔出嵌入石板的手刀,望着满头冷汗的王龙楼冷笑道:“差一点呢,你可真走运!不想断子绝孙的话,就老老实实的把手举着!”说完,举刀再次劈下。

    面对杀意正浓的宋子京,王龙楼已没有先前纨绔子弟的模样,现在他,是一只待宰的羔羊,无力,没有任何反抗的想法,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求饶:“别……杀我!别杀我!”

    “求饶也没用!我的刀,他可听不见!”

    “铛!”王舟不知何时出现,用他那流血的手,握着大背宽刀,又一次挡住了宋子京的刀。

    见王舟前来,宋子京微微挑眉,显得有点诧异:“真是一条忠犬!”

    王舟心里明白,自己不可能是这位少年的对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位少年引开。和公子的命相比,自己这条贱名又算的了什么。

    王舟向做了某种决定似的,怒眼圆睁朝宋子京咆哮道:“来战!”

    想拖住我吗。有点意思。愚蠢又可悲。一个人的命,若重于泰山,可献国可献爱可献知己,而不可献给恶!

    宋子京爽朗道:“你想战,那便战!”

    烈阳下,宁州宋府,两把刀撞在一起,一宽一窄,宽刀背负着亲人的荣华富贵,窄刀承载着亲人的爱恨情仇。

    宋子京的刀虽轻,却出手重。两刃对垒,王舟的手上的血变得更热更红。两刀再撞,宋子京在刀刃相接的瞬间卸力,手刀顺着宽刀刀刃扫向王舟的执刀之手。王舟本想和宋子京拼力气,此刻却因宋子京卸力而朝前倾倒,便顺势掷刀直击宋子京胸口。宋子京见势后仰,同时转刀旋划王舟左腿。王舟躲闪不及,不顾左腿徒增刺痛,劈刀斩向宋子京。宋子京随即挑刀向上,王舟双手本就负伤,加之左腿又负伤,流血的痛楚早已使他使不上力,哪里遭得住宋子京全力上挑。

    随着王舟的双手一轻,宽刀被宋子京挑飞,宋子京随即起身挥刀横斩!

    发着白光的刀刃越来越近,在白光的尽头,王舟看到了妻子,女儿,父亲,母亲,爷爷,奶奶……一颗泪珠在阳光下闪着赤橙黄绿青蓝紫,若隐若现般滴下,像是王舟最后的眷恋。

    白光像一阵风一样吹过,吹落了几缕粗发。妻子,女儿,父亲,母亲,爷爷,奶奶……都幻灭了,只有阳光,夏风,树荫,还有递刀的少年。

    阳光下的少年开口:“你赢了。拿好你的刀。”

    树荫下王舟恍恍惚惚地接过自己的刀,恍恍惚惚地问道:“为什么?”

    阳光下的少年开口:“你要保护的人安全地走了,这是你原来的目的,不是么?”

    树荫下的王舟恍恍惚惚地问道:“为什么不杀我?”

    阳光下的少年开口:“初次见面,无冤无仇。”

    树荫下的王舟低头,沉默。

    阳光下的少年走进树荫,一把将王舟推出:“走吧,还想赖在这树荫下乘凉不成。”

    被少年推出的王舟暴露在阳光下,眼神忽地明亮了。

    阳光下的王舟收起刀,朝树荫下的少年抱拳道:“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宋子京没说什么,只是转身面对着飞奔过来的江时燕、宋木槿。

    王舟看着宋子京两只有力的手抱着飞奔而来的江时燕和宋木槿,微微的笑了。王舟朝宋府门外走去:回去和家人团圆。

    宁州城主街上,有拿着竹条的母亲追着满身泥泞的孩童,有为一颗糖葫芦而大打出手的兄妹,有牵着老母的手闲散的庄稼汉,有在大街上比赛马的姐弟……。

    广厦楼的歌声久久不绝: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