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人佳酿
李通哭丧着脸道,“苏小子,冤有头,害死你的,是漓水里的水鬼,不是我啊!”
苏家那臭小子没有吱声。
李通哆哆嗦嗦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两道淡淡人影投在地面,心中稍稍一定,“有影子就好,应该不是鬼……”,他大起胆子往肩上摸去,拍了拍肩上的手,温热暖和,分明是个大活人。
他松了口气,慢慢转过头去,却见苏皓左手拉额,吊眉斜眼,舌头长长伸出,白眼上翻……不像是个淹死鬼,倒像是个上吊鬼来索命!
“扑通”一声,李通仰头就倒,直接原地去世。
苏皓忙收了鬼脸,蹲下身去探查李通情况,只见李捕头全身僵直,双目紧闭,再探探鼻息,还好有气,或许就是惊吓过度,一时晕厥了过去。苏皓歉然道,“不怪我啊,你说你一个捕头,胆子比姑娘还小……”
“哼!你胆子够大,活着就是惹事精,死了还是惹事鬼!”,身后一道如玉佩撞击的悦耳声音突然响起,苏皓身子一顿,立马起身转头,笑容满面道,“婶婶,这次你是冤枉我了!”
灵堂正中,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曼妙身影,身着素服,不施脂粉,弯俏柳眉如青山含黛,一双丹凤眼亮如秋水,正含嗔带怒的瞪着苏皓,虽是生气模样,却别有一番风流韵味——这不正是流苏酒肆女掌柜、苏皓的婶婶卓丽娘又是谁?
“婶婶,我记得是和黎猴儿去天水瀑玩的,不知怎么了,我就晕过去了,刚刚才醒过来,发现我已经回来了,还稀里糊涂地躺在地上……”,苏皓一脸委屈,暗忖,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可是真不清楚,你可别把什么账都往我头上算啊。
婶婶满面狐疑,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分家!城郊三亩田地归你,其他归我”。
“没门!”苏皓像被人踩到尾巴一样,嗓门不自禁都高了几分,“你每次生气,就吵着分家,就算要分,也要等爹和三叔他们回家了再分,苏家的家产,当家男人说的话才算数!”
婶婶却是出人意料的冷静,像松了口气,“听到分家就闹,臭小子,你真是个长命祸害精。月曦!出来,外面没有孤魂野鬼!”
片刻工夫,一个小一号的“卓丽娘”从内堂走出,杏眼含悲,桃腮带戚,见到站在外院里的苏皓,抽噎着走到男儿面前,“大哥,你没事就好,昨天可是把娘和我都吓坏了。黎猴儿说你碰到了水鬼,是真的吗?”。
“水鬼?”一旁的婶婶冷笑,“我看是个惹事鬼,水鬼都惹不起的惹事鬼”。
苏皓想要反唇相讥,转眼却看到了仰躺在地的李通,识趣闭上了嘴。
酒肆门口走回来几个胆大的,张头张脑朝里看了一阵后,转头朝门外人群喊道,“苏家小子没死!回魂了!”一群吊丧的客人哗啦啦又涌了回来,有人惊呼,“李捕头被吓死了!”
卓掌柜盈盈走到李通身旁,只见这位酒肆熟客彷如暴毙,她将如葱玉指伸到李通鼻下,带起香风阵阵,忽然察觉他鼻息加重,眼皮下眼珠微微转动,她笑着掸了掸男儿衣袖上的灰尘,柔声道,“地上又脏又潮的,李捕头先起来吧,别着凉了”。
地上的李通毫无动静,女掌柜眯起好看的丹凤眼,漆黑眸子盯着男儿,自语般喃喃道,“李捕头要是真出事了,这灵堂就让你先用,正好也是你帮着布置的,别浪费了。既然你人已经走了,昨天送的白包我就不退了。”
李通猛地坐起,像挨了一刀似的惨嚎,“卓掌柜,那是我小半月俸,两钱银子啊……”
卓掌柜歉然一笑,“我不是专门针对李捕头你的啊,流苏酒肆这次收到的白包,都不会退”,在李通的目瞪口呆中,风姿绰约的女掌柜转头对女儿道,“月曦,你把礼单保留下来,再给街坊好友们带句话,就说白包不退了,会让大家触霉头,不好。以后苏皓要真出事了,名单上送过礼的,下次都免了”。
围观人群闻言一阵哄然,却也没人率先出来反对。
李通抬头看了看精神奕奕的苏皓,奋力抗议,“卓掌柜,这样做,会不会过分了?”
“过分了?”女掌柜眯起双眼,眸子里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嗯”,李通硬起脖颈,做最后抗争,“要我说,送过礼的街坊好友,以后在流苏酒肆里喝酒,多多少少给些优待,也算是掌柜你承了大伙的情,成不成?”
女掌柜眼神重回平静,“成啊。往后一个月里,礼单上的街坊好友,到我流苏酒肆喝酒,削价一成”,她想了想又道,“李捕头,这两天你一直帮忙,还送了一份厚礼,有心了。往后三个月,每个月我都会给李捕头留出一坛‘醉天香’,算你半价。”
李通像是不认识女掌柜似的,“半价?真的?”
“当然”,女掌柜微笑着道,“不过,李捕头要答应我两个要求才成”。
“每月一坛‘醉天香’,月内必须喝光;为了记账方便,每次沽酒不能少于半壶,这两个要求,李捕头你看能做到吗?”
李通沉默不语,脑子飞速转动。
漓阳最为人知的美酒,自然是“千愁销”,然而最好喝的佳酿,却首推流苏酒肆的“醉天香”。别看流苏酒肆开业不过三四年,卓掌柜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古酿奇方,偏偏就能秘酿出香浓醇厚远胜“千愁销”的“醉天香”。在酒客们的品评中,“醉天香”有三绝:香气馥郁、入喉绵柔、醇厚易醉。
有老酒客比较过,能喝上五壶“千愁销”的海量,一壶“醉天香”下肚,就得醉过去。像李捕头这样的“浅量”,三杯就倒了。因此,在流苏酒肆里,“醉天香”是可以按杯卖的,关键是,按卓掌柜定下的酒价,一杯就抵得上小半壶“千愁销”,那叫一个财源滚滚。李通这几年的大半薪饷,也都是阵亡在了这“醉天香”上。
或许是人手不够,“醉天香”产量不高,每月只有五六坛的样子。漓阳人本就好酒,“醉天香”供应本地都嫌不够,遑论外销扬名。因此,当听到每月能有一坛半价“醉天香”时,李通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心动了。
不过,又非得加上两个要求干吗?
一坛酒约莫能装上十壶,一壶能倒上九杯,一坛总计就是九十杯——李通暗忖,我三杯就倒,要每天都把自己喝倒,月内才能勉强喝光一坛,还得天天带着宿醉去点卯,起不起得来先不说,娄班头能惯着我?还要求一次最少半壶,四五杯?呵呵,三杯之后我是谁?卓掌柜,你不愿大方明说好吧,别给我使劲挖坑啊。诶,不对,我怎么老在算酒钱,好像又被带偏了。
“不用了,我这酒量,卓掌柜的要求是做不到了”,李通苦笑道,“能喝上几杯就行了,苏皓既然没事了,我就带着兄弟们回去了,改天再来喝酒”。
“李捕头慢走啊,下次来头三杯酒,不收你钱”,女掌柜笑语晏晏,“别又醉了”。
“哈哈哈”,一阵笑声从围观人群里响起,李通虎着脸,带着几个弟兄离开了酒肆。
离开新柳巷不久,一个弟兄凑过来笑问,“李捕头,又搭了不少月俸给卓掌柜?”
李通不搭理他,那人又道,“几年前流苏酒肆开张后,咱们县里就凭空多了一堆酒鬼,天天往里钻,那馋的是酒吗?借酒撒疯的也多了,兄弟们给他们酒肆擦的屁股可不少啊”。
见李通还是不接话,那人继续道,“没想到,去帮他们擦屁股的兄弟们,好多也成了酒肆常客,就说李捕头你吧,跟中邪似的,天天赶着趟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县衙点卯改了地方呢”。
“你一个不喝酒的,懂个屁!哪有人会不想再喝‘醉天香’的?”,李通终于开口了,“再说这苏家,人丁单薄,全靠这酒肆营生,大家都是漓阳县的,照顾一下生意,人之常情,常情,知道吧”。
先前取笑李通那人道,“哎,我不会喝酒,不然学学李捕头,灌醉自己,就有温香软玉……”,李通脸上一红,作势拔刀,“滚!”同行众人见状,哄然大笑起来。
原来卓掌柜并非外表上这般柔弱妩媚,她幼时也曾习过武道,不然也不会和苏家的粗鲁武夫看对了眼,结为夫妇,成婚后在自家夫君指点下,其武道修为更是再上了一层。
流苏酒肆开张后,常有客人醉卧店中,白日里还好,到了夜里歇业时,对那些叫不醒的醉汉,卓掌柜也不客气,一个个小鸡般拧起来,径直扔在酒肆大门外,任他们醉卧长街。第二天酒醒了的客人竟也不恼,反倒是开心自己沾染了美人香。
久而久之,有些酒客还会故意装醉,就等那带着美人香一摔的风情……众多被摔酒客里,李通自然名列其中,他酒量不大是真,至于每次是不是真醉到不省人事?天知道。
众人笑声渐止,有人为李通解围道,“漓阳第一美人当垆卖酒,别说李捕头,县里谁不想去多看几眼?几杯美酒下肚,灯下醉眼看美人,越看越是迷死人……老话说的好,寡妇门前——哎哟!”
却是李通敲了那人一个爆栗,“别胡说!苏家兄弟只是没了消息,谁说他们死了?你凭啥说卓掌柜是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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漓阳县西山,玄都观。
烛光映照下,一个少年道童端坐在案几前,揉着发酸的手腕,满面愁容。
案几上摊开一本《洞灵真经》,翻到约一半处,书旁是一摞抄写好的纸张,道童长叹一声,“师父啊,别动不动就罚抄书五遍啊,徒儿的手都快写断了”。
“师父,我太困了,今天抄不完的,明天再抄,行吗?”道童对着烛台说道,在旁人看来,就似自言自语一般。
片刻后,没得到回应的道童,赌气把手中笔一扔,“不行了,累死了,要休息了,师父,你可怜可怜一下我吧,放弃锦衣玉食,跟着你出来游历,还要常常抄书抄到深夜……”。
突然间,一道声音在道童耳中响起,“玄静,你随我游历已有十月,《洞灵真经》也抄过不下百遍,从中可有所悟?有没有触到洞灵境的门槛?要是你一直滞留在知凡境,等一年期满后回京,师父的脸就都让你丢光了”。
道童仰起头,一脸风轻云淡,“师父别急,离回京还有一个多月,说不定哪天徒儿就茅塞顿开了呢。”
“四个月前,你也是这样说的,”那声音里满是无奈,“你要体悟大道,师父也无从助力,得靠你自己用心,抄经能助你更快悟道破境,可不是师父在罚你”。
道童转了转黑亮眼珠,“师父,大道三千,或许徒儿破境所需,不是《洞灵真经》呢?”
“哼!你现在需要的,是打上一顿天蓬尺”,听到师父声音带上一丝火气,道童立马换了话题,“师父,徒儿有一事不明,还要请师父解惑。”
“今天在酒肆,师父本就打算唤醒那假死之人,我借他家小孩之手去做了,人还没醒,为什么就着急拉我离开,我还想再问上几句话呢。”等了片刻,道童才在耳中听到了回话,“有些事,该怎么做,师父心中有数,不用你节外生枝。哼!东拉西扯的,还想着偷懒?今晚必须抄完经书,才能休息!”。
道童隔壁房间里,盘腿打坐的高个道士缓缓睁开眼,喃喃自语道,“玄静徒儿,为师只希望你此生平平安安,但今天这卦象卜出——天下动荡,潜龙乱局,大炎往后的安宁日子不多了,你最好别卷入其中……”
另一边房间内,被迫继续抄书的道童,莫名烦躁,拿起《洞灵真经》就信手乱翻,目光随意停留在书页上勾出的一句话,“耳眎而目听,定本心澄澈,通五觉相易”,这洞灵境好生古怪,还不如一直就在知凡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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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苏酒肆外院,卓掌柜与苏皓面对面站定,旁边坐着苏定武和苏月曦两姐弟。
“又要从我那份家产里扣?”苏皓黑着脸道,“这两年你都扣了多少次了!”
“看看你惹的这些事”,卓掌柜从容开口,“今晚弄坏的桌椅、布置灵堂的花销,这些难道不要真金白银,难道和你没有关系?”
“诶!婶婶,那些白包可都是你收的,也该够了吧?”苏皓忿忿道。
“那笔钱不能乱用”,卓掌柜笑靥如花,“万一,下次你这个惹事精不能回魂喘气呢?”苏皓闻言,只觉气到连肚子都有些生疼,天下怎会有这般咒自己侄儿的婶婶?
卓掌柜却不再理他,对女儿说道,“月曦,我们回屋补觉去”,二女刚转身迈步,就听到苏皓在身后突然冒出一句,“愚蠢妇人!”
卓掌柜霍地转身,面罩寒霜,冷冷道,“出息啊,连婶婶都敢骂了!”
苏皓满面惊恐的捂着嘴巴,满脑子全是问号,暗忖,“刚刚是谁在模仿我声音说话?不对,嘴巴好像自己在动?”
“不是我,婶婶,你听……”,不待苏皓说完,就见一只纤纤玉手探至腰际,熟练抓起他衣带,皓腕一抖,一个人影箭一般飞出大门,“砰”一声撞上门外的老柳树,随后才传来男儿一声“哎哟”。
苏皓疼的龇牙咧嘴,站起身来大声嚷嚷,“是哪个邪门害人精!别让你苏爷爷逮到了,要你好看!”
话音刚落,苏皓突然就感觉肩上多了只手,还拍了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