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萤火岂与日争辉
“张真人,您怎么了?”
曹节感知到张角那浩如沧海的炁波动了一瞬,尽管微不足道,但曹节还是不禁问了一句。
“陈仲举已入了承明门。”
“不愧是张真人,当真是料事如神。”曹节闻言,立刻送上一记马屁。
在所有宦官中,因为曹节的感知能力位列第一,所以他也是最明白眼前道人恐怖的。哪怕他只是阴神出窍,陈蕃也定无胜机。
“不过张真人,让窦武那家伙进了步兵营,真的无妨么?我们是否该以讨逆之名,命北军其它四营和南军共伐之?”曹节面露担忧道。
汉朝国都设南北二军,北军分五营禁兵,共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此刻窦武所入的正是五营中的步兵营。
从大局来看,窦武入兵营领兵反抗是毫无疑问的臭棋。当他结成军阵的那一刻,宦官们原本仅是虚构的叛乱就坐实了。因为军阵与其它法门都有所不同,那是起源于兵家的法门。
术法、武艺差距不大的情况下,练炁士战斗所比拼的往往是炁的多寡。而一人之力毕竟有限,兵家的军阵却能够将成千上万人的炁融为一体。
洛阳正常能威胁到天子的力量,唯有军阵一法。只要没有结成军阵,那宦官们虚构的谋逆之说必是空口无凭。
在结成军阵的那一刻,兵士们就不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军阵庞大整体中的零件。据说数百年前的冠军侯征讨大秦时,仅率千人仍能与遥隔千里的洛阳的数十万大军保持联系。(注1)
窦武的能力固然给冠军侯提鞋都不配,但步兵营的四千将士却非易与之辈。宦官们固然算得上高手,但一般的高手谁能抵得过军阵啊?
“不妥。曹常侍,你敢保证你召来的将领没法识破你的谎言么?窦武虽不如陈仲举,但论名气也好过你太多。他们若是心生疑虑,出工不出力,你该如何?”张角立刻驳斥道。
而张角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若当真命其它四营与南军齐攻,无论胜负如何,步兵营的将士都将以谋逆之罪论处。
但这念头只是被张角埋在心底,毕竟曹节不会关注无关人等的死活,这种说辞可没法说服曹节,能说服曹节的唯有利益。
而此刻,步兵营中那令人胆颤的庞大军炁已然满溢而出。足有二十丈高的银色巨人在一瞬之间拔地而起,屹立在营地之中。
其身形如群山般巍峨,在这夜幕笼罩四野的子时,军阵散发出的光彩有如无边黑暗中唯一的萤火,足以夺去所有人的视线。
巨人全身披裹着金色的重甲,胸前的晶体散发着浅白色的光芒。他手持一柄十来丈长的关刀,俯视着曹节等人,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鸟瞰人间。
那晶体并非正常军阵应有的缺陷,而是由于窦武能力不足,因此不得不构建的中枢。
现在军阵已成,若非窦武还未完全适应军阵的力量,不然那把关刀恐怕早已劈下。
“那张真人,我们该如何?您既愿为我们谋划,想来也有应对之策吧,莫要再卖关子了。”饶是曹节养气功夫不差,面对军阵所化巨人的注视,此刻也是难掩焦急之色。
术士有一个算一个,说话总是让人云里雾里,永远不会把真正的计策和盘托出。哪怕目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张角所预测的一样,窦武起兵反抗甚至是他预测中最好的情况。
到了这一步,曹节不相信张角没有准备,但张角的准备不告诉他,却让他心里没底。窦武再不堪,那结成的军阵也绝不是摆设。
张角只是微微抬首,仰视着那近乎高耸入云的巨人,平静地说道。
“由我出手便可。”
阵起。
在张角话语落下的瞬间,一个庞大到覆盖整座洛阳都城的阵法被启动了。这座大阵自然不是张角的手笔,而是百年前光武帝定都洛阳时布下的大阵。
但曹节完全没有考虑过这阵大阵,因为启动它所需的炁极度庞大。在设计中,它炁的来源是平日里洛阳城中的百万黎庶在生活时逸散的炁。大阵会将这些逸散的炁收集起来,留待启动之时。
而这些都掌握在大汉天子的手中,宦官们能靠花言巧语蒙骗年幼的天子,但可不敢真的让天子去执掌这座大阵。结果张角居然靠着他们要来的一纸诏书,就夺取了大阵的控制权。
但与曹节所预料的张角以大阵对抗军阵的画面并未出现,启动的大阵仅是在洛阳所有的房屋上布下了一道看似单薄的莹白光幕。
正待曹节想说些什么时,他的功法开始疯狂地报警,肉眼所见的每一处角落几乎都铺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不敢多言,曹节整个人像是化作一道清风飘进了最近的房屋。
比军阵更加灼热夺目的光华从站在原地的道人身上迸发,他身侧的空气在顷刻间便抵达了数千度的高温,甚至还在不断地提高。
但道人的道袍却未被点燃,而是化作银白的光点缓缓消逝。裸露在灼热空气中的是张角的道体,却无人能够看清他的身形,因为其体内涌出的光亮已超过百万流明。
窦武尚在适应军阵,尽管贵为大将军,但他其实对结成军阵并不熟练,尚在熟悉这由步兵营四千兵士所结功体的窦武此刻便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异景。
若耀阳般的矩火漂浮在半空之中,整座洛阳城此刻都被照亮。相较军阵,眼前那勉强看出人形的矩火显得如此渺小,可那无穷的光芒竟令身处军阵中的他都能感到灼热。
哪怕不知对方底细,但在如今的洛阳弄出如此动静的,定然是敌非友。本想立刻发起攻势的窦武却仍未习惯军阵这庞大的力量,他抬起十来丈长的炁刀向着对方斩去,动作却迟缓得不堪入目。
所幸在庞大身躯的加持下,这迟缓的动作来得却并不慢,斩破音障的一刀破空而至。
但在刀刃临身前,那如洪钟大吕般响彻云霄的声音却违背常理地遍及了洛阳都城的每一处角落,尚在睡梦中的人们均被这道音所唤醒。
“太平要术·六丁神火。”
火!
无边的火焰洒向天穹,天地此刻都化作一尊巨大的洪炉,而身处正中的恰是窦武结成的军阵。
所有的炁在接触火焰的那一刻便被全部点燃,夜空如墨色的画布般由张角涂洒着颜料,赤色的火焰映红了整片天空。
在炁刀落到实处前,被灼烧的感受从军阵的四肢百骸传向窦武,彷佛岩浆般的热流涌动着,带来的痛苦胜过人生中所受任何伤病席卷周身。
哪怕理智告诉窦武,自己绝不能解开军阵。可他的本能却已早早放弃,二十丈高的强绝功体立时分崩离析,空旷的营地散落着躺得横七竖八的四千余人。