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穂禾不禁有些糊涂，想不明白这老婆婆身上发生了什么，以她的实力，不至于如此轻易中招，努力思考过后，觉得问题很可能出在那些套网上。

    龙越风大步走过来，哈哈笑道：“老妖婆，今天这一战是特地为你精心准备的，七花噬心散的滋味不好受吧？”

    经龙越风这么一提醒，云穂禾终于恍然大悟，那些套网上裹着毒药，抛甩间便能将毒药洒到老婆婆身上，老婆婆以金针作武器，杀人容易，但没法挡住套网。

    又因套网是捕人常用的工具，老婆婆没有过多设防，故而中计，以至中毒，才让龙越风偷袭得逞。

    老婆婆翻身要站起，终是不可得，匍匐着连连呕血，怒道一声：“卑鄙！”

    龙越风得意道：“没什么卑鄙不卑鄙，这叫用智不用力。老夫武功虽高，但与堂堂的魔教尊者比起来，那还是要差上一截的，若想制服你这老妖婆，自然得用非常手段。我再问你一遍，投不投降？”

    老婆婆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云穂禾不敢稍动，瞧着眼前的老婆婆，只觉她像极了自己的老母亲，颇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想到老母亲临终前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饥寒交迫地死去，他心中既愧疚又痛苦，不禁眼眶湿润。

    从一开始，龙越风就发现云穂禾的存在，知道云穂禾只是一个普通的砍柴小伙，因而一直未在意，此刻同样没把他放在眼里。

    龙越风道：“那便留你不得了！”说时伸手抓向老婆婆。

    形势危急，云穂禾一下惊醒，急忙大叫：“且慢！”

    龙越风全然不予理会，眼见就要一爪扣在老婆婆的天灵盖上，云穂禾情急之下拍出一掌，内力激荡开来，积雪席卷而起。龙越风骇然色变，收势欲抵挡云穂禾的掌力，却先一步被轰得连连倒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若非有浑厚内力护身，此刻龙越风就算不死，也非得重伤不可。他狼狈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汗珠，瞪大眼睛，死死盯住站起身的云穂禾，颤声道：“九……九幽神掌？”

    这是云穂禾第二次听别人提到“九幽神掌”四个字，司徒渡厄并没有告诉他这套掌法叫什么名字，只说是简单易学的武功，从溶洞中脱困之后，他就一直怀疑司徒渡厄没说实话。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先是坏道士被一掌打飞，后是龙越风被掌力震退，瞧他们惊骇的神色，显然对这掌法怕得要死。

    龙越风颤颤巍巍起身，他的武功修为比坏道士高太多，又没有直接中掌，内力加护之下并无大碍，只是被吓坏了。见云穂禾挡在老婆婆身前，他不敢靠近，却也不甘心就此离去。

    云穂禾一脸严肃，对龙越风道：“你放过这位老人家，我不为难你。”

    龙越风体内气血翻腾，沉声道：“小子，你刚才所使的可是九幽神掌？”

    云穂禾道：“你若是怕了，就赶快逃命吧！”

    龙越风瞄了一眼云穂禾身旁的老婆婆，问道：“你跟这老妖婆是一伙的？”

    云穂禾不想再说太多，担心言多有失，威胁道：“你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龙越风犹豫不决，心想：“这小娃娃的掌法固然厉害，但出掌招式极为生硬，内力也欠些火候，说话又底气不足，明显是个生瓜蛋子，我且巧妙与他周旋，未必没有胜算。”

    云穂禾见龙越风无动于衷，心中大是踌躇，听得老婆婆出声道：“他妄想偷鸡，要欺负你临敌经验不足，孩子，你听我老婆子的，待会儿打起来，你就拼命往死里打，别手下留情，怎么狠怎么来。”

    龙越风顿时怒道：“老妖婆，给我闭嘴！你教他拼命，打得两败俱伤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他青春年少，何故要遭受这等罪。”

    老婆婆笑道：“打得两败俱伤对他没有好处，对你更没有好处，到时大家都受伤，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谁更遭罪，还需要多说么？”

    云穂禾被老婆婆的话点醒，作势起手运功，说道：“老人家说得极是，你执意要打，那就来吧！谁更吃亏，很快便知。”

    龙越风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本已有退意，此刻目睹云穂禾的运功手法很是生涩，又不免提起些许信心。

    好不容易成功算计了一个魔教的大魔头，煮熟的鸭子已经在嘴边，这一次错过大好机会，以后恐怕再也没有对付她的可能，反而还会遭到她的疯狂报复。

    权衡过利弊之后，龙越风忽的暴喝一声扑上去，利爪携着罡风，直击云穂禾的要害。

    云穂禾哪料得到龙越风会突然动手，根本招架不及，嘶啦一声，右臂的袖子当即被扯掉，胳膊上也被抓下半层皮，疼得痛呼出声。

    龙越风本想掏心，却让云穂禾用胳膊给挡住，于是另一只手迅速变招，瞬间抓向云穂禾的脖颈。云穂禾忙用手掌撞开，龙越风的那只手转而扣住云穂禾的手掌，一下捏碎他的手骨。

    云穂禾又是一声痛呼，老婆婆急忙大声提醒：“别顾着防守，你防不住的，只管打他，他挨不住你的打！”

    眨眼几个回合的交锋，云穂禾频频吃招，身上各处都落下大大小小的伤，好在他内功不俗，勉强撑住。听到老婆婆的话，他当即怒而奋起，不顾龙越风密不透风的擒拿手法，迎面一掌拍向龙越风的心口。

    龙越风哪敢硬接云穂禾的掌力，即便他已将击中云穂禾的命门，却还是及时放弃，先行闪避开去。

    尽管云穂禾这一掌没能拍中，龙越风胸前的衣布仍是撕裂开一个口子，掌锋的威势可见一斑。

    又斗得几个回合，龙越风虽是屡屡得手，却始终没能将云穂禾打倒，突然间他一脚把遍体鳞伤的云穂禾踹开，随即“嗯”了一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龙越风心下无比震惊，他以为云穂禾只是掌法厉害，没想到内功也另有乾坤。打到现在，他没中过云穂禾的招，只被其内力冲撞，就撞出了不小的内伤，这还是在他自己也有浑厚内力护体的情况下。

    若是直接硬拼内力，那他必败无疑。

    眼下这种情况，执意要打死云穂禾，他自己也非得丢掉半条性命不可，实非明智之举。

    云穂禾被踹开之后，撞上一棵大树才得以稳住身子，因为受的伤实在太多，对于疼痛已经开始麻木，此刻气血上涌，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心只想着继续打，立刻又朝龙越风扑上去。

    龙越风闪念之余，云穂禾已欺身压到，龙越风不敢接掌，猛然挪开身，一记缚龙手的“捆龙式”，双手从旁侧卷住云穂禾的胳膊，继而腾出一只手握爪成拳，对着云穂禾的心口狠狠一锤。

    云穂禾嘴里“噗嗤”喷出大口鲜血，他那只被卷住的手奋力一弹，手肘同样凶狠地撞击在龙越风胸膛，直将龙越风撞得倒飞出去。

    这一回合交手，是实实在在的两败俱伤，云穂禾只觉天旋地转，跌跌撞撞站立不稳，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他隐隐约约看到龙越风歪歪斜斜地撑起身子，以为对方又准备进招，随后便见龙越风转过身，匆匆忙忙蹒跚离去。

    耳边传来老婆婆的声音，说道：“他逃走了，你赢了。”

    云穂禾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老婆婆，一步一顿走过去，好几次险些摔倒。这一刻，老婆婆在他的眼中，越来越像他的老母亲，恰似此刻正重病卧床，等着他悉心照料。

    “娘……我……我回来了。”

    云穂禾感觉自己回到了娘亲的床边，他千疮百孔的身体终于崩溃，一把扑倒在娘亲的怀里，口中念道：“娘……我回来了……你不要走……”

    老婆婆见云穂禾突然跌倒在自己怀中，不禁大为惊诧，又听他嘴里喊了几声“娘”，便知这是个苦命的孩子。

    翌日清晨，云穂禾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一双手紧紧搂着。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在家中，像往常一样守着娘亲。

    但他很快醒悟过来，娘亲已经离世，于是急忙爬起身，看到身下是那位重伤的老婆婆，两人就这样相拥着过了一夜。

    老婆婆看着云穂禾，欣慰道：“能醒来就好，你所学的内功极为高深，但还没学到家，受了这么重的伤，老婆子我实在担心你挺不过来。”

    云穂禾想起昨日傍晚发生的事，愧歉道：“老人家，对不起，我错把你当成了我娘亲，所以，所以……如有冒犯，还请责罚。”

    老婆婆温声道：“你觉得我像你娘亲，你才出手相救，是不是？”

    云穂禾点了一下头。

    老婆婆续道：“我一个七老八十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怎么会像你娘亲呢，你娘有我这么老？”

    云穂禾道：“她跟你一样，甚至比你……比你还苍老些。”

    老婆婆感到奇怪，追问道：“你娘年纪这么大，怎会有你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

    云穂禾道：“她生我生得晚。”

    老婆婆感慨道：“老来得子，也是不容易。既然你家中还有老娘在，你就赶紧回去吧，一夜未归，她可要急坏了。”

    听得这话，云穂禾顿时眼眶湿润，泣道：“娘亲她……她已经不在了。”

    老婆婆并未感到惊讶，其实经过昨晚的错认，她心中早已猜到一二，当下勉力坐起身，审视着云穂禾，问道：“那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云穂禾摇摇头。

    老婆婆又问道：“你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

    云穂禾答道：“从一位前辈那里学的。”

    老婆婆道：“什么前辈，能跟我好好说说吗？”

    云穂禾心中有所提防，迟疑着不肯开口，随后想到这老婆婆乃是覆天教之人，地位似乎还不低，而且昨晚若没有她相拥取暖，只怕自己早就冻死，想来她的心眼并不坏。

    老婆婆见云穂禾迟迟不回话，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便说道：“捡能说的说，不方便说的，不说就是。”

    云穂禾应了一声，然后将自己跟老母亲相依为命，拾柴攒钱，在路边偷听到谈话，被逼入溶洞中困住，以及跟司徒渡厄学武功，等等诸多事情慢慢道出，唯独没有提及司徒渡厄的那封遗信。

    遗信是他最后的防线，司徒渡厄再三告诫过，他也曾用性命担保，此事绝不能有差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必当保守秘密。

    老婆婆听完云穂禾的讲述，若有所思，片刻之后，问道：“所以那日在洛涯镇，马堂主遇到的少年，便是你了？”

    云穂禾愤愤道：“你是说那个坏道士吗？他要杀我，我才打他的。”

    老婆婆点点头：“你做得对。他说你要去黑云峰娶媳妇，也都是真的了？”

    云穂禾道：“是那位前辈答应我的，我哪知道说出来会惹上杀身之祸。”

    老婆婆道：“除了娶媳妇，那位前辈让你去黑云峰就没别的事情了么，他还有没有其它交代？”

    云穂禾道：“他说过除了娶媳妇，我还能拿到一大笔钱。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当初他还说只教我简单易学的武功，谁知竟然这么厉害。”

    老婆婆道：“你学的是九幽神功和九幽神掌，自然厉害。实话告诉你，我就是覆天教的人，自黑云峰而来，你的事，我现在就可以为你做主，钱财和美女一样不少，这样一来你便不必千里迢迢前往黑云峰了。”

    云穂禾正色道：“那可不行，我一定要去黑云峰，前辈说了，给我娶的媳妇是黑云峰上最漂亮的女人，我不亲自去看看，怎么知道哪一个是最漂亮的。”

    老婆婆意味深长地注视云穂禾片刻，说道：“那位前辈已死，你说他答应过你这些事，有何凭证？若无凭证，你一张嘴可以随便怎么说，终究难以取信于人。”

    云穂禾耸了耸肩：“信不信我管不着，反正他是这么说的，刚开始我也不信，后来他说他是教主，我寻思着教主这么大，总不会乱说话才对。老人家，你们覆天教的教主是乱说话的人吗？”

    老婆婆缄默不答，过得半晌，才道：“也罢，我可以带你去黑云峰，就当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只是现在我有伤在身，行动不便，须得耽误一些时日。”

    云穂禾大喜，说道：“老人家，你是真大好人。我……我已经没了娘亲，你对我这么好，我想认你做干娘，不知你是否愿意。”

    老婆婆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小的儿子，你若有心，就管我叫婆婆好了。”

    云穂禾赶忙一口答应，连叫几声“婆婆”，然后蹲下身子，说道：“婆婆，地上凉，来，我背你下山。”

    老婆婆趴到云穂禾背上，让他背起，见云穂禾还要去拿那一担柴火，便说道：“不用可惜你的这些柴火，婆婆身上有的是钱，饿不死你。”

    云穂禾道：“婆婆的钱是婆婆的，我怎么能乱花婆婆的钱。”说时已将柴火挑起。

    老婆婆不悦道：“你的伤还没好，为了挣这点钱不值当。再说了，你这样挑着，这些柴容易碰到我，再不扔掉，我可要生气了。”

    云穂禾赶紧将柴火扔到一边，笑道：“婆婆，我越来越觉得你像我娘亲，连说话的口气和脾气都一样。”

    老婆婆道：“你是不是很听你娘亲的话？”

    云穂禾道：“那是自然，以后我也会听婆婆的话，像孝顺娘亲一样孝顺婆婆。”

    听云穂禾说得真切，老婆婆心中无限怅惘，喃喃道：“真乖，是个好孩子……”

    云穂禾穿行在林间，一边走一边问：“婆婆，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老婆婆随口答道：“因为我是坏人。”

    云穂禾半信半疑：“你怎么会是坏人呢，我觉得你是好人。”

    老婆婆道：“你觉得有什么用，我就是坏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你又当如何？”

    云穂禾思索着说：“如果是那样，我会竭尽全力阻止你，阻止不了你，我就去救别人。婆婆，总之我不能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那样会遭报应的。”

    老婆婆笑道：“若是会遭报应，那我的报应就多如牛毛了，到时只怕会连累你，你怕不怕？”

    云穂禾郑重道：“我不怕，婆婆请放心，我不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老婆婆柔声道：“你的本事可真不小，那以后老婆子我可要仰仗你了。”

    云穂禾道：“无关本事大小，我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会武功也好，不会武功也好。娘亲说过，凡事但求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