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辛怀恩经历了诸多不顺的一天。

    妻子不喜欢多年来平淡无奇离飞黄腾达还有十万八千里的生活，带着孩子离开了家，说要分开。

    上司因为一个小小的事情把人到中年的自己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还是当着自己下属的面。丝毫没有留情面。

    好不容易在实验室里躲着所有人清理了自己的情绪，却看到姜愈偷偷做自己的实验。没有上报，没有通知，仿佛自己这个上司是个透明人。

    辛怀恩对姜愈的情绪可以说是非常矛盾，青春的岁月里他曾经把自己最纯洁的喜爱给到这个女孩，但遭到拒绝后那份爱又变成了恨。

    他想过如果是自己娶了姜愈，他们一起做两个人都喜欢的科学研究，生活中会有多少美好的瞬间，自己的人生会多么不同。

    可是姜愈嫁的人是梁甫森。当辛怀恩和姜愈争论时，她字字句句都是维护梁甫森。

    辛怀恩的爆发，并没有多么激烈，他只是在听到姜愈死死维护梁甫森的那一刻，开始放出了深埋心底的恶意，从此以后没有办法遏制。

    后来，姜愈精神状态除了问题，浑浑噩噩。辛怀恩也需要一些让自己感到不那么沮丧的事情，他便大着胆子拿走了姜愈的标本，并且偷偷做着研究。

    他记得自己曾经谴责姜愈瞒报成果，但现在这个东西到了自己手里，却不知是不是出于对姜愈的愧疚，他也只是悄悄地研究着，迟迟不上报。

    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高中同学会找上自己，他竟然还是梁甫森的合作伙伴，而他们可以靠着不死酶合作，平步青云。

    辛怀恩并不确定不死酶有什么样的毒性作用，他只知道他和姜愈争夺的时候，两个人都晕过去了，他以为只要吸入了就会让人眩晕，然后并发如姜愈那样不可逆的精神系统反应。

    他忐忑了很久，并且很注意自己是否有什么异常，还偷偷观察姜愈，看有没有其它他之前不知道的反应。他知道姜愈有精神问题，健忘，晕厥，易怒，可是奇怪的是自己也接触过不死酶，除了第一次晕过去之外，他却从没出现过姜愈那些精神症状。

    他觉得姜愈也许是其它原因导致的精神问题，比如梁甫森去世的刺激。而他自己在后来查出了高血压，估计那时候是情绪激动导致血压上升。但他也没有切实的数据和实验结果支持这些，一切都是猜测。

    其实杨宏远一开始找他的时候只是想知道这个东西怎么能量产。

    “多养蟑螂就行了。”

    “那得养多少啊？”杨宏远有些不敢相信。

    “蟑螂繁殖很快的，养蟑螂也不是新鲜事了，我可以帮你弄。”

    杨宏远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实现，心里大喜过望。但没想到辛怀恩很快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不过这东西好像有些比较严重的毒副作用，我还不是很清楚。”

    “这样吗？梁甫森倒是也这样说过。”

    不提梁甫森还好，提了他就让辛怀恩莫名生气，心里想要跟他比一比的想法就如野草遇春风。

    “给我点时间，我能研究出来。”

    “多久？”

    “六个月吧。”

    辛怀恩一把年纪了，在这六个月里，他辛勤工作的程度堪比当年十八岁考大学。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勤奋就能解决的。

    六个月以后，他们还是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尽管他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梁甫森没做到的事情，他同样做不到。

    辛怀恩自己是做学术的，再也没法自欺欺人。他对于毒副作用没有得到一个切实的结论，更别说找到抑制这些毒性反应的方法。

    可杨宏远不想再等了，如果说一开始对于拿这个东西去广泛应用是有些犹豫的，但等了这么久，他的耐心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了。

    “你研究了那么久，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对吧？”

    “可是姜愈有。”

    “她的那些症状一定是这个东西导致的吗？”

    “倒也不一定。”

    “是啊。而且我听说，酶类产品对人体百利而无一害，你们是不是都太谨慎了，在我看来，放心大胆用就好了。”

    辛怀恩并不这么认同，但他也知道杨宏远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只是反问他：“毒副作用的研究不明确，上市许可通不过的。你就那么想要这个东西上市吗？一定要赚那么多钱？”

    杨宏远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问题他何尝没有问过自己。

    当年还和梁甫森一起在先锐的时候，他是很想把公司做大，赚很多钱，成为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高管，名利双收，实现自我。

    但经历了梁甫森的爆炸事件，他也扪心自问过，这是他想要的结局吗？当然不是。

    他从来没有想要梁甫森死，他很多天来愧疚得一点也不敢去回忆那天他们在实验室的争执。沉重的负罪感好像要把他压死。

    可是既然坏人都已经做了，既然朋友已经死了，那如果想要的财富没有获取，事业没有腾飞，岂不是鸡飞蛋打，陪了夫人又折兵？

    他觉得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只有眼前这一条路。他看不到这条路上的险情，看不到自己蒙尘的心，只知道没有往回走的道理。

    “是的，我要这么做。梁甫森他很傻，你们做学术的人都是这样傻。算了，你不帮我我再去想别的办法吧。”

    辛怀恩自然是不傻的，他唯一犯傻的时候就是把自己跟梁甫森摆在一起的时候。

    他拦住了要走的杨宏远，说：“你真的打算做？”

    杨宏远点头，他似乎看到了一点曙光，似乎窥探到了一点辛怀恩隐秘的心思，试探着说：“是啊，不过算了，梁甫森可能比较稳吧，毕竟做毒副作用这块，他可能更专业一些。”

    辛怀恩黑着脸目无表情地说：“我可以想办法。”

    杨宏远心中一喜，但脸上仍然不动声色。

    辛怀恩又说：“但是，你要记住，是你坚决要这么做的，所以有什么事你也要兜住，不要扯上我。”

    就这样，辛怀恩伪造了毒副作用的研究，他们打通了一层一层的关系，又花了一年才让不死酶成功量产投入市场。

    当年广胜港泄露的时候，恰好杨宏远感觉到有人在偷东西，便找辛怀恩出来商量对策。就是他们两人会面的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垃圾站的人上报了环保局，而辛怀恩的助理代替他做出了大范围的停工停产的决定。

    后来辛怀恩和杨宏远回去后统一了说辞，强势宣称没有任何毒副作用。而且工人们的检查结果显示，他们的确没有不可逆的精神系统症状。他们花了些钱清空了网上的消息，给了工人不少补偿，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梁辰烟家里，她把这些复述给杨奕和曹闻道，两个人都久久不能平静。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但有些事再也回不到从前，有些人再也无法复生。

    倒是梁辰烟情绪还可以，她这人最大的有点或许就是豁达吧。也就是当年梁甫森和姜愈刚刚去世的时候她消沉过轻生过，但很快她就看开了往前走。

    “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妈就有这么严重的症状吗？她的身体也有些变异，她有了非常神奇的自愈能力你们知道吗？”

    梁辰烟之前就看到过姜愈的伤口迅速恢复，但那时她没有深究。后来在整理父母的遗物的时候看到了姜愈的医院记录，但她不想把这事情宣之于众，况且姜愈已经去世，想要进一步研究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一直等到现在她才想要问出来。

    杨奕一脸茫然：“是什么神奇的自愈能力？”

    曹闻道点头：“我知道，是因为她当时手上有伤口，不死酶通过血液进入了她体内，她应该是唯一一个血液中有这种物质的人。”

    杨奕：“为什么血液中有不死酶就会这样？因为不死酶是从蟑螂身上提取的，这是蟑螂的恢复能力？”

    曹闻道点头。

    杨奕突然很兴奋，他的专业也跟这些相关：“那么说的话，不死酶本身是不是可以做成药？”

    曹闻道：“我也有这个想法，你有兴趣的话过几天给你看细节。”

    “不对。”杨奕想了想：“提取蟑螂身体里的成分做成的促进伤口修复的药已经有了。”

    曹闻道点头：“但不死酶的作用比那个强大得多。”

    梁辰烟不关注这个，她还有点不满意那两人跑偏了：“你俩回来，我还没问完。好像吸入不死酶真的会有问题的，我妈的情绪很奇怪的，还动不动就晕倒，而且辛怀恩也晕倒了，你的研究确认了没问题吗？”

    曹闻道：“姜博士应该还是因为师父那时候的‘去世’造成的情绪问题，而辛怀恩，我估计是因为他有高血压，我看过他的体检记录。”

    他看着那两个似乎有些不相信他怎么能看到辛怀恩体检记录的人，说：“怎么看到的不重要，但我估计他那时情绪上来了，是血压高导致的晕倒，不死酶本身不会吸入中毒，这点我是确认过的。”

    “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妈在我爸回归的那天说过，她在发现这个东西的第一天就好像吸入了导致不舒服。”

    “师父也跟我提起我，我们倾向于认为她当时确实是工作时间太长，又没有吃饭，低血糖和压力过大导致的。”

    梁辰烟点头：“对了，不是说辛怀恩这些年有些势力，很难搞吗？怎么突然就倒了？”

    杨奕看了曹闻道一眼，说：“你不解释解释？”

    曹闻道看了看梁辰烟一眼的求知欲，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其实也是你自己的面子。”

    “我的面子？我能有这么大面子？”梁辰烟瞪大眼睛问。

    曹闻道：“嗯，其实，你不用扳倒辛怀恩，你只不过是征服了老曹的心。”

    “啊……”梁辰烟终于回过神来，“你跟他讲过了？”

    曹闻道点头：“是，不过我只是陈述一些事实，要是老曹不愿意帮，我讲也没有用。扳倒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但老曹应该回去跟老老曹求助了，他们俩都出面，十个辛怀恩也得倒。还有啊，如果辛怀恩本身没问题，他们也不可能扳得倒。”

    “还出动你爷爷啦。”虽然从没见过曹闻道爷爷，但梁辰烟也知道那是个顶顶厉害的重要人物：“那我欠你家人情可大了。”

    曹闻道轻笑：“都是一家人，谈不上欠人情。”

    梁辰烟斜了曹闻道一眼，有些嗔怪，但脸上却有些类似娇羞的笑意，让从没见过梁辰烟这副样子的杨奕差点被口水呛到了。

    “但……”梁辰烟又苦恼上了：“这样是不是有点以权谋私啊？”

    杨奕白她一眼：“一个真正有罪的人倒台怎么就是谋私了？虽然老杨这人不地道，但也轮不到他来杀！”

    想到辛怀恩的确帮助杨宏远合伙欺骗公众和牟利，后来为了明哲保身竟然找人杀了杨宏远灭口，那他倒台的确是罪有应得，怎么弄倒他在梁辰烟心里也就不重要了。

    时间不早了，杨奕起身要回学校。他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打算要走的曹闻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打过招呼就走了。

    春天来了，阳台上的燕子一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诞下了几只雏鸟。夕阳西下的时候，燕子妈妈或许是叼着在外面辛勤觅来的食物归了巢，引来一群小燕子的叽叽喳喳。

    不知道还是不是那家燕子，梁辰烟想。

    她靠在曹闻道肩膀上，两个人一起看着燕子窝里忙闹喧嚣的景象，无言地感受别人，或者说，别的物种的幸福。

    阳台外面的天空飘着一缕晚霞，带来橙色的柔和光芒。宁静无波的日子，其实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