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色愈加暗沉。

    黑松林的边缘，与断龙谷口绝壁相夹的小道上，骤然热闹起来。

    欢声笑语间，猎手纷纷回谷。

    他们傍着入云的绝壁，或扛着山羊林鹿，或拎着飞禽狡兔。

    如两条欢乐的溪流，在谷口的丁字路口相聚，汇入一线天之中。

    丰美的猎获，非但意味着家人的餐桌上，将增添美味的肉食。

    还将精心制成肉干或肉脯，不仅成为外出行猎的必备干粮，更是末日期间，几乎唯一的肉食来源。

    过往的岁月，姬族始终以天道为尊。捕猎的数量只与生活需求相吻合，绝不会贪婪地过度索取。

    但末日将近，许多人将转入地下生活，以躲避冥界鬼使的屠杀。

    食物，将比灵石更要珍贵。

    于是乎，他们不得不抛开祖祖辈辈信奉数千年的捕猎方式，转而大量捕杀，以满足生存的需要。

    如今，制作并储备粮食，已成为日常生活的重要部分。仿佛整个姬族，都在为血脉的延续而奋斗。

    猎手们进入一线天时，纷纷你谦我让，习惯性地呈单列行进。

    只因此处极其狭窄，不容三人并行，进深却达五六十步之远。

    其间上云下雾，灰蒙蒙一片。

    他们陆续破雾而出时，便进入断龙谷那葫芦状地形的小肚子。

    四方绝壁将其围成深井一般。

    像一座瓮城，是防卫重地，也是演武场，更是大型聚会之地。

    朝里边看去，连接大肚子的收腰处，横亘一座巨石垒砌的雄关。

    两端嵌入绝壁，上方敌楼峨然耸立，下边五个城门洞一字排开。

    虽然在森森绝壁的映衬下，显得尤其渺小。却将里边族人的聚居之地，围成一座壁垒森严的石城。

    关下一角，万煜背手而立。

    身旁围着一大堆人，还不断有万氏子弟加入，犹如众星拱月。

    他嘴角微翘，两眼闪烁着兴奋而又渴盼的光。瞧着不断破雾走出一线天的族人，如等待好戏开场。

    其他人也兴致勃勃，像观众讨论接下来的大戏，将如何的精彩。

    戏的主角，自然是万千尘。

    有些人嘲弄他没脸回来，极可能已投奔其它势力，成为叛族者。

    但不少人当即反驳，认为凭他的实力，没哪个势力会愿意收留。

    最可能的结局，只能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回来跪地求饶。

    也有人认为不可能，说其它势力即便不愿收留这个废物，也会将其扣作人质，逼家主交出灵符。

    理由是送去冥界的宗亲，马上就要送跨界灵符回断龙谷。

    以家主的性格，即便族长出面阻止，也绝不会放弃唯一的儿子。

    当年的事例，就说明了一切。

    一直没说话，两眼紧盯一线天的小老头，睁大眯眯眼拼命点头。

    但这猜测争议极大，却又不无可能，万煜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傻大个马上安慰他，说最大的可能，是已成为猎物腹中的猎物。

    万煜的双眉登时舒展开来。

    他瞅着一线天，希望那些破雾而出的人流中，最好没有万千尘。

    出猎失踪，不足为奇。

    果真如此，也怪不了谁。非要找人顶罪，便只能去找老天爷。

    虽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但万煜的内心深处，却又极想见到他。

    想看他狼狈，看他窝囊，看他苦苦哀求，看他遭整个姬族唾弃。

    回谷的人愈来愈多，黑夜愈来愈近，绝壁上的草木也愈来愈亮。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

    万千尘身影一直没出现，万炬却引得万家子弟们欢呼雀跃。

    “哦，好戏开场啰。”

    “可惜只有独角戏看咯。”

    “那废物躲哪里去了，也不回来报个讯，害得我们白等一场。”

    万炬闻声一怔，止步张望。

    他左手扶住肩头长矛，压得极低的矛杆两端，各挑着一只肥羊。

    右手拎着一串禽兔等物。

    与其他猎手相比，他一人的猎获，已等于好几人的收成。

    瞅见是万煜等人后，他嘴角抿了抿，眼神中露出一丝复杂。

    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但最终，他还是迈开了脚步。

    众人一拥而上，点算猎物。

    像赌桌旁的看客，输赢虽与自己无关，却乐于计算双方的牌面。

    眼眉弯弯，嘴也没闲着：

    “哈哈，那小子输定了。”

    “马上就要入夜，他究竟还回不回，大伙儿都等着看笑话呢！”

    这一反常态的场面，引起许多外姓人的关注。不少好事者纷纷围拢，打听此处为何会如此热闹。

    得知这是万炬一人所猎，他们发出惊叹之声，直夸他猎术了得。

    万炬默然无语，像个局外人。

    他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妹妹又体弱多病，令得他少年老成的面庞长年紧绷，多年不知笑为何物。

    回谷的族人见城门被堵，纷纷叫嚷起来，“借过借过，怎么都不回家开饭？挤在这里好玩吗？”

    “都等着看戏呢，万家两小子赛猎，听说输家要离开断龙谷。”

    “是吗？那我得看看。”

    于是乎，城墙下人头攒动。

    如每旬一次的集市，挤满肩扛手提的人，将主门挡得水泄不通。

    为防敌袭，或混入谷中，不到特别的日子，辅门绝不会开放。

    便是主门，也有守卫检查。

    这便令本就不畅的交通，登时如河道被堵，人潮迅速变得汹涌。

    急于回家的拼命叫嚷，要看热闹的不肯挪窝。喧哗此起彼伏，人潮你拥我挤，场面登时乱了起来。

    眼见声势大了，万千尘将在这许多人面前出丑，万煜心花怒放。

    他忽地想起什么，猛地举头回望，见关上那面高垂的“姬”字大旗下，万松魁伟的身影如山挺立。

    面色也不再平静，且双眉锁得极紧，拧出了浓浓的忧色。

    万煜赶紧回头，两眼紧紧盯着一线天，希望时间赶紧过去。

    此时归人寥落，却始终不见万千尘的身影。许多好事者纷纷叫嚷起来，“走吧，他不会回来了。”

    “马上就天黑了，他便是带着猎物回来，也是输了。”

    “我赢万炬都难，何况他。”

    “的确，他没了修为，便是捡到猎物，也没力气扛回来。”

    “哎，万长老英雄一世，儿子却失了修为，也真是可怜。”

    嚷叫声中，人群开始松动。

    外姓人逐渐散去，此事与他们无关，没必要耽误与家人开饭。

    小老头终于挤出人群，他擦着满头大汗，极速朝一线天奔去。

    “走吧，大局已定，”万煜不屑地瞅他一眼，转身向城门挤去。

    正当他转身的那一瞬，身后传来小老头惊喜交加的叫喊。

    “少家主，少家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