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天苑危机

3,飞鸢

    马车减震器果然帮朝真争取到了一些自由。

    “吾儿有悔过之心,禁足免了,只罚抄经,不许再捏造星象。”丞相的决定传回道观。

    朝真近日每天早晚抄经午后修行好不乖巧。朝真的按部就班让朝清都好奇。“你没有在盘算什么?”朝清陪着她在一旁托腮。

    朝真摇摇头,手却捂住了抽屉。她桌下的抽屉里藏着一沓一沓的沈哲来信。

    沈哲把望远镜架到了巴桑的道观。他和朝真合作发明了一种记录仪,在望远镜调整视角的时候会带动记录仪的齿轮流转,镜头角度对准的天幕位置也会被记录下来。

    巴桑道观的汲水系统成了这个记录仪的动力源。天黑后无人用水的时候,望远镜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扫遍半个天幕。孔径成像被投射在一种特殊荧光纸上。

    那纸是薄薄的油胆水晶,它被照亮的位置会持续几个时辰发出相应的光,从而放大进光的变化自动记录天苑妖星的位置和亮度。几个重要的参照坐标也会被同时记录下来。沈哲每日把这大量的坐标位置和亮度信息书信传给朝真。

    朝真正瞒着朝清思考一些事情,抬眼见沈哲竟站在门外。朝真惊讶地没说话。只见沈哲深施一礼:“见过仙姑,参军沈哲奉命讨教减震器安装事宜。”原来沈哲拦下了军中给马车升级的活,借机多来和朝真说话。朝清看二人有话要说就先告辞了。

    安静的木屋里,除了滴答的齿轮声,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朝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这是她给沈哲的书信,让他前来协助自己,因为她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他商量。她掏出了所有最近的观测记录,又一次仔细地计算着那颗星的相对位置、相对速度和大小。已经核算了好几次了,但结果仍然让她不敢肯定。

    朝真常年计算荧惑和岁星的速度和位置,对这种天体运行计算已经非常熟练了。然而这次,她却遇到了难题。沈哲也皱着眉头,专注地进行着计算。他们使用的是不同的坐标系,但朝真知道,这个结果与他的计算结果不会有太大出入。

    朝真不断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再次检查了自己的所有记录和数字,与上次计算的结果一模一样。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了那些纸张,犹豫了片刻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说道:“我计算的结果是……”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话语却异常坚定。

    空气中的沙沙写字声突然停止了,整个空间陷入了沉寂。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朝真和沈哲的呼吸声都变得异常清晰。良久之后,沈哲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

    “结果是什么?”他问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紧张和期待。朝真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这个结果需要勇敢地面对。

    “结果是……”她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更加坚定,“那颗星,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撞击地球。”

    她转过身,沈哲神情严肃地看着她。他们的纸面上写着大大的零。

    他们记录了天苑妖星的每日速度,位置,如果一切观察无误,那么最终它将会来到地面。他们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太阳像亿万年一样照耀在头顶。一只鸟在天空滑过,几只小虫在窗台上爬行。

    “星陨。”诸葛果喃喃自语道。

    她预测了星陨,在以往只有得天独厚的大师才有可能预测。

    ”它的速度太快了,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诸葛果说不下去了。

    史书上有很多记载。诸葛果默默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轶事。

    流星,大者曰奔,奔亦流星也。小的星陨如铁块,落地之时燃起火焰,在地面砸出大洞,但不足为惧。也有大型星陨,一颗形状大如斗,但逢降落,颗粒无收,乡里流血,人相食,兵大起,国易政。更有巨大者叫做营头,营头所坠,其下覆军,流血千里。

    可是朝真只能预测时间。

    “我完全无法估计它的大小。”朝真绝望的说,“你看这些数据。我算出来体积有二十尺见方,有一萬四千三百尺…我不知道…”

    朝真看着自己的一摞算纸:“每次我们对焦的时候它都好像会变化一样,也没有办法观察到完整的形状。我只能确定一件事,就是它很快就会抵达。至于它是只形成一次奇观,还是毁天灭地,我算不出。我真的算不出。”

    朝真捧着额头,她脑门热的发烫,各种数据在她大脑里运转着,但出来的结果如此随机,她感觉自己要炸了。

    沈哲把手覆在朝真肩上,安抚地拍了拍:“不要着急,我感觉它好像有故意放出一些错误讯号,误导我们对它大小的估计。”

    “如果是故意要误导我们,”朝真用力挤压着额头,又过了几次心跳的时间她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你是说那不是星陨,那是生命。”

    午后的热风却吹得朝真后背一阵颤栗。她抬头看着窗外树叶缝里的太阳。他们是谁,他们直直飞来要做什么。

    朝真跑出屋去,她翻出道观所有古书。她想找到除了星陨之外别的天外来物的记录。

    她只找到这么一句,“上古尧帝时代,一巨大的船形飞行物飘浮在西海上空。”

    后来怎样了,那船是停了还是走了,没有记载。

    朝真想知道更多信息,那颗天苑妖星究竟是什么。如果是星陨,她为什么无法估算那颗星的体积。

    满心担忧的朝真和沈哲一起来到巴桑的住处。

    巴桑看到满面愁容的俩人也故意换上一副愁苦脸模仿朝真的表情:“怎么了?是观星台不好用?”

    朝真颇有些不开心巴桑任何时刻都打趣的习惯。她有些尖刻地说:“你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

    巴桑哈哈大笑:“我们本来就要死的。”

    他看着朝真还是苦着一张脸,沉吟了许久,“它还有多远?”

    “已经飞离天苑很久了,略略比岁星远一些。”

    巴桑想了一会,又愉快地绽放了一个笑容,他撅起屁股去床底抓了一个小小的约莫拇指大小的东西。他让朝真和沈哲闪开,他把那个东西对准墙壁,一个红色圆点出现在墙面上。

    “这里面是红宝石。”巴桑笑呵呵地给他们介绍:“好东西。你们再离远一点。”

    巴桑把院子对面的房门也打开,那颗圆点在几丈外的墙壁上已经扩散成半个手掌大小。朝真无奈地看着他,她已经无数次见过巴桑把玩这只红宝石激光器,里面就只是一些镜面和一只可以放大光源的红宝石。天然的纯净红宝石也不易得,巴桑很珍惜这个东西。

    “对准眼睛会瞎掉的。”巴看到了朝真的表情,又一次强调。

    “可是对准星陨不会有任何作用。”朝真尖刻地说。

    “如果你离得够近,可以考虑。”巴桑悻悻地收了起来。

    “巴桑,我是想离得更近一些。我们需要去云层外面。我们需要看的更清楚,更了解它。它实在太古怪,一个月前还在天苑,现在已经到岁星附近,我从来没见过星星运动轨迹这么复杂。”

    朝真坐在巴桑的小屋里问:“它突然出现,行动诡异,这太不像一个自然天体了。你有什么主意?”

    “其实,”沈哲插话道:“红宝石也是个好主意,如果有一个巨大的红宝石集光体,我们可以把大量光反射到那颗妖星上。也许它会对光有反应,也许我们可以用光和它沟通。”

    “你是说,和它交流?”朝真惊讶地问。

    “是的,就像我们用声音做信号一样。也许它能听懂,也许它会回答。”沈哲兴奋地说。

    “你们都疯了吗?”巴桑不耐烦地说。“你们知道它是敌是友吗?它是妖星,你们为什么要去招惹它?你们知道它会不会把你们的光当成目标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觉得这么点光能做什么信号。”朝真摇头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要主动了解它。但它太神秘了,我还是想去云层外,离它更近一些,观察的更细致些。起码我们先测准它的体积。”

    “试试看呢?也许它并不想伤害我们,也许它只是迷路了,也许它只是好奇。”沈哲喃喃说。

    “你想要它给出反应,需要山那么大的红宝石,你确定这个方法可行?”朝真着急又没有好气

    “也许,也许,也许。”巴桑嘲讽地重复。“你的也许能抵挡它的一击吗?你的也许能保护你的家园吗?如果它要伤害你,你怎么办?”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沈哲反问。“你想怎么对付它?躲在这里等死吗?”

    “我想等它们离得够近的时候给出致命一击,而不是提前招惹。”巴桑冷冷地说。三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朝真愤怒地对沈哲说:“你去找红宝石吧,我去想办法飞行。”

    她摆脱这俩人去了废船坞。

    废船坞有很多巨大的破损木船。水湾里无人打理的旧木船散发着霉味和腥气。水边的风吹得朝真有些清醒了,她自觉刚才的火气来的好没道理。

    她十分忧心那艘天外或是星陨或是飞船的异物。巴桑这么多年行事诡异她早该习惯了,怎么会因为沈哲帮腔就突然发火。朝真甩甩脑袋不去想巴桑和沈哲。

    她捂着鼻子在废船中翻找,她扔掉绊脚的撑杆,木桨,在船底找到了一些废掉的螺旋桨。朝真把螺旋桨卸下来,那螺旋桨躲在淤泥和木屑下面,表面已经长满了绿苔。朝真拖着它去一边的流水里清洗干净。她用手拨了拨,那些螺旋还可以转动只是有些卡顿。

    她把螺旋桨放在水里,把松动的齿轮又都拨回它们的卡槽。随着水流冲洗,螺旋桨转动起来。朝真摸着旋转的叶片,想着只要找到合适的动力源,也许可以直接用在飞行器上。

    朝真拖着巨大的螺旋桨回去,走几步她已经累的喘不上气。她抬头看着远远经过的行人,开始幻想其中某个是来接她的沈哲。脚下没注意她被一根巨大的桅杆绊倒。朝真跌到地上,手上占满了淤泥。气愤和恼怒让她坐在地上不愿起身。桅杆上挂着破破的布,已经半腐烂了,没有腐败的部分也沾了很多泥沙。这是旧式帆船,靠风力推动航行,新的螺旋桨动力船出现它就不再常见。

    风力,朝真突然茅塞顿开。她抬起头,满心的气恼消散一空。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每天上午从山谷底有上升的气流,她打算从山顶滑翔。只要把巨大的木条绑在一起,再糊上巨大的布,山谷的气流会把飞行器带起来,像鹰隼一样。

    朝真想着就把桅杆摆出她想要的形状,一边一个像木鸢。

    那些木条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了,边缘有很多断裂和木刺。亢奋中的朝真只顾摆着形状,等到她感觉到疼时,一根木刺已经扎到了她手里,尖端进去了半寸。她进退两难,如果拔掉一定流血不止,如果不抽,那根木刺连着巨大的桅杆她无法起身。

    朝真右手在全身摸索,她期待自己出门带了匕首。

    “别动,我来”沈哲恰在此时找到了她。朝真顾不得疼:“你不是要去找红宝石?”

    沈哲拿出小刀顺着木刺留了一寸长的尾巴剪断:“我扶你起来,去找大夫取出来。”朝真被温和地搀扶起身,但脸上带着不悦:“你来船坞做什么?”

    沈哲扶着她来到了马车旁。朝真甩开她:“我只是扎了木刺,又不是摔了腿。”沈哲跟着坐在朝真旁边,看着那根刺戳开皮肉:“疼么?”

    朝真轻哼了一声。转头看着车窗外。

    “我想了一下,你八成要找螺旋桨,就问了巴桑找过来了。”沈哲看她还在生气,自顾解释。

    “那个东西我们还不了解。我们都想要进一步观察。但也许你已经想过了,主动出击也是个好主意。我们除了观察,也可以做点什么碰一碰那个东西”

    朝真又哼了一声:“那个激光器隔了一箭地就扩散开了,你想把它打到天上去?”

    沈哲扶着她的手,朝真十分僵硬地自己用力,两只手只是叠在一起互相并不受力。沈哲:“一个不行,但是如果有很多个呢。每一个都根据相干性摆放在合适的位置,几十个激光器从不同的角度出发,在同一点叠加到最强。”

    朝真逐渐被说服,她的手也渐渐放松落在沈哲手里。沈哲没有动弹,只是轻轻地托举着她。

    朝真左手手掌肿了,她一直指挥沈哲做这做那,可是无论他们找多大的砂罐烧多少水,最终也不能把螺旋桨旋转到需要的速度。

    自由滑落的木鸢倒是进展顺利,朝真画了双侧滑翔翼的图纸。这种木鸢形似鹰隼但两侧都有两种翅膀。一个固定的,一个可以根据风速变化。这样无论风从哪边来木鸢都可以保持稳定。木鸢底座有滚轮,站稳的时候一个人就可以推动。

    一个大风的早晨,朝真和沈哲天不亮就来到城郊山顶。他们拉了三马车的东西,在山顶组装了木鸢。风吹得朝真瑟瑟发抖,她感觉脸都僵得无法说话了。沈哲也是强行镇定,牙关不自主的抖动着。他们对视一眼推着木鸢奔跑起来,到了崖边把它推下去。上升气流特别强劲,木鸢摇摇摆摆成功在山谷兜了一圈平稳落地。

    朝真和沈哲兴奋的击掌庆祝。他们来到山底找到了木鸢,拖着它往回走。

    朝真和沈哲回到巴桑的道观,俩人都带着试验成功的兴奋。长长的青石板路上,两个年轻人热烈地讨论着下一步的计划,他们英姿勃发,身后牵着首次试飞成功的巨大木鸢。

    诸葛量和太史令就站在道观门口。朝真的笑黏在了脸上。“父亲。”她恭恭敬敬地说。朝真不知道诸葛量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巴桑这时候才刚火急火燎地从屋里跑出:“参见丞相,参见太史令大人。”

    诸葛量微微颔首。太史令先开口了:“这是做什么去了?”

    朝真不敢说做这巨大木鸢是为了飞行方便观星。她赶忙解释这是为了军中使用,沈参军一直想着战事紧张,可滑翔的飞行器可以探查对手情形,如果经过训练,这个木鸢甚至可以载人。巴桑连连使眼色问朝真这是撒的什么谎。朝真也使眼色让他先不要吵。沈哲跟着帮腔说一直跟诸葛小姐讨论新巧发明,上次的减震器他就学到很多,这次木鸢也是诸葛小姐智计过人想到用帆船的结构飞天,沈某佩服不已。

    两人客气连连,显得恭敬谦让。

    太史令听完两人废话,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仿佛两人的答话都在他预计之中,他眼波一转:“有人举报说你们密谋一些事,看起来只是为了军中勘查,那就把这个木鸢拉到蜀军库房吧。丞相可否允许?”

    诸葛量点头,临走又对诸葛果说:“果儿,多听住持的话,这些终究是奇技淫巧,多学道家法门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