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两两的村民从董承嗣身边经过，好像没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怀里的女婴已经没有了哭的力气，肤色青紫的更加严重了。

    董承嗣停在一间房子前，他踮起脚尖朝屋里瞅了一眼，见自己要找的人不在就要转身离开。一个看上去比董承嗣小一点的男孩通过敞开的窗户注意到了外面的人，他兴奋的大喊一声：“哥哥！”放下碗筷跑了出去。

    董承嗣顿住脚步，他不喜欢这对夫妻，不愿认他们为父母，但对这个孩子还是颇为喜爱的。他扬起笑容说：“开霁，我来找董璨，她在哪？”

    “姐姐在祠堂工作。”刚要上去拥抱哥哥的董开霁愣在原地，“哥哥你怎么这么矮了？哥哥你去了哪？我好想你。哥哥你抱的这是谁？她死了吗？”

    董承嗣看了怀里的女婴一眼：“她生了重病。我得去找董璨治好她。一些事情哥哥也不好跟你说，你去问你姐姐吧。”

    “你别跟姐姐吵架了。”

    “我不和她吵。”正准备离开，董承嗣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怒吼：“小兔崽子不快来吃饭在外面干什么？！”

    不一会一个农夫就跑出来拉住董开霁的手：“你又犯糊涂病了？跟谁说话呢？”

    “是……”董开霁悄悄看了一眼哥哥，见他微微地摇头便听话地把“哥哥”两个字咽了回去，安静的被母亲拉走了。一个粗壮的汉子站在门口，粗声粗气地说：“改天吃完饭带他去看看神婆子！哪来的哥哥？别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说你背着我跟别人生儿子了？”

    “你别瞎说……”

    董承嗣用身体撞开祠堂虚掩的大门。

    有个女人在里面扫地，她穿着白色的“布拉吉”裙子，门开后她停下打扫的动作，看向来人。董承嗣无视了她，他穿过院子，走了没几步看到正厅门前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少年女性，十五六岁，竖着单麻花辫，穿着军绿色的上衣、同色的长裤和靴子。

    “你来了，找我有什么事？”

    见到她，董承嗣的心情就很不美妙：“你没看到我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吗？”

    也就这个孩子体型小，不然七岁的孩子抱着婴儿的姿势多少有点滑稽。

    “她活不了多久了。”董璨下了结论。

    董承嗣语气不善的呛道：“但凡有点别的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他强硬地压下自己高涨的情绪，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答应了那个母亲会治好她的孩子。只要你愿意救她，我不介意给你干几件活！”

    董璨摇摇头。

    “你要我干什么我都会做的。”

    董璨背过身，董承嗣刚要发火就看到她一指大厅的供桌：“把孩子放那去吧。”

    董承嗣了愣了一下，连忙照做。

    董璨走过去掀开婴儿的襁褓，董承嗣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吃了大亏了。

    我就算不求她她也会救的。

    即使他们之间有诸多矛盾，董承嗣也不会质疑妹妹的人品。

    祠堂的光线忽然暗了很多，董璨的手中抬起了一个浑浊的血色和褐色混杂的球形物体，紧接着女婴的啼哭声响彻祠堂。

    董璨用旧的襁褓把那团秽物包好交给穿白色“布拉吉”的女人，同时从她手中接过一个红色的大花小被。把孩子包好后自己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女人处理垃圾归来，从董璨手里接过孩子带到了祠堂后面。

    应该是去喂奶了。过来被救助的孩子基本都是这套工序。董承嗣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看着董璨用毛巾清洁双手，打扫供桌。

    “你……”董承嗣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你能把我变回来吗？”

    董璨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意的回答道：“好。”

    她话音刚落，董承嗣的身体就开始抽长，肩膀加宽，胸背增厚，眉眼也长开了，声音变得低沉。连衣服也根据体型调整好了。

    董承嗣看着自己变大了不止一倍的手，走去一旁的荷花池里观察自己英俊的长相。

    董璨打量着他臭美的样子说道：“满意了？”

    董承嗣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到女人重新把女婴抱了回来。还顺带送了一罐奶粉和奶瓶。

    “给您。”

    “谢谢。”董承嗣一并接过。他看着怀里变得健康红润的女婴，作为孩子的时候感觉得不真切，当以成年男性的身体怀抱她的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小孩有多脆弱。

    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她。

    他忽然想起高萍满脸泪痕的绝望麻木的脸，又看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祠堂，想起粗暴的父亲和乖顺的母亲，想起乖巧可爱的弟弟，最后是站在大厅门中间的董璨。

    他鬼使神差地说道：“能再把我变回去吗？”

    “为什么？”

    董承嗣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听到妹妹叹息一声：“最后一次。”

    董承嗣的身体逐渐缩小了。他颠了颠怀里的女婴，对董璨和女人微微执意，离开了祠堂。

    ……

    看着重新关闭的祠堂大门，郑壹低声询问：“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董璨重新走回祠堂大厅深处：“想走就走吧，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

    郑壹微微颔首，悄然退了出去。

    董璨进了大厅东侧的一个小门，里面是一个昏暗简朴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一张椅子。

    桌上点了一盏煤油灯，光照亮的地方可以看到桌上摆放着十来本书籍和躺在床上的半个人类男性。

    男人样貌英俊，利落短发，身材均匀结实好似完美的艺术品。而他腹部以下则像粗陋的泥塑作品，只有胯部和双腿的轮廓。他整个下半身被浓郁的黑色雾气所包裹，偶尔抽动两下。

    注意到有人回来，“男人”睁开眼睛笑起来：“他居然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董璨走到他跟前坐在床沿说：“等你的身体造好了再去找他也不迟。”

    “男人”重新闭上眼，昂起头：“我不找他，我找他做什么？”

    “你爱找不找。”董璨懒得跟他耍贫嘴，她挥开盘绕在男人下半身的黑雾观察她的工作进度。

    “你这些小东西完全不好好工作啊。”董川抱怨道，“它们也太慢了。要不你亲自来吧。”

    “重复工作就让它们来就好了，我还有别的事呢。”董璨坐在书桌前，翻开自己的笔记本。

    “董建德那个老毕登……”

    “关石县的粮食问题我没有反驳的余地，除了地里的没有别的可以吃的了。但需要严格监控人们的动向。”

    “这工作量太大了。”

    “是的。”董璨回过头看向床上的“男人”，“董建德已经派人进入每一个村庄里，我也得抓紧时间了，正好还有董承嗣帮我。还有你。

    “你们存在于董建德的视野之外，你们的行动比我更加自由。如果我被束缚住就只能靠你们了。”

    “男人”没有说话，他沉默良久：“这就是你让董承嗣离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