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龙途:阎浮那檀

第二章:大身龙王

    一团巨大的黑暗笼罩下来。

    那黑暗混沌逼仄,恐惧如同有形有质一般隐身于其中。

    程曦霖感觉自己漂浮在那团黑暗里。身体明明被无处不在的恐惧挤压着,可是又好像只有意识存在于此时此地。

    模糊的声音在黑暗之中振荡着传来。

    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宇宙。

    是拉尔森先生的声音。那声音驱散了黑暗,程曦霖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明。她看见自己坐在一间客厅里,面前的书架上摆满了羊皮与线装的书籍。杜克·拉尔森和往常一样,斜靠着书架前那张巨大的明式红木书桌。他放下手里的书,冲程曦霖微笑。

    今天是什么课程?程曦霖一点也想不起来。她抬起头看着拉尔森,希望从老师那里得到答案。

    拉尔森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木匣。木匣上描画着散乱交错的云纹。

    拉尔森在对她说话,可她什么都听不见。

    程曦霖焦急万分,她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想站起来靠近一些,身体却像被钉在椅子上一样无法动弹。

    她侧过头,努力倾听拉尔森先生的声音。

    声音慢慢变得真切起来。

    “别惧怕真相。去追寻并遵循于它。”

    程曦霖完全不明白老师的意思。她疑惑地回过头来,却发现是赵成模站在自己面前。

    赵成模也冲她微笑着。手里捧着同样的木匣。

    木匣上的云纹灵动飘逸,似有生命一般变化着形状。

    慢慢地,那些曲折的云纹幻化成了一条黑蛇。

    黑蛇缠绕着木匣,突然从木匣背后探出头来,吞吐着信子,向她胸前猛扑过来。

    程曦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巨大的撞击似乎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挤了出去。她惊恐的狠狠吸了一口气。骤然涌入的空气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好了!好了!她醒了!”

    程曦霖睁开眼,一个面容极为清秀的男人正蹲在她的身边。男人看她醒过来,连忙招呼身后的人。

    苏砺文和冯博昊围了过来。看到程曦霖已经苏醒,两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程曦霖这才记起,自己是在回国的船上。

    而拉尔森先生与赵成模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苏砺文与冯博昊这会也管不了什么男女之防的顾虑。冯博昊小心扶程曦霖坐起来,示意苏砺文找点水来。不多一会,苏砺文端着水杯回来。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喂程曦霖喝了点水。程曦霖这才慢慢恢复了神智。

    想到拉尔森的惨死,程曦霖又不由得悲从中来,无声啜泣。

    看程曦霖还是萎靡不振,冯博昊赶忙招呼一旁的水手抬过担架,扶程曦霖坐上去。他转头交代不知所措的苏砺文先陪程曦霖回舱房休息,又赶忙转身去看顾郑碧君。

    郑碧君坐在通道的地毯上,目光呆滞。刚才给程曦霖急救的清秀男人往手上倒了些薄荷油,按摩着郑碧君的太阳穴。

    “她怎么样了,大夫?”

    冯博昊关切地问。

    那个男人没有回头,专注地给郑碧君按摩。一会,他才开口。

    “受了惊吓而已,没有大碍。我待会拿点安神的药。她吃完好好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他的中文说得非常流利,略显尖细的嗓音带着一点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冯博昊谢过医生。这才起身向拉尔森的舱室走去。

    赵成模和拉尔森的尸体依然在刚才的位置上,各被一块白布覆盖着。船长和大副、二副站在一旁小声商议着什么。冯博昊环顾四周,柜子里的衣物和书籍散落一地,书桌的抽屉大敞着,床上的枕头和床垫被利器划开了几个口子,一叠照片被扔在地上,上面布满了来来去去人们的脚印。

    冯博昊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照片,拂去上面的灰尘。

    最上面的那张照片是拉尔森与冯博昊、程曦霖的合影。三个人站在普林斯顿盖斯特图书馆前的台阶上。那是三年前,拉尔森带他们参观馆内所藏敦煌残卷时拍摄的。

    拉尔森站在冯博昊与程曦霖之间。三个人神采奕奕,笑容灿烂。

    冯博昊不忍再看,便把照片放到那一沓照片的最下面。

    “对不起,先生。”船上的三副看见冯博昊站在船舱里,赶忙走了过来,“请把这些照片交给我。”

    他边说边向冯博昊伸出手。

    “可是,这些是我朋友的遗物。”

    冯博昊并不想把这些照片交给三副。好像一旦交给他,拉尔森就真的要离他而去了。

    “我理解您的心情,先生。”

    三副的声音颇含安慰之意,但是伸出的手并没有收回来。

    “现在事情有些复杂,拉尔森先生是自杀的,这很多人都看到了。但他房间里的另一个人,您的另一位朋友,他的……”,他沉吟了一下,小心地措着辞,“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需要把这些东西都留在现场,等明天船靠岸之后交给警方,由他们来判断事情的性质。”

    冯博昊知道三副说得在理,虽然有些不满,但他也没有再坚持。他把照片交到三副手里,转身走出船舱。

    郑碧君还坐在通道的地毯上,但脸色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惨白。那个年轻医生小声地在一旁安抚着她。看见冯博昊走过来,他站起来递给冯博昊一件东西。

    是冯博昊的眼镜。

    “我在地上捡到的,应该是你掉的吧。”

    “谢谢。”冯博昊接过眼镜。镜片已经被擦拭干净了。他向医生点了点头,有些自嘲地道:“没了它,我几乎就是个瞎子。”

    那医生笑了笑,道:“这位小姐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待会我会让担架把她送回她的房间。”

    他话音刚落,刚才送程曦霖回舱的两个船员抬着担架回来了。

    冯博昊和医生一起扶郑碧君躺到担架上。冯博昊再次向医生道了谢,陪着郑碧君向她和程曦霖同住的舱室走去。

    不远便到了。敲门之后,开门的是苏砺文。几个人又合力把郑碧君抬到她的床上。

    可能是医生给郑碧君服下的药物起了作用,郑碧君躺下之后便沉沉睡去。冯博昊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另一张床上的程曦霖。

    程曦霖屈膝坐在床上,脸上泪痕已干。苏砺文递给她的一杯茶。她茫然地接过来,两只手捧着杯子出神。

    苏砺文回过头向冯博昊:“船上怎么说?”

    冯博昊轻轻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小声道:“说是明天靠岸后,让警察接手。拉尔森先生的遗物暂时不能交给我们,只能等警方调查之后再做打算。”

    苏砺文没再说话。他知道冯博昊与拉尔森之间关系匪浅。两人相识10余年,亦师亦友,冯博昊此刻心里遭受到的打击想必也是不小。他本就不擅长安慰别人,此刻更不知道该跟冯博昊说点什么了。

    “老师绝不会自杀。”

    沉默间,就听一旁的程曦霖突然开口。

    苏砺文和冯博昊都被吓了一跳。苏砺文赶忙拿过程曦霖手里的茶杯,怕她不小心再被热茶烫到。

    “曦霖,你还是先躺下休息休息吧。”

    苏砺文有些心疼地说。

    “老师绝不会自杀。”

    程曦霖转过身坐了起来,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冯博昊抱着手臂低头沉吟良久,慢慢地道:“以我对拉尔森先生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受到惊吓便丧失理智的人。可是,他究竟为了什么好像突然疯了一样,要把自己和成模的尸首关在舱里呢?而成模又是为何而死?死状又那么诡异恐怖?”

    他看了看程曦霖,又看了看苏砺文,道:“我也觉得此事有蹊跷。”

    苏砺文道:“成模之死,想来绝不会是自杀。可是,拉尔森先生明明是自戕而死的。这总不会有错。我知二位与拉尔森先生相识日久,可人死不能复生,你们不要胡思乱想了。”

    程曦霖坚决地摇了摇头,说:“我知道老师的性格为人,他年轻时游历中亚,历尽多少磨难,遭遇多少危险,可他每次讲来都如轻描淡写一般。一个那么坚强乐观的人,绝不可能自杀。”

    冯博昊也点了点头。他闭上眼,回忆着刚才在拉尔森舱室里看到的画面。

    他突然睁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曦霖,你以前可曾见过拉尔森先生手里那个盒子?”

    程曦霖并没有马上回答冯博昊的话。她站起身来,走到舱门旁,打开房门向外张望了一下。看门外并无他人,这才关上房门回身道:“是。我见过。在老师的书房里。那是他以前从敦煌带回来的一件古物。里面原本盛着一根巨大的黄金金刚杵。”

    “就是他客厅里那根金刚杵?”

    冯博昊问。

    “就是那根。金刚杵摆在客厅,那匣子就再没盛过东西。后来就一直放在老师书房的书桌上。老师跟我说过,那是一个阴阳子母函。”

    苏砺文问:“阴阳子母函是什么?”

    冯博昊接过问题,回答道:“那是古人的一种机关。函分阴阳两部分,从外观看阳函就是全部,可是搬动机关就可以显出阴函。盗匪不知构造,打开阳函,拿走阳函里的东西就以为函内已空……”

    冯博昊说到这里猛地站了起来。他盯着程曦霖的眼睛,程曦霖也望着他。冯博昊知道,自己想到的事情,程曦霖也想到了。

    苏砺文还是一头雾水,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两人。

    “你,你说拉尔森先生不是自杀,是说他……”

    冯博昊张口结舌,他心里想到的事情惊得他说不出话了。

    程曦霖点了点头。

    “只有死亡才能守护秘密……老师一定是为了保护某个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才……”

    程曦霖的眼圈又红了。她长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秘密就在函内!”

    苏砺文恍然大悟,他也站了起来,急道:“如此说来不能等到明天了。杀害成模的人必定与这秘密有关。拉尔森先生不得不……出此下策,定是担心凶手还在船上,又在暗处,是以无法明说。即便阴阳函明天能安全交到警察手里,等调查完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我先去把它取回来。”

    听见苏砺文的话,冯博昊与程曦霖都有些犹豫。二人皆知苏砺文的提议太过冒险,可若是阴阳函落入他人手中,就再也休想解开拉尔森先生自戕之谜。想到这,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

    程曦霖转头望向苏砺文,语音微颤。

    “你要小心啊。”

    苏砺文笑了笑,闪身出了舱门。

    客舱通道里的电灯闪着柔和的黄色光芒,有几盏灯已经老化,不时发出丝丝的声音。苏砺文小心地沿着通道走上甲板。甲板上空无一人,黑暗中能看到有水手在甲板之上的瞭望台上站岗。船并未靠岸,杀害赵成模的凶手当然无法离船,船上也不得不加强了戒备。

    躲过几个未经训练的水手对苏砺文来说自是小菜一碟。凭着轻身功夫,他在几层甲板之间辗转腾挪,转眼之间便来到了拉尔森的舱室所在的甲板。他矮身躲在通道门后,慢慢探出头透过门上的窗户向内张望。

    通道里一个看守舱室的水手把帽子扣在头上,偷懒倚在墙壁上打盹。

    苏砺文一望便知,那个水手已经被人打晕了,不过是摆布成那个样子而已。

    苏砺文心里有些焦急,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危险,他一咬牙,一掌运劲护在胸前,另一只手轻轻拉动通道的门。

    门没锁。

    人还在里面。

    苏砺文打开门。通道里依然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苏砺文知道,这条狭窄的通道就是一条死径,遇袭的话必定凶多吉少。他打定主意一旦有风吹草动就先下重手。对方杀了赵成模,又迫得拉尔森自戕,苏砺文已然起了杀心。他轻轻摘下衬衣上的黄铜袖扣,紧捏在手中。虽然他的暗器功夫还远不到他父亲当年的水准,但在两三米距离之内一招制敌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苏砺文探手摸了摸那个水手的颈动脉,还好,确实只是击昏而已,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醒来。苏砺文没有再管那个水手,他屏住呼吸,来到拉尔森先生的舱室前,微微侧身从刚才破门时留下的洞向舱室里望去。

    洞里有一只眼睛也正望着他!

    苏砺文暗叫一声不好,立时闪身爆退。刹那间,房门已经整个飞了出去,重重砸在舱室对面的通道墙壁上。一个黑影紧随着门飞身而出,在墙壁上一撞,改变了方向直奔苏砺文而来。苏砺文来不及多想,曲起左手中指一弹,袖扣带着风声直奔黑影而去。通道狭窄,已不容那黑影躲避,眼看袖扣就要命中,那黑影居然凌空停住向下一坠,躲过了苏砺文以为必中的一击。

    此时苏砺文已经看清,那黑影是一个一身黑衣的蒙面人。他屈身弓背,左手反握短刀钉在地板上,右手长刀指着苏砺文。苏砺文心中不由暗暗佩服此人反应迅捷。若不是他飞扑之中以刀止势,刚才那颗袖扣已然中了。苏砺文把左掌护在面门处,右手垂下,紧扣住还剩下的一颗袖扣。他背后是通道的唯一出口,蒙面人若想逃走,只能打倒他。

    苏砺文心道,那可没那么容易。

    蒙面人显然也知道僵持对他不利,他刀一横,揉身便上。

    苏砺文不想与蒙面人仓促交手,身形一弹快步向后退去。

    等到船上的众人循声而来,蒙面人便跑不掉了。

    蒙面人脚步加速,左手一抖,短刀掷向苏砺文。

    那把短刀并非为投掷所制,重量看来也不轻。蒙面人似乎劲力不足,短刀刚离手便开始下坠,苏砺文一偏头便避过了那把短刀。

    耳边破空之声突然大作,苏砺文回头之际,蒙面人右手的长刀居然已经掷到他的面前。

    间不容发之际,苏砺文边退边使出铁板桥的功夫,仰面躺倒,险险避过飞来的长刀。苏砺文暗骂一声。这蒙面人是故意先以短刀示弱,等他放松警惕,再以长刀做真正攻击。单凭他将一把一米多长的长刀掷得如此迅猛,此人的暗器功夫怕不在自己之下。

    长刀飞出通道,沧啷一声落在外面的甲板上。蒙面人武器皆失。苏砺文心想,这次看你还有什么花招。

    他抬起头来,蒙面人站定在他身前两米处,手中举着一把鲁格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眉心。

    苏砺文暗叫一声糟糕。两把短刀竟然皆是“虚招”,连环投掷只为赢得拔枪的时间。自己占着地利原本以为不必搏命已成必胜的局面,谁知还是一时大意着了他的道。

    电光火石之间已是生死关头,苏砺文却反倒平静下来。他运劲于指,紧捏袖扣。打算与蒙面人同归于尽。

    还未等他出手,脑后突然响起一阵破空之声。一件势大力沉的暗器直奔苏砺文后颈而来。

    苏砺文大骇不已。身后还有一个敌手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容不得多想,他下意识身子一闪。只听呼的一声,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贴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

    匕首去势未减,竟直奔蒙面人而去。蒙面人视线受苏砺文所阻,注意力也全在苏砺文身上。苏砺文身形一动,他自然地挪动枪口瞄准苏砺文,等他要扣动扳机之时,却发现匕首已到身前。

    当的一声,匕首击飞了蒙面人的手枪。

    蒙面人反应极快,还未等手枪落地,他已经身子一缩,贴着通道的墙壁急飞出去。

    躲过匕首偷袭的苏砺文刚在心里喊了一声侥幸,就见眼前黑影一闪。蒙面人已经突破了他这道“防线”,冲向了通道口。

    苏砺文回身便追,右手中指一曲一弹,袖扣向着蒙面人的背影射去。

    蒙面人并不回头却似已看到了苏砺文的动作。他去势不减,只用左脚向后倒勾住通道门一甩,袖扣便“啪”的一声射在了门上。

    待苏砺文一脚踢开大门,甲板上已无人影。

    远处响起水手们的呼喊声,苏砺文无心追赶,翻身跃进拉尔森的舱房。

    房间里赵成模和拉尔森的尸体已被移走,四处并无翻动过的痕迹。那蒙面人似乎是刚刚进来就被苏砺文搅了局。

    阴阳函就放在苏砺文面前的地毯上。

    苏砺文心中暗道侥幸,赶紧拿起阴阳函转身出门。

    刚走出舱室,他就看见了地上那把从背后袭击他的匕首。

    那是一把大马士革短刀。刀身长不过尺,流光溢彩,象牙手柄上镶着一颗璀璨的红宝石。说它是件武器,莫不如说它是件饰品。它更应该挂在某个大腹便便的阿拉伯酋长的腰间,而不是出现在这里,击落一把即将击发的手枪。

    苏砺文心头不禁一凛。

    这刀,到底是要伤他,还是要救他?

    来不及细想,苏砺文伸脚将刀挑到手中疾步跑上了甲板。

    一整夜诡异的事件接二连三,船上人心惶惶自不待言。水手们也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谁又肯真把命搭进一份工作里。听见这边刚死过人的船舱里声响不断,几个碍于职守跑来的水手也只敢聚在一起远远地吆喝壮胆,并无人敢冒险上前。苏砺文一路疾奔也未遇到什么人,到了程曦霖住的舱前,见四下无人便拍门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

    冯博昊把房门打开一道缝。苏砺文闪身而入。

    “拿到了吗?”

    冯博昊边关门边问道。

    看见苏砺文回来,程曦霖也赶忙站了起来,柔声问:“没事吧。”

    苏砺文听见程曦霖关心他的安危而不是询问阴阳函得手与否,不由得心中一热,他冲程曦霖点了点头,简要说了遇袭之事,便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了阴阳函。

    那是一个四方函。通体黑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质地,只觉入手颇为沉重。

    苏砺文把阴阳函递给冯博昊,冯博昊看了看又递给了程曦霖。

    “还是你来打开吧。”

    程曦霖望着老师的阴阳函百感交集。这里面装着的就是拉尔森牺牲生命保留住的秘密。她稍微定了定神,用手轻轻提住阴阳函的顶盖,稍一用力,盖便打开了。

    不出所料。函里是空的。

    程曦霖提起阴阳函稍稍倾斜,让灯光可以照射到函的内部。

    函身四壁甚厚,内面也同样被漆成黑色,三面各用颜料绘了一尊神像,第四面,却是空的。

    苏砺文看得一头雾水,便向冯博昊问道:“这画的是什么?”

    冯博昊对苏砺文解释道:“佛教的神祗,双手持笛背有双翅的是迦楼罗王;膝上有鼓的是紧那罗王;生四目,身有四臂的是阿修罗王……”

    “为什么会有一面是空的呢?”

    苏砺文疑惑地问。

    冯博昊摇了摇头。按说,在日常或是陪葬的盛器内部,或底或壁雕画佛像,自佛教东传以来,历朝历代也都并不鲜见。只是甚少有画了三面空着一面的情况。这实在是太反常了。而且函中所画的三尊神祗各持法器,面显怒相,皆有威压之势,似乎是要镇锁住什么东西。这更显得那孤零零空着的一面函壁透着说不出的恐怖之感。

    他抬头望向程曦霖。

    程曦霖也托腮低头沉思不语。

    苏砺文见二人都不说话,知道他们在思索函中的秘密。他不敢再出声打扰,就随手拿起桌上的函盖翻看。谁知刚翻过函盖,苏砺文就高声叫道:“你们看,这里有字!”

    苏砺文把函盖拿到冯博昊与程曦霖二人面前,指着函盖里的字给二人看。

    函盖的内面印着两行极小的金色隶书。是“拥护是人,昼夜不离”八个字。

    “拥护是人,昼夜不离……拥护是人,昼夜不离……”

    程曦霖低声念叨着,突然,她抬起头,望向冯博昊。

    冯博昊似乎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也正望向程曦霖。

    “金光明最胜王经!”

    二人不约而同的喊了起来。

    程曦霖抬手指向阴阳函内空着的一面。

    “这里应该是大身龙王!”

    “一定是!”

    冯博昊点头答应,却还是眉头紧锁。虽然有了线索,但却依然不知如何着手解开机关。

    程曦霖则在不大的舱室里来回踱步,喃喃低语。

    “……大身龙王、紧那罗王、迦楼罗王、阿修罗王、与其眷属,悉共至彼,拥护是人,昼夜不离……甚深秘密,微妙行处,亿百千劫,甚难得值……经文上就是这么说的,不会有错啊……甚深秘密,微妙行处,甚深秘密……”

    她一个圈子兜完转回头来,正看见苏砺文端着水杯向函中倒水。

    “你干什么!”

    程曦霖吓了一跳,一把抢过阴阳函。到底慢了一步,苏砺文杯里的水已经有几滴倒进了函里。

    “你们说什么大神龙王,大神龙王的,可没有水你让龙上哪显形?那些剑侠小说里,不是总有什么沾水就可显形的图案嘛。”

    苏砺文并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倒振振有词。

    程曦霖被苏砺文的冲动行径气得浑身发抖。

    “你这根本是胡闹!”

    冯博昊见两人吵了起来赶忙相劝。

    “反正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砺文也是心切,都别说了,赶紧看看函中有无损坏,或者有什么变化没有。”

    程曦霖狠狠瞪了苏砺文一眼,拿起桌边的手帕要去擦拭函中的水渍。刚一低头,她便呆住了。

    黑色的函底被水溅到的地方竟然真的显出了几个金色的图案。

    “是梵文!”冯博昊赶紧站起来,对苏砺文道:“快,再拿些水来!”

    苏砺文也顾不上跟程曦霖炫耀自己的“胜利”,他赶紧倒了杯水递给冯博昊。

    程曦霖知道冯博昊的梵文比自己出色,急忙把阴阳函递到他手中。

    冯博昊小心地含了一口水,将水喷到阴阳函里,慢慢地,无数金色的梵文在黑色的函内显出了“行迹”,密密麻麻竟然布满了匣底和四壁。任人看来,都会觉得整个阴阳函里似乎写满了符咒。

    “笔,还有纸!”

    冯博昊凝神观看良久之后,接过程曦霖递过来的笔在纸上不停的写着。

    “不对,和经文无关,都不成句,只是些字母。”

    冯博昊越写越觉疑惑。他放下阴阳函,盯着手上的纸冥思苦想。

    程曦霖凑了过来,拿起阴阳函。虽然她并不擅长梵文,但也能看出那些字母混杂排列,既有天城体,也有悉昙体,还有些看上去像是藏文,并无一定之规。

    “别说成句了,这些根本都不成词!”

    冯博昊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些梵文符号的意义,不由得有些急躁起来。

    听见冯博昊的话,程曦霖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在匣壁上摸索着,颤声向冯博昊问道:“这,这不是字母,这是种字!”

    冯博昊闻声一愣,呼地一声站了起来,眼睛直盯着程曦霖手中的匣子。

    “大身龙王的种字是什么?”

    程曦霖声音有些发颤。

    冯博昊抬起手,手指随着目光在每一个如符咒一般的“种字”上划过。

    “这……这个。梵文naga的首字母。”

    冯博昊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向里一推……

    啪的一声,函底向着空壁一面的方向弹出了一个扁匣。扁匣的匣盖上,一尊人身蛇尾头戴蛇冠的神祗,低眉垂目,双手托宝。盘绕在他身侧的一条金蛇被描画的栩栩如生,须毫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