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童郎中的故事
1925年3月2日。
黎明晨曦,点亮了天都城这座千年古城陈旧而繁华的身躯。
“卖报喽,卖报喽,《天都人报》带你了解昨日炮击背后的隐秘,卖报喽。”
卖报的童子在穿街弄巷,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喧哗了沉寂。
“正宗豆汁儿呦,给你好心情嘞!”
早点摊贩将宣传口号,唱出了民谣。
“叮叮铛铛”、“嘟嘟”。
上班的脚踏车,形成一条长长的龙脉,响个不停,其中间或杂有高级人员汽车鸣笛声,络绎不绝。
置身期间,叶繁星体会着烟火人间,人声鼎沸的真实感,与昨晚浴血厮杀,遭逢大变,形成现实与剧情的强烈割裂感,恍如隔世。
童郎中和师傅岩林老先生住在一起,居于十里长街上西北方的阜成门,正好与孟家的临时府邸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的西边。
相距虽不远,但是按照如今民国时代的计算方式,也算是从东到西穿城而过。并且董郎中非是武人,身体强健但一路走下来颇费功夫,再考虑到昨晚并未好好休息,加之安全因素考虑,叶繁星果断选择了召唤人力黄包车。
黄包车座位空间有限,仅供两人肩碰肩坐一起。
不过,童郎中并不避讳男女有别,亲亲热热地与繁星小弟挨着坐在车上,面纱厚重看不清表情,但从星眸处透露的轻松和愉悦,显见很是放松,再无昨夜的压抑紧张。
于是,叶繁星和童郎中就这样穿行在渐渐苏醒的天都城内,着实体验了一把从江湖杀戮,朝堂巨变到俗世人间的转变。
“如果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恩怨情仇,世界都是这样普普通通,烟火寻常,也许就没有这么残酷和血腥吧。”
童郎中由衷地发出感叹。
紧挨着叶繁星闻言,却有不一样的理解:
“如果世界没有利益,人人都没有欲望,短时间内真的和平,可这样的世界很快就会陷入一团死水,没有进步,没有变化,最终会演化为一团毫无思考的机械社会吧,那对人类本身来说,也是一种末日。”
说话的时候,他想起了原世界的一些科幻著作中的低欲望社会,还有那些经典作品。
童郎中似乎很是讶异叶繁星的答案,转过头来看着他,看的小老虎很是不自在,然后才转移开了视线,继续望着黄包车外的红尘众生,口中敷衍回应道:
“也许是吧。”
感觉自己踩了雷的叶繁星,扰扰脑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就这个问题,向“土著”科普下社会形态的相应知识,就听见童郎中性感撩人的嗓音再度传来:
“你今年就要年满十四了吧?”
“虚岁十四。”
叶繁星舔着脸认下,一点儿都不心虚自己人为增加一岁的欺瞒。
得到确认的董郎中眼神暗淡,追问道:
“十四就可以离家了,你有考虑过离开孟家吗?”
叶繁星的心中一震,感觉有什么戏肉要来了,面上却是茫然神色一片:
“离开孟家,为什么?我没有想过。”
童郎中斟酌着词语,尽量不刺激旁边的小子:
“孟家毕竟是孟玥当家,她现在对你很好,但是她毕竟要嫁人,之后怎么样尚不好说。而且你是男孩子,总要出去独当一面,总不能一直遮蔽在孟家羽翼下吧。”
叶繁星眼中精光一闪,开门见山地问道:
“童姐姐这样说,是有条明路要指给小弟我吗?”
童郎中没想到叶繁星这么直接,一时语塞。
还好此时“骆驼祥子”解围,停下了黄包车,因为目的地到了。
童郎中顺势停下了话头,拉着叶繁星下了车,支付车资,打发走黄包车后,引领着叶繁星进了屋。
这是北京城常见的四合院,院子四面建有房屋,从四面将庭院合围在中间。
而童郎中师徒所住的这座院落,是“目”字形四合院,称为三进院落,第一进为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或后进为乃是童郎中私室或闺房。
院落之间,以围墙和林荫草木隔绝,爬山虎,葡萄藤相映成趣,国槐树枝叶密生,冬季即便落叶,也不显苍凉光秃之感。
步入院中,仿佛深入无数小环境,一花一叶一世界,庭院深深深几许。
而今,叶繁星就漫步在这一设计玄妙的世界中,只觉的眼界大开,对于原世界的四合院为何能以忆为单位来炫富,有了真切的理解。
当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好的东西不一定贵,但贵的东西一定有好的。
可恶的都是狗大户!
童郎中见叶繁星越走越慢,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不禁好笑,嗔道:
“怎么走着走着,就犯怔了,想啥呢?”
叶繁星回过神来,连忙回应,装小孩子纯真道:
“哦,童姐姐的宅子很是舒服,不禁想了想以后也要弄一套,正在遐想,倒是让姐姐见笑了。”
童郎中一边领着叶繁星进了自家私室,一边笑盈盈地打趣:
“这宅子是师傅他老人家盖的,也没什么人住,师傅和姐姐都挺清冷的,如果弟弟喜欢,日常就多过来,住上些时日无妨,陪陪师傅和姐姐说说话。”
叶繁星右手抠抠脑袋,满脸堆笑:
“不知岩林老先生在否?小弟理应前去拜访一二。”
“师傅这两日外出就诊了,要后日才能回来。”
童郎中神色如常地说着,让叶繁星进屋厅内坐下,自己从卧房拿出两个杯子,奉上热茶,两人一边品茗,一边闲聊这座庭院的故事,气氛很是融洽。
没一会儿,见气氛渲染到位,童郎中索性借着重提话头,续接刚才黄包车上的话题:
“如果小弟真的很喜欢这座院子,可以将姐姐这里视为落脚地。等着哪天小弟想要离开孟家,一定记得,天都城还有个姐姐,还有个院子,亮着灯火等着你。”
这番话,说得动情至极,童郎中自己的眼眶都红了。
叶繁星又是感动,又是慌神,开玩笑,这可是好几亿的资产,在当前时代不考虑汇率损失,等价计算的话,都可以建造好几艘最先进的战列舰了,连忙摆手,表示拒绝:
“姐姐,这使不得,使不得。”
“你的心意,繁星心领了,可小弟的家在孟家,在蜀地,不在这里。”
这话一出,顿时激起了童郎中的伤心事,星眸中泛起了泪花,湿润了面纱一层又一层。
叶繁星心中不由痛惜,急忙凑到童郎中身前,反正自己年岁小,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防,两只手轻轻拭去星眸中的水珠,轻声安慰:
“姐姐,别哭,都是小弟不好,惹姐姐生气,姐姐不哭。”
“不哭不哭,再哭都成桃子眼,就不好看了。”
正伤心往事的童郎中,被叶繁星的话语气乐了,纤纤玉手似重实轻地拍打小老虎头颅,宠溺地说:
“讨厌,瞎说啥,什么桃子眼,净让姐姐难堪。”
两人一阵嬉闹,气氛逐渐恢复安和。
叶繁星顺势提出问题,探究那个想问很久的问题:
“童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出生到现在,只有妈妈,哦,是娘亲和姐姐对我这么好过。”
童郎中凝目望着他,很是痴缠:
“你娘对你好吗?”
叶繁星心中一跳,似乎说漏嘴了。
他说的娘亲,当然是指原世界的妈妈,可不是童郎中自己理解的本世界娘亲。而这位娘亲,叶繁星自己的原身记忆中,可是不怎么亲善,且早早亡故,以致原身流离失所,最终在孟家大院附近被现在的叶繁星穿越。
他硬着头皮含糊道:
“还行吧,有吃有喝有住,已经不错了。”
这话很宽泛,怎么理解都行。
童郎中咬咬贝齿,有句话憋在她心里很久了。如今两人独处,还不能说出口的话,可能以后也不会有机会了。
她星眸颤抖,水波涟涟,那口性感撩人的嗓音也结巴起来:
“繁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成为你的,你的娘,娘亲,你,你你,你能接受吗?”
叶繁星瞪大了眼睛,内心深处有一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
我把你当美女大姐姐,你却想当我妈,让我做乖儿子,这是何等卧槽的事。
正当叶繁星有无数不得不吐的槽,嘴都快要吐出来的时候,撞见了童郎中的星眸,顿时被镇住,再难开口。
那是怎样悲伤的眼神。
混合着希翼,哀求,恳切,恐惧等等各种情绪的悲伤,在那双如星辰大海的水波中,载沉载浮,宛如珍珠,闪闪发亮,美得让人不忍拒绝。
叶繁星咽回了已经堵在嗓子眼的顽皮搪塞之语。这样的言辞,只会伤害,他不忍心。
“为什么?”
简单三个字,有了更进一步沟通的余地。
童郎中星眸中的希翼大盛,没有直接拒绝,就是心愿得偿的开始。
她顾不上眼睛内的水花,泪眼朦胧地看着叶繁星,娓娓道来:
“因为一些意外,我没有男人就怀孕了。”
“当时的社会风气没有现在开放,我很是受了非议。”
“身边所有人都在压迫,指责,谩骂,乃至动手,要求我打掉孩子。”
童郎中的娇躯轻颤,纤纤玉指死死捏紧,骨节凸起发白,星眸中愤怒、哀伤并存,一时说不下去。
叶繁星双手握住她的玉手,给予支持和鼓励。
童郎中慢慢平复情绪,才接着开口叙述:
“虽然我憎恨着孩子的血脉,也憎恶着这个孩子带给我的一切苦难。”
“但是当我摸着肚子,感受着他的存在,体会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和颤抖,我,我,我下不去手。”
说到这里,泪珠不受控制,再次打湿了面纱。
叶繁星没来由心中一阵绞痛,仿佛看见了一个美艳而柔弱的女子,在周遭所有人的指指点点中,温柔抚摸大肚子的画面。
很美好,也很哀伤,还带着残酷。
童郎中的故事还在继续:
“最终,我决定保下孩子。为此,我付出极大代价,逃离了天都城,隐居在家乡蜀地成都待产。”
而蜀地二字,牵动了叶繁星的敏感神经,他震惊地看着对方哀怨又希翼的眼神,一个荒诞的猜想涌上心头。
“在那里,我平安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很是活泼,哭闹个不停,让我很是头痛。”
童郎中此话,是带着笑意说的,似乎在回忆美好的事物。而梨花带雨,珠泪含笑,倾国倾城,也让叶繁星好好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破碎感美人。
童郎中的笑容渐渐消失,话语声量渐渐变低:
“但是……”
“我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我不能离开天都城太久时间,师傅这里也离不开我。而这里,对我的孩子来说,太危险,”
“于是,我将他寄养在成都一户姓叶的人家,希望他能健健康康长大,平平安安生活,不要像他娘,不得安宁。”
叶繁星心中乱糟糟的,有点不敢对上童郎中越来越哀伤,也越来越欣喜的眼神。
童郎中的故事没有结束:
“后来,我听说,这户姓叶的人家,搬去了灌县老家,再无音讯。”
“我,我,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孩子。”
童郎中星眸里的慈爱,完全不加任何遮掩了,灼热而明亮,让叶繁星完全不敢直视,只能低着头,心乱如麻地握着一双因激动紧张而颤抖不停的玉手。
猜想眼看着有可能成真,心大如叶繁星,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童郎中的嗓音变得很是温柔,但有些不正常:
“为了孩子的安全,当失去他的消息后,我认命了。”
“我疯了一般投身到革命中,成为了会员,与血影一起,在这个天都城过着提心吊胆的地狱生活,可我甘之如殆。”
“因为这一定是孩子对我抛弃孩他的惩罚。我越是痛苦和悲伤,他应该就会越高兴吧。”
“他越高兴,就会快快乐乐的长大,一定会长得又高又壮,没有人敢欺负他。”
即便以现在叶繁星乱七八糟的心绪,听到此话,还是有些话不得不在心底疯狂吐槽:
“为什么在我身边的,都是一群精神不正常的疯子啊?”
同时,他也在搜索原身的记忆,看小时候是否被欺负过。
“原本,我都已经放弃了,只敢自己在梦里,想念与孩子团聚。”
“直到,那天我看见了你,相同的姓氏,相同的年纪,相同的地点。”
“最重要的是,心底的感觉告诉我,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你来看我啦,你来看我啦,你来和娘亲团聚啦!”
童郎中此时的情绪已经完全不正常了,皓腕反转,死死握住叶繁星的两手,掐出了青紫,星眸开始赤红,里面喷薄的汹涌慈海,足以淹没任何一个母亲和儿子。
叶繁星完全没有抵抗,任由对方的情绪宣泄到自己身上。
确实,童郎中所言非虚。
在灌县,与叶繁星相同姓叶的人家,有多少?
叶繁星不知道。
而这些人家中,与童郎中口中孩子年岁相同的孩童,有多少?
叶繁星不知道。
最后,这些同样姓叶,年岁相同的孩童中,能让与自己一样,对童郎中生出感应的人,有多少?
叶繁星不敢再推敲下去了。
如此多的巧合,如此多的条件限定下来,难道自己,叶繁星,真的是眼前这位大美人,童郎中的亲身儿子?
自己,真的在无意中,给自己找了个妈?
叶繁星,心乱如麻,真的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