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晋槐路的傍晚街景，郑云在典当行展柜后和李画婉吃了晚饭，路灯洒下的暖黄柔光映入店面，温凉夜风吹拂全身。

    吃完的外卖盒随意放在桌上，郑云躺在躺椅上和旁边的李画婉闲聊着，像这样舒缓安宁的时刻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

    原本郑云想去医院看看江梦，但纪道那边随时可能传来消息，他也只有这短短的休息时间，就要启程前往无海仙洲。

    “仙爷，那枚护身玉呢？”

    李画婉看向郑云的脖颈。

    “还在。”

    郑云知道李画婉说的是当初她送自己的一件礼物，一枚她亲自雕刻的护身玉牌，镂空结构内外三层，设计很精妙。

    “那就好。”

    李画婉含笑点头。

    “玉牌有什么玄机？”

    郑云好奇询问一句，那件护身玉牌的核心似乎藏着什么东西，疑似一件神鬼物品，但李画婉从没说过玉牌的奇特能力。

    “没什么，只是护身用。”

    李画婉摇摇头蜷缩侧躺在藤椅里，双手垫着侧脸，无时无刻盯着郑云的脸。

    “嗯。”

    郑云没有再问。

    在李画婉的目光中闭目休息。

    以前他不习惯李画婉的目光，因为李画婉盯人总是盯得专注，有时能一口气盯几个小时，一双明眸直勾勾盯着人看。

    总是感觉怪怪的。

    但后来知道，李画婉盯人只是因为她耳朵听不到，必须辨认唇语和人沟通。

    她怕错过别人说话。

    所以就会直勾勾盯着人看。

    哪怕郑云闭上眼睛休息，李画婉也不会收回目光，静静侧躺在藤椅里，明眸悄然看着郑云，以免郑云忽然说些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

    一晃就两个小时过去。

    小道士终于从典当行后门跑进店内，说纪道已经抵达山寨确认安全，仙爷随时可以跨过仙门，前往无海仙洲领导探索。

    “早点关店休息。”

    “注意自己的安全。”

    郑云叮嘱李画婉两句，便从躺椅起身，领着小道士前往典当行后门。

    “仙爷一路平安。”

    李画婉起身趴在藤椅上送别，静静看着郑云的背影，目送他消失在视线中。

    直到郑云彻底走出典当行，李画婉依然没有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后门观察。

    又看了两三分钟后。

    李画婉才转移视线，先看了看郑云坐过的躺椅，然后又看向桌上的外卖盒，眼神飘荡片刻，目光最终停留在桌子上。

    路灯投下的光芒掺杂着槐树的斑驳树影，透明老旧的展柜上，一个平板电脑静静放着，显示现在的时间是深夜一点。

    说是要没收。

    但它还在桌上。

    郑云没有把它带走，也没有锁到柜子里，就摆在桌子上，像是忘了这回事。

    李画婉悄然盯着平板。

    思绪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又起身趴跪在藤椅上，抱着藤椅椅背看向郑云离去的昏暗后门，长发在夜风中微微起伏，身影仿佛被定格。

    看了十几分钟。

    李画婉又回头瞅向平板，深吸口气眼神挣扎，轻咬下唇似乎正在犹豫什么。

    思索许久后，李画婉终于做出决定，伸手探向桌面，修长手指捏起平板，将平板放进展柜下的锁柜，将其锁了起来。

    然后她拿出一个手机。

    躺在躺椅上熟练地解锁。

    这个不是平板而是手机，不受限制，所以不算违逆仙爷的责罚，可以看。

    ……

    “纪道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无海仙洲那边真的有事？他发现了什么情况？”

    郑云在路上询问小道士。

    “仙爷，道爷一直在排查危险，因为道爷抵达山寨后，张二爷汇报说山老爷异动，为了确保安全，道爷搜了一圈山。”

    “确定山老爷没有藏匿在山中某地，不可能在雨夜偷袭仙爷，道爷才放下心来，打开仙门让我过来向仙爷汇报。”

    小道士连忙回答，说完这句后，又取出一件白色长袍道：“道爷说，仙爷最好换件古衣，以免‘奇装异服"惹人眼目。”

    “可以。”

    郑云点头换上衣服，跨过仙门从黑玉门走出，又向上前往秘境清池，一步之后天旋地转，一股满含雨气的冷风袭来。

    “恭迎仙爷。”

    一道声音响起。

    郑云还没有走出仙门的白雾范围，就听到左右有大量声音，在张二狗的一声离谱高喝后，眼前白雾中忽然缓缓消散。

    白雾消散。

    视线清晰。

    周围景象显露而出。

    脚下是一条古韵古香的景观廊，身前围栏外就是无边崖的辽阔山景，黑云遮天蔽日覆盖千里，骤雨如瀑洒向深夜群山。

    无海仙洲大山大河。

    视野极其辽阔，景色场面极大，千米落差的高山成百上千耸立四方，裹挟汹涌气势刺向苍穹，却被黑云死死压在地面。

    雨水顺着头顶的屋檐落下，雨滴如珠化作雨帘，将走廊与外界山景隔绝开来。

    走廊内则是一副古代景观，沧桑古老的石砖围栏，年代悠久的漆黑瓦片，身后的房屋被山匪占据许久，但保存完好。

    二百阴兵鬼将分列两旁。

    纪道和张二狗一左一右站在身后，随着张二狗话音落下，整齐喊声同时响起。

    “恭迎仙爷。”

    “恭迎仙爷。”

    “恭迎仙爷。”

    低头看向声音源头，却见一群身穿古衣的山匪，大半夜被拉到此地，整整齐齐跪在一旁的石砖上，五体投地低声呼喊。

    “这是什么。”

    郑云脸色再黑。

    这是搞得什么东西，刚才还说害怕被望镜都司发现端倪，现在就整了这一出？合着纪道这两个小时，是在排练这个？

    “仙爷，这得问张二狗。”

    纪道嘴角含笑指指张二狗。

    “道爷你怎么这就……仙爷，是这样，此地是仙爷下令叫我前来剿匪占据，脚边这些人，则是向天宫俯首的山贼。”

    “参照古时律法，该由我领头恭迎仙爷亲临，于是我就让他们来跪着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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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二狗稍显慌乱解释。

    此事确实是他主动提出，纪道点头同意，但他没想到纪道转头就把他卖了，于是解释得语无伦次，遣词造句一塌糊涂。

    “……”

    郑云能听懂张二狗的话，但大半夜一惊一乍整这一出，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仙爷，此地毕竟是古地，和现代凡间有所不同，张二狗此举虽然草率，但确实符合古代海卫律法，理应如此操办。”

    “仙爷你瞧这些山贼，他们虽然颤栗惧怕，但这一出结束，他们必然发自内心向监仙司臣服，再也不可能心生二意。”

    纪道在此时接话帮忙。

    俩人一唱一和，句句不提古代律法，仿佛在无海仙洲这地界上，就应该也必须整上这一出，才方便监仙司展开工作。

    郑云闻言看向脚边的山匪，年纪有大有小，一共三四十个人，全都趴跪在地面连头都不敢抬，被自己出场吓得不轻。

    细想也确实。

    纪道他们不仅是给自己整排场，也在用自己的出场，来给这些山匪长长见识。

    站在山匪的视角。

    午夜被张二狗喊来此地，趴跪在地上静静等待，忽然一阵白雾平地而起，张二狗一声恭迎仙爷后，白雾又忽然消散。

    这一起一落后。

    却凭空多了个白袍青年。

    此人就像是天上的神仙，白雾是天上的仙术，仙术一散，神仙就下凡现身。

    一股白雾吹来个大活人。

    这不是神仙下凡是什么。

    那两百个身穿海卫官服的阴兵鬼将，多数都长得不似常人，也是从白雾中走出，就像是天兵天将先行一步来镇场。

    在真正的神仙下凡后，便整整齐齐站在这位神仙身后，低头俯首一言不发。

    原本一个比一个厉害的张二狗和纪道，也在此刻对这位神仙拘谨赔笑。

    还有站在围栏外，用雨水洗涮身体的仙鹤，在这位神仙现身后，再也没有刚才的嬉闹表现，一个个站得比海卫还直。

    这就是神仙下凡了。

    再也没有第二个解释。

    那种种异象根本不是凡间能有，民间流传的神鬼传说，才有这种神奇术法。

    至于神仙下凡的原因，恐怕就是和纪道张二狗这几日在寻找的山老爷有关，此物定然是妖怪成精，触怒了天上神仙。

    “合着你们用我变戏法？”

    郑云脸色更黑低声询问纪道。

    他刚才还疑惑，为什么仙门白雾忽然散了，此刻才知道，这是纪道张二狗专门设计的手段，他们卡点把黑玉枕给收了。

    为了营造神仙下凡的景象。

    他们居然连黑玉枕都精心设计，一开一收，就让白雾起散，让自己凭空出现。

    “仙爷，这怎么是戏法，它本就是我监仙司的仙术，仙爷就是监仙司主，就该有如此排场，才能让凡间百姓安心。”

    “若监仙司主连那天上的神仙都比不过，还如何监查四海仙神，镇压八方妖鬼，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受鬼怪侵扰？”

    “我监仙司的排场越大，仙神手段和惊天异象越多，才越能让百姓放心，即便跨越千里迁徙域外，也能踏实耕作。”

    纪道连忙为自己辩解。

    他的说辞明显比张二狗强很多，不愧是饱读藏经阁古籍的，小词一套一套的。

    “就你歪理多。”

    郑云轻声责骂却并未追责。

    因为纪道虽然目的是为他自己开脱，但他扯出的道理是对的，郑云是知道的。

    凡是存在的，都是有原因的，监仙司从古至今一直都是如此，排场越大越好。

    不是历任监仙司主喜好张扬，而是只有显露本领才能让百姓安心，展现的本事越大，就越能起到安抚人心的作用。

    古代百姓想迁徙到域外，动辄要在海上航行数月甚至半年，一路昼夜不停漂洋过海，狂风骤雨惊天海兽层出不穷。

    终点更是陌生之地，和地球完全不同的环境，即便海卫选出的区域都环境温和，但山中的妖魔鬼怪也从未断绝。

    那可不仅是人生地不熟，甚至连房屋都没有，一切都要百姓从零开始建造。

    为什么要迁徙？

    凭什么敢迁徙？

    迁

    徙有什么好处？

    必须给百姓一个理由。

    大明给出的理由是，迁徙域外的百姓，开垦荒田的前三十年免农税，朝廷负责一路用度，帮朝廷建城工钱翻十倍。

    在迁徙区域的范围内，大明斩妖除魔保证百姓安全，海卫各司会镇守四方。

    但东方自古以来不喜迁徙，除非大灾之年饥荒爆发，否则绝不出乡，即便种种降临砸下去，主动迁徙者还是寥寥无几。

    最终朝廷就换了个法子，不再给百姓种种承诺和奖励，而是让海卫营造种种仙景，说海卫前往仙境要招募百姓随行。

    各式各样的排场轮番显现，只为让百姓相信，跟海卫出海就能前往仙境生活，不缺吃不缺穿，安居乐业享福一辈子。

    等迁徙之后。

    再把承诺奖励兑现。

    可以说这些百姓是被‘骗"走的，但海卫确实也没有编造谎言，因为海卫起初真是这样想的，仙海之外不就是仙境？

    久而久之，海卫监仙司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不论走到何处都要有些排场，尤其是前往域外之地，更是要给百姓露一手。

    确实有安抚百姓的意思。

    古东方的文化中，是绕不开落叶归根和思乡之情的，百姓懵懂无知被海卫骗来，要是不多多安抚，也迟早要出事。

    郑云可以理解此事。

    纪道张二狗整这一出，给自己打造了一个‘神仙

    "人设，这些山匪就和古时百姓一样，被海卫骗得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谁敢违逆神仙？

    那不是倒反天罡？

    神仙和监仙司的区别，不需要向他们详细解释，因为解释半天也说不清，只会把此事当成神仙里出现了派系和分歧。

    但百姓能分清一个区别，监仙司是和朝廷下属的神仙，是会保护凡间百姓的。

    而自然中的神鬼妖仙，则各怀鬼胎什么种类都有，很多都主动会伤害百姓。

    所以监仙司的排场。

    得比‘神仙"更加厉害。

    否则百姓怎么敢相信监仙司，信任监仙司能保护百姓，好让百姓安心耕作？

    总而言之，纪道和张二狗这番行为，本质上其实没有错误，参照古代律法也确实应该如此，尤其是在无海仙洲的地界。

    郑云只是有些不适应。

    忽然一群人哗啦啦跪下磕头，这玩意谁来谁都不适应，总得适应一段时间。

    但郑云也清楚，这种事情以后是躲不开的，既然要在无海仙洲发展，也必须用古代律法行事，祖宗之法不可擅变。

    他是监仙司传人，也应该让无海仙洲的百姓信任监仙司，相信监仙司能提供一个安稳的环境，能替百姓遮风挡雨。

    不仅是相信。

    也必须要做到。

    他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就从眼前这个山老爷开始，监仙司必须将山老爷斩杀，保护四周的百姓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