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澜纪

第7章 锒铛入狱

    不待苏皓细想,疼痛感猛然剧增。

    苏皓只觉腹如刀绞,似有千百把利刃在削砍腹腔,要从内向外挖出一个大洞,全身力气也被剧痛抽干,他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好在脑中尚存一丝清明,强撑着右膝,左手飞快撑地,才没变成当街拜个早年。

    不过几息之间,随着惊悸感渐渐消失,那股莫名剧痛飞速消散,苏皓小腹也恢复平静,再看远方道人早已没了踪影,疑惑中他又按了按腹部,没有丝毫痛感,难不成又是什么幻觉?

    “小兄弟,你没事吧?”

    苏皓刚刚的一脸惨状,已引来了路人关注,问话的是一位须发半白的老者,身形略胖,一副慈眉善目模样,举手投足间却又有种威肃之感,老者身旁还跟着一个青年人,背着鼓鼓行囊。

    “没事,多谢老人家关心”,见是陌生老者,苏皓赶紧起身行礼。

    “哼!对普通人施展荡魄术,这些上清道士,真是在大炎横行惯了……”,那青年人低声嘟囔,老者淡淡横了青年一眼,摆了摆手,止住了青年的话头。

    “看二位有些面生,可是外乡人?”,苏皓问道,心忖这是怎么了,最近在漓阳见到的陌生面孔,一茬接一茬的,好不热闹。

    “外乡人……嗯,算是吧”,老者拈须感叹,身旁的青年人则露出一副奇怪表情。

    对陌生老者刚才的关心,苏皓心中感激,于是拿出东道主的热情,“二位想住宿的话,县里的云锦客栈不错,要是想打尖,上好酒食都在流苏酒肆,离得不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带你们过去。”

    老者笑道,“小兄弟好一副热心肠,刚好午时,我们就先打个尖,那酒肆在哪个方位,指点一下就行,不耽误你的事。”

    苏皓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不相瞒,酒肆是我家开的,店里的醉天香和三蒸黄羊,是本县出了名的美酒美食,吃过没有说不好的,漓阳生意最好的酒肆,就数我家流苏酒肆。”

    老者笑眯眯点点头,“好,有劳小兄弟指路”。

    指明去路后,苏皓与二人分道扬镳,看着那青年背着行囊随老者走远,想起他刚刚所说,心中烦躁,“晦气!听月曦说,我假死那天,酒肆也来过道士,一碰见这些牛鼻子,准没好事!”

    到县衙结清了酒钱,苏皓正要离开,就见到岳知县谄笑着送两名绯衣官吏出了县衙大门。漓阳毕竟久见军伍阵列,苏皓一眼望去,就笃定这二人是武吏——

    头戴乌纱幞头,腰系明光刀,身穿暗红官服,形制和军中罩甲相似,只不过没缀上甲片,像是轻便的武官常服,衣服前胸与后背处还绣有鹿身牛首的异兽,到底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在见惯军旅的漓阳县,常有武吏出没,苏皓瞥过两人一眼后,便不再关注,心想待会回去交差后,又该躲到哪里偷懒,老柳树那儿不行了,要找个稍远的地儿,别让婶婶轻松找到。

    “嗒嗒嗒”,马蹄声响起,那两名绯衣武吏从苏皓身旁缓缓走马而过。

    其中一人笑道,“祝兄,到午时了,咱兄弟去酒肆打个尖,去看看美人掌柜,是不是越发漂亮了”,另一人闻言大笑起来,“那娘们长得够劲,一双眼睛勾人魂魄,看得人心痒痒,走路带起的风都是香的,闻着就馋了,就像她家那秘酿酒一样!”

    “那县令倒是懂事,要给安排接风宴,可他不知道,咱俩一到这儿,心就飞到酒肆那边了。”

    “上次我可没喝尽兴,整一壶秘酿酒,喝到肚子里的,就一杯……啧啧,真他娘的好喝。”

    “祝兄,上面吩咐低调行事,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

    “没事,今天就是痛痛快快吃喝,后面的事,交给手下弟兄,叫他们低调些就是。”

    “掌柜的秘酿酒,名气都传到京都了,她自己还不知道……”

    “那是她的福气,说不定哪一天,上面那位一高兴,要见见酿酒之人,美人掌柜够机灵的话,找个机会钻钻被窝,荣华富贵不就都有了。”

    “美人掌柜是不错,不过年纪稍大了些,还有位小美人掌柜,不知道会不会对上面那位的口味。要让我说,大小美人掌柜,一齐钻了被窝才是,拿一场风流痛快,换一辈子荣华富贵。”

    “哈哈,去看大小美人”,那祝姓武吏大笑道,“咱俩比比,看谁先到酒肆,输的请酒!”

    “啪啪啪”,马鞭抽动声骤急,二人策马疾驰而去。

    骏马眨眼跑远,竹亭街上尘土扬起,一人忽从尘土中窜出,朝两名武吏骑行方向一路跑去。那人浓眉紧蹙,面带怒意,跑动间身形矫捷,不正是苏皓又是谁?

    两个武吏路上闲聊,本与苏皓无关,却没成想“秘酿酒”、“美人掌柜”这些话语,频频钻入耳朵,他突然觉得武吏说起的,很可能就是醉天香和自家婶婶。

    再后来,听到二人越说越不堪,苏皓不由火气渐生,又听他们说酒肆还有个小美人掌柜,那不正是月曦?他更加确定,二人要去的地方,正是自家酒肆。

    苏皓担心这二人会闹事,他们虽言行粗鄙,却是资格的官家武夫,以婶婶的脾气,是决计不肯吃亏的,虽说婶婶也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不过修为肯定比不过,他着急之下,不由发足狂奔,只希望自己赶回去之前,没闹出什么事才好。

    午时一刻,正是午饭时分,流苏酒肆内的食客,却全都跑到了酒肆大门外。

    大门外,一大群人重重叠叠围了个大圈,叽叽喳喳的。人群东侧老槐树下,栓着两匹官马。

    苏皓跑到上气不接下气,一回来就远远看到这样一幕,心中一凉:完了,出事了!不知道婶婶和月曦有没有事?

    他喘着粗气,硬着头皮,挤进人群,却见到了让自己掉落下巴的情形——

    龙精虎猛的两个绯衣武吏,一个捂胸坐地,一个半跪按腰,都是一脸吃痛模样,却又强忍着不吭声,两人目光阴冷,直直看向对面站着的高挑美人掌柜。

    婶婶啊,你难道是传说中深藏不露的顶级高手?

    苏皓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不对啊!那她为何不亲自培养定武,可以省下一大笔教习费呢。

    苏皓揉揉眼,细细看向婶婶,只见她俏脸板起,一小截扫帚从裙后露出……苏皓绕到婶婶身后,不出所料,背后还躲了个沉默的伙计——丁二叔拿着扫帚,木讷着脸,蹲在婶婶身后。

    见到苏皓走来,婶婶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管,自己来处理。丁二叔见到苏皓,就缓缓站起身,走到了他身旁。

    地上两名武吏,目光紧盯着沉默的丁二叔,再不去瞧婶婶一眼。

    苏皓暗忖,看来这两人多半是被丁二叔打倒的,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丁二叔以前可从没打过客人,难道是他俩一到店就惹事,结果让丁二叔赶了出来?

    正瞎想时,婶婶开口了,“两位官爷,实在对不住,我这伙计脑子有点问题,误伤了两位,两位官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这傻子一般见识。”

    一名武吏阴沉着脸道,“打开门做生意,又不让客人进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酒铺?”。

    女掌柜歉然一笑,“我这伙计有失心疯,今天刚巧发作,二位官爷消消气,一会我在门外柳树下单独设个座,奉上美食美酒,请二位官爷享用,全部免费,今天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苏皓总算弄清事情原委——不知为啥,丁二叔把这两个准备进店吃喝的武吏,直接赶了出来,二人连酒肆门槛都没踩上。这两个武吏奉命从京城出来行走地方,却连一个酒肆大门都进不去,还吃了暗亏,给人如扫垃圾般扫到门外,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不出所料,那个被同伴唤做“祝兄”的武吏阴恻恻道,“老板娘说的轻巧!漓阳岳知县见了我兄弟二人,也要低头叫一声‘大人’,你一个白身布钗,竟敢纵容小厮袭击朝廷命官,抄你满门都轻了!”

    闻言苏皓就心说要遭,婶婶那臭脾气,一贯吃软不吃硬,加上爹和三叔早就官居参将,在白鹭关大战时就已带兵数千,她还真没把这两个武吏放在眼里。

    美女掌柜眯起好看而危险的丹凤眼,声音清冷,“那么,按二位大人的意思呢?”

    祝姓武吏指着丁二叔,冷冷道,“我二人一人一刀,断他两条手臂,再让他跪下来磕上九个响头,叫十声‘爷爷,孙子该死’,然后上够好酒好菜招呼,这事勉强就算过去了。”

    苏皓瞧见婶婶柳眉竖起,暴走在即,又看到丁二叔眼神冰寒,他心中连连叹气,赶紧走了出来,笑容满面,对爬起身来的两个武吏行礼道,“二位大人,小的是这家酒肆的少东家,我看不如先给您二位安排酒菜,等吃饱喝足,再来商量个不伤和气的法子,这酒肆门口要是见了血,往后谁还敢来照顾生意啊。”

    见酒肆里有人出来服软,两名武吏对视了一眼,祝姓武吏干咳一声道,“不见血也行,不过你的法子,想让本官消气,不够”,他顿了顿,指向女掌柜,“除非让她给我兄弟俩陪陪酒!”

    陡然间裙影翻动,接着“砰”一声后,苏皓才看清,自家婶婶一击之后,又回到了此前站定的地方,正低下身来,蹙眉揉着右脚。

    祝姓武吏哈哈大笑,“不过铸身期小成,就不知天高地厚,漓阳人都像掌柜这样吗?”

    “区区八品小吏,猖狂!”

    祝姓武吏笑声戛然而止,转过头来,冷冷看向说话人。

    那发话者一脸惊惶,紧捂着嘴,仍挡不住有模糊字音从指缝间挤出,“废……物……”,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出面自称少东家的苏皓!

    祝姓武吏冷笑道,“兄弟在京城当差十余年,承蒙圣恩,才得封这‘区区八品’”,他讪笑道,“敢问少东家,你是上三品的哪一品呢?”

    苏皓满脑子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祸害精又来了!不光冒充他的声音,还非得用他的嘴来说惹事的话!他定了定神,尴尬赔笑,“大人别生气,我要是说,我也有失心疯,您信吗?”

    祝姓武吏仰头哈哈干笑了几声,“你家酒肆喜欢把人当猴耍,是不是?”,他拔出腰刀,指着苏皓胸口,“当本官不敢收了你这条贱命?”

    明光刀以上好精铁打造,刀身雪亮,午间阳光在刃尖跳动,威煞更甚。

    本该感到危险不安的苏皓,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跃跃欲试的异样之感,他只觉腹中一热,身子好像被人从后踹了一脚,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径直往刀尖扑去!

    祝姓武吏没料到这位少东家,一言不合就自杀,二人距离本来就近,只见对方挺起小腹扑来,眨眼已堪堪撞进刀尖半寸,好在他身手敏捷,旋即撤刀散劲,才没让白刃穿身。稍回过神,祝姓武吏不由火冒三丈,一把捏住少年衣领,将他高高举起,怒喝道,“找死!我成全你!”。

    这一切发生的委实太快,在旁观者眼中,仿佛就是武吏拔刀后,不知使了什么功夫,苏皓就一个前扑,被钢刀入腹了,接着武吏还把人高高提起,似在杀人之后,还要立威一般。

    没等人们回过神来,场中奇变再生!

    祝姓武吏突地大声惨叫,丢下苏皓,脸上鲜血狂流,整个人像是断线木偶般,瘫倒在地,四肢胡乱抽搐几下后,就再没了声息。

    围观之人里,只有丁二叔隐约看到了几幅画面——被举到空中,因衣领勒住脖颈而脸色发红的苏皓,双手乱挥中,右手突然在祝姓武吏头上闪电一拂,接着又顺势划出一道玄妙轨迹,将一样翠绿物事贯进了武吏耳后!

    还算有些武道根基的婶婶,只看到侄儿被武吏举起,双手在空中摇摆了两下,接着武吏就大呼倒地了,至于其他看热闹的,更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苏皓而言,在自己被高高举起那一刻,就已是眼黑头昏,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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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漓阳县衙内院,正搂着小妾午休的岳知县,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后娄班头的大嗓门响起,“知县大人,不好了,祝把总出事了,他在流苏酒肆门前被人杀了!”

    岳知县闻言头大如斗,祝把总刚到漓阳,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在城里被人杀了?头上乌纱帽岌岌可危,岳知县心中躁怒,对着院外怒骂,“废物,还不快去追捕凶手!”

    娄班头从容回道,“大人放心,凶手在命案现场昏倒,已被衙役捉拿,关进大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